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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完全亮,出棺的仪式已经开始了,摸着不大的路,一路行到黎浮选好的坟地。
站在这里往下看,山中的道路一清二楚地展现在眼前,甚至连那流动的溪水也能听得到,远处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实在是一难得的风水宝地。
辰时一刻,太阳已经晒得人脸微微发烫,阴阳先生摆下罗盘后,左挪右移了半日,才找到适宜的方位,这才点点头示意众人将灵柩放下去。
众人痛哭尽哀,待祭奠完,午时已过了一半了,将钱财散给那些请来做事的人,回头望了一眼烟尘中的坟墓,楚沉夏轻拍母亲黎络的手背,劝道:“走吧,母亲。”
黎络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抬起千斤重的腿,缓慢又小心地走在坑洼的山路中。
走在后面的黎浮追上他们,目光在楚沉夏身上顿了顿,说道:“下山之后,收拾一下和你母亲住到我观中去吧。”
楚沉夏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没有及时大话,黎络不由得皱眉看他,问道:“你不是说不回建康了吗?”
“孩儿是说不回建康了,可还想在金城呆一段时间,那个院子,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我舍不得离开。”楚沉夏垂眸看着地上的石块,不时提醒黎络小心。
说话间,黎浮与景旡几乎是同时对上彼此的眼神,但很快,又转开了,景旡理直气壮道:“睹物思人,你总该为母亲着想着想吧。”
楚沉夏缓缓抬眸看着景旡,低声说道:“今日就回道观,实在是太仓促了,金城里还有许多事没有办好……”
景旡打断他的话道:“你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几人齐齐将视线投在他身上,见他脸色不大好,还是黎络先软了心下来,温声说道:“好了,就在金城多呆几日吧。”
景旡见黎络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与黎浮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微微点头,专心赶路。
这些人里,最巴不得楚沉夏离开建康的人无疑是景旡,自己为刘彧谋事,是刘衍最大最凶险的对手,尽管刘衍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但楚沉夏一定已经意识到。
不用等将来,用不了多久,这个局势就会现出水面,到时大家针锋相对,举刀相伐,无疑是十分尴尬又残忍的局面。
既然他无法助刘彧夺取这天下,那也不该成为刘彧的绊脚石。
这一路,似乎比来时还要庄重肃穆,几人竟是半句话也未讲,直到山路尽头,黎浮才挥手告别道:“我先回道馆了,沉夏,记得事情一办完就带着你母亲来道馆。”
扶着黎络走到府门口,听到她不经意地叹息声,楚沉夏晃神的心瞬间被拉了回来,既不安又愧疚地跳动着。
进到府中,差人给黎络送些饭食过去,自己顾不上吃饭,便在府中上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景旡惊奇地看着他将楚府翻个底朝天,对他脸上失望的神色更是诧异不已,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找到之后打算干什么?
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了三日,楚沉夏也不停歇找了三日,不放过楚府任何一处角落,就连后院的地也翻了一翻,黎络问他找什么,他只说丢了一样东西。
景旡心中焦急,知道说服不了楚沉夏,索性打起来黎络的注意,无时无刻提醒黎络,早些让他回道观去,免得夜长梦多。
其实黎络又何尝不想带着沉夏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只是见他对丢失之物如此在意,只好反劝景旡,待楚沉夏找到丢失之物,便回道观去。
但,这个节骨眼上,楚府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王若渝。
景旡将她拦在门口,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建康那边的消息他早就得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让她来坏事?
若渝不断与他打斗,起初手中的剑并未脱销,可到后来,景旡的招式越发离奇诡异,这才忍不住拔剑,想要先下手为强。
“住手。”一个女声忽然从门后传来。
景旡果然闻声停手,若渝也将半拔未拔的剑放了回去,仔细打量起从门后走出来的妇女,一对柳眉衬得她温婉无比,颇有江南女子的风范。
虽然脸上透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气息,但那双桃花眼却生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定之意。
“景旡,这姑娘是何人?”黎络走近他二人,问道。
景旡朝若渝飞来一眼,眼中多有讥讽,若渝猜她定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忙抢在景旡前头,盈盈行礼道:“晚辈若渝,是来找沉夏的。”
听说是来找儿子的,又是个漂亮的姑娘,黎络微微怔了怔,随即忍不住笑了,拉过她的手道:“若渝姑娘是来找沉夏的?”
景旡眉心一皱,急道:“她不是,她是从……”
黎络一边拉着若渝往里走,一边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话了,摆明了是责怪他不懂待客之道。
还未走到厅堂,便撞上了楚沉夏,他见到若渝时,目光显然一震,惊讶之余,母亲还拉着她的手冲自己柔和地笑着。
楚沉夏对上若渝的目光,捕捉到她眼中的焦急和为难,忙道:“母亲,这位姑娘是来找我的。”
黎络听他这么说,立马笑开了,不住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姑娘刚才就说了,是来找你的。”
说完,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楚沉夏有些哭笑不得道:“母亲,那我先带这位姑娘去房间,怕是有些事要说。”
“好,你们说去吧,今日就留若渝姑娘在这吃顿饭吧,我吩咐厨娘做些好吃的。”还未等若渝拒绝,黎络已经疾步走开了。
楚沉夏正想带着若渝去房内,余光一闪,只见景旡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眼神晦暗不明,令人深思。
若渝显然也看到了,催促道:“快点,时间不多了。”
“这边走。”楚沉夏不再犹豫,做了个请的姿势,等若渝走上长廊,才移开对景旡的视线,快步跟了上去。
若渝见他斯条慢理地将门关好,又缓步走到桌前,试图为自己倒一杯水,向来不显露情绪的若渝此刻再也忍不住,按住他到水的手道:“殿下有难。”
楚沉夏愣了一愣,故作镇定将茶水倒完,递至她面前,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司门虎破前几日离奇死亡,因不久前,司门琮简被殿下拉下司门之位,所以不少大臣推测是殿下为了将实权牢握在手,便接连制造这些事端。话说只说到这个份上,但已经很显然了,暗指殿下意欲篡位。皇上虽未说什么,也没有下令调查东宫,但仍委婉告知殿下,暂停府中一切事务。”若渝看着他的脸,心中有些诧异,为什么他的目光始终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所以呢?”楚沉夏回道。
若渝眼中的不解更甚,说了这么多,他居然只是淡淡地回了这么三个字,想到他不辞而别,双目便微微眯了起来,心里怀疑他有不事殿下之心,却因是个猜测,没有说出来。
她这番心思,自然被楚沉夏尽收眼底,他示意她坐下,缓缓转动手中的杯子道:“皇上不是发誓,保证永远相信他们母子二人吗?如今这么做,也只是给众大臣一个交代罢了,深的方面,想必皇上也不会做。如果这些大臣真是以皇室社稷为目的,那皇上必会彻查此事,只是这些大臣之心,路人皆知,难道不是庆王攒托的吗?这些大臣逼得再紧一些,皇上该龙颜大怒了,殿下又何须忧愁?无论查与不查,对他来说,是没有半分影响的。只要虎破不是他杀的,当然虎破不可能是殿下杀的。”
若渝眉心早已皱起,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面前这个人的态度与从前相差了许多,她承认,他说的这些话很有说服力,也是事实,只是这事实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凉薄之意,说话的立场显然是站在一个门客的身份上,生分又冷冽。
楚沉夏触碰到她审视的目光,心中一惊,借着喝茶的姿势掩去脸上的异样,这般纠结犹豫,他只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还为刘彧谋事的时候,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道,自己所认为的仁君是否真的比贤君更得民心?
第二次是当下,父亲死后,母亲悲痛欲绝,虽然脸上除了那些难过再无其他,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母亲心中的最后一根弦,如果连自己这根弦也断了,他不敢想象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他更清楚知道,自己心中实在背负了太多东西,弟弟沉毓的案子,太子刘衍的天下,甚至还有一个女子占据了他一部分的心,他不敢确保自己是否能狠下心来断绝这些。
“你杀了远正之后,为何不辞而别?殿下找了你许久,最后还是派我来金城找你。”若渝撇开方才的问题,似乎对他的不上心十分失望。
楚沉夏故作风轻云淡道:“家中事情太多,请若渝姑娘代我向殿下转达愧疚之意,恐怕一年半载,我是无法离开这里了。”
若渝虽为女子,却有男子一般的豪爽,并没有挽留劝说之意,翛然起身,对上他的目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随你,既然你没有回去的打算,那我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的。人已死,你自己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