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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
浅云苑小儿念书的朗朗声传出,一板一眼,甚是认真。项瑶执着书卷点头和着,待皓哥儿背完东方朔的《诫子诗》展笑颜夸奖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背了一早上了,歇会儿。”顾氏拿着件霞帔笑言道,手上金丝线来回拉长,在帔子上勾勒出的孔雀外廓,层层叠叠的绿色尾羽悉数展开,好似要活过来般。
项瑶搁了书卷,眼底溜过一丝无奈,就是知道顾氏这心性才揽了皓哥儿的教学,后者听到顾氏发话喜笑颜开,在项瑶的注视下稍微收敛了些。
小家伙挨着紫檀炕桌,胖嘟嘟的手儿费力地拿起茶壶摇晃不稳地倒了杯茶,小人精儿似地讨好道,“姐姐也歇歇。”
项瑶看着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古灵精怪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忍不住拿起炕桌上搁着的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几画。
皓哥眨了眨眼没敢乱动,等项瑶画完了蹬蹬跑去镜子前照了照,赫然是个王字,镜子是项允沣送给顾氏的西洋镜,照得清清楚楚的,皓哥跟小老虎似的在镜子前张牙舞爪了下,高兴地乐了起来。
“我去外面玩会儿,很快回来!”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对。
项瑶瞧着他就是故意躲懒,摇了摇头,瞥见顾氏满当当的针线笸箩,看她都做了一早上了,便道,“青妤姐姐下月才出嫁,娘您不用这么赶。”
顾氏闻言笑了起来,“妤姐儿的贺氏早早着宝衣阁的大师傅量身定做了,我呀这是给你做的。”
这未免也太早了罢?!项瑶窘窘地唤了声娘,道是早着。
“不早了,过了年你就及笄,到时候可不得说门好亲事,娘想着先做起来,也不至于到时候慌慌忙忙的。”顾氏眼看着项青妤要出嫁,项瑶留在她身边的日子突然紧了起来,这会儿就已经不舍了,只是毕竟关乎女儿家的终身幸福,忍了没流露出来,扯了另一话题道,“宋将军同蔺王,两个都是青年俊才,待你亦是真心,你倒跟娘说说中意哪个?”
项瑶垂眸,敛了那一丝羞赧,替她绞线道,“自然是选最真心的那个,我得慢慢看呢。”转而又道,“这之前啊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娘身边赖着。”
直到这家里太太平平,对顾氏再无威胁,她方能安心出嫁。
“说的胡话。”顾氏点了点她腻过来的脑袋,眼中盈满的笑意带了一丝水光。
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就听着皓哥儿的哭声老远传来,顾氏一慌险些被针扎了手,赶紧放下了活计,迎了出去,“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项瑶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儿就看到皓哥跑到跟前,袖子抹泪的哭着,顾氏着急询问摔了还是怎么的,他哽着声音没说,最后还是项瑶拿开了他捂着面的手,刚要察看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带顾氏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呜呜呜。”皓哥儿哭得更伤心了,只见额头上的王不知怎的中间一竖变长了,原本白嫩的脸上多了几道黝黑的印儿,配上那委屈表情愈发逗趣。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成这模样了?”项瑶忍着笑发问。
“呔呔呔,白虎精哪里跑,哇呀呀呀呀——”不远处蓦然传来一道稚嫩童声,用着戏文里的腔调,往这边而来。
“哇啊啊啊啊——”皓哥儿一听声儿吓得直往顾氏身后躲。
项瑶瞧着跑过来的小胖墩儿戴着个帽儿,神气活现的地在她们跟前一个定身,摆了样儿,直勾勾盯着顾氏身后的皓哥。可不是好久没见的小霸王徐锡麟么?小家伙只比皓哥大一岁,是秦老夫人小女儿徐氏的宝贝,徐氏的性子跟顾氏不相上下,徐家又是三代单传,养出个小霸王也不稀奇。
“麟哥儿这扮的是哪个?”顾氏挺喜欢这胖小子,忍不住逗弄问道。
徐锡麟摆了半天,看终于有人接他茬儿,粗眉毛都飞扬了起来,神气道,“武松!”
项瑶看得失笑,这孩子虽说闹,可也有趣,这回迷的是武松,比上回法海可好多了,从伙房里拿了个大碗,一只手捧不过,两只肉呼呼的爪子抱着,见谁收谁。她一会儿是青蛇,一会儿是白骨精的,被收了好几回。
徐锡麟闲不住,没说上两句就奔着顾氏身后的皓哥去了,皓哥每次被小霸王欺负,见着就躲,两个小的登时在苑子里追跑了起来。
“麟哥儿慢点,别摔着弟弟!”一名妇人走过来瞧见,忙是出声道,语气免不了有几分责怪。
项瑶见着人唤了声姑姑,正是徐氏,笑着道,“皓哥平日里也皮得很,没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姑姑就让麟哥同他一块玩会儿罢。”
顾氏亦是附声,拉着生怕自家小霸王闯祸的徐氏进屋坐。
被追着跑的皓哥一脸悲愤,哪是一块儿玩啊,这分明是他被玩啊!徐小霸王难得没听到娘亲的碎碎念,撒开欢了的折腾,心里头觉得项瑶十分上道,上回还配合着自己玩来着,嗯,不错,可以结交。
好玩的,和不好玩的,徐小霸王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俩个小的已经腻乎在一起了,各拿着项瑶给画的折纸玩得不亦乐乎。也正是项瑶这一手把徐小霸王给惊着了,崇拜得很,粘在了项瑶身旁央着学。
正巧,徐大人带着徐老夫人回趟山阴老家,徐夫人就带着徐锡麟回了娘家小住,徐氏出嫁前就同顾氏感情极好,回来拜会过母亲后就来了浅云苑,一聊就是半天,等丫鬟过来请,俩人一道去前厅用膳。
徐小霸王刚学会折纸青蛙,吃饭都不忘带着,到了前厅见还没能开席,便又蹲着玩了起来,一按青蛙尾端,青蛙就蹦一下,新奇得很,正玩得兴起就听得咔擦一声,纸青蛙瞬间命丧鞋底,绣花鞋的主人更像是受了惊吓般尖声叫着后退。
“小绿!”徐小霸王心疼地捡起被踩的扁扁的纸青蛙,登时愤懑地抬头看向害死小绿的那人。“你赔我小绿!”
童姨娘退的时候幸被丫鬟扶了一把,惊魂未定,“什么……小绿?”再一细看,踩着的并非活物,而是只纸叠的青蛙,拍了拍胸口,正欲发作余光却瞥见老夫人和项大老爷的身影,忙先捂了肚子,状似忧虑,“小宝没吓着罢?不怕不怕。”
老夫人加快脚步来了她身旁,紧张询问,再一看地上的纸青蛙登时来了气,“这谁干的,吓着我小孙儿怎么办!赔得起么!”其实一早就看到了是徐锡麟,只不过借着刺人罢了。
徐夫人还在诧异童姨娘又怀上,以至于一时忘了徐锡麟,还是项瑶眼疾手快,将小霸王拽回了座儿,按住还想‘赔偿’问题的小霸王道,“小孩子无心的。”
徐氏当即反应过来,老夫人和项大老爷都来了,要在门口起了冲突,依着那女子不依不饶的性子,又加上身孕,麟哥儿定是吃亏,不由冲项瑶投去感激视线。
老夫人仍是不过瘾地瞟过去一眼,嘴里不依不饶地嘀咕,“哼,当然是无心,要是有心的,可不就是想害我小孙儿了么。”
“姨娘有了身孕,还是自个小心些好。”项瑶对于时刻想显示自己存在的童姨娘亦是厌烦不已,偏生老夫人允了她入席,神色淡淡补了一句道。“有个好歹可就麻烦了。”
那语调意味深长,听得童姨娘心底莫名打鼓,本想还嘴,瞥见项大老爷的身影登时息了念头,怕惹了项善琛不喜。随即依向老夫人委屈地唤了声,后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冲项瑶瞪了过去,眼里暗含着警告,像是怕她对自个的小孙儿不利似的。
项瑶撇开视线,不乐意计较。童姨娘瞧着愈发生气的老夫人心底暗暗高兴,她们闹得越僵对她就越有利,一回眸就对上徐小霸王愤怒视线,小兔崽子竟还敢瞪她,再一想方才的事儿,突然被激起了灵感,眸中掠过一抹阴毒。
徐小霸王见她冲着自己笑得阴测测的,背脊稍稍发凉,却不示弱地回瞪过去,一个姨娘还敢吃了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