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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掌门,风行云,乃杨清父亲那一辈的弟子,按辈分,杨清称他为“师伯”。风行云青年继任云门掌门之位,,性格朴善至诚,有容乃大,又武艺精湛。今年已逾五十,白衣长须,面容和善,颇有一代武学宗师的风范。
风掌门待杨清,完全是如父如师,比自家弟子还要喜欢。多年来,杨清一直乖顺安静,别无所求,风掌门一边心疼自家师弟的遗子如此懂事,一边又自豪杨清是自己和众位师兄师侄们教出来的。杨清很少提要求,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做掌门交代的事,所以他偶尔提个要求,风掌门都会答应。
杨清让人颇为安心。风掌门为云门事务和自家一辈弟子们操碎了心,都没怎么为杨清操过心。但杨清吧,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通常无所求,一有所求,就让风掌门有晕厥的惊恐感。
比如杨清当年非要下山去魔教;
再比如杨清现在又非要娶一个陌生村姑做妻子。
屏蔽了所有人,风掌门摸着胡子,烦躁地在正殿一圈圈踱步,回头一看,杨清笔直地跪在地上,眉目低垂清和,平静地等着他的裁决。一看到这位柃木长老云淡风清的模样,风掌门就觉得牙疼。
风掌门深吸口气,让自己和颜悦色些,“清儿,我已经知道,姚丫头跟我说了她和魔教教主原映星的□□。她居然还想云门和魔教合作,真不知道这些年在魔教,是被原魔头洗了什么脑……我素来知道你心性淡薄,定是姚丫头求过你,你才故意说自己要成亲,借以成全姚丫头吧?我已经让她闭门思过去了,在……之前,不许她出来。你不必向着那丫头,你们是未婚夫妻,有师伯为你做主。”
杨清眼皮抬了抬,轻笑一声,“师伯多虑了。我不至于为了成全姚师妹,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我是认真要娶杨姑娘的。”
“你还不至于开玩笑?!”风掌门牙更疼了,“你就从来没上过心。一直是我们几个老头子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这般态度……现在又告诉我你突然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杨清说。
“我听姚丫头说了,是个村姑。和咱们江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顶多算你的同族人。好好好,就算你知姚丫头变心,不想娶她了,那咱们江湖几大门派,喜欢你的姑娘也一抓一大把,仔细挑一挑,说不定真能挑出几个和你辈分差不多的姑娘出来。你放着这么些和自己相配的姑娘,为什么非要娶一个村姑?”
“大概是因为她更美丽些?”
“……”风掌门被杨清的话给噎了回去,“你给我严肃点!这个时候开什么玩笑?”
杨清笑了笑,抬目,诚恳道,“师伯,姚师妹没有哄您。我也觉得魔教和我们云门,有合作的机会。他们掌控着通往西域的唯一道路,早年还与朝廷做生意,教中敛财无数,颇有不少生财之路。而我们云门虽地处终南,看上去钟蕴神秀、人杰地灵,但门派下有数派小门派要养,年年大出血。我昔年入魔教,便见他们日常所食所用,皆比我们更会奢华……”
风掌门不太高兴道,“习武以修身为主,你总看这些外物做什么?难道我云门短了你的吃喝什么了?”
杨清说,“只怕门下年轻弟子,还有归顺我们的门派容易被魔教诱惑。”
风掌门眼皮跳了跳,若有所思。
杨清又举了几个更简单形象的例子。他素来有这种感觉,但因为本身觉得两方合作太麻烦,应酬起来容易出事不方便,对魔教,他一贯想的,都是灭了魔教满门。因为望月的缘故,他愿意采用更温和些的方式对付魔教。细水长流,总要魔教不再是现在的魔教。
而且风掌门不心动吗?风掌门其实特别心动。
其他的都好说,风掌门不在乎。但他是一派掌门,素来为全门派的利益着想。如果有为云门敛财、为自己敛财的方式,风掌门自然会摇摆。这还只是杨清口头上说一说,没有具体的数据给风掌门看。要是魔教教主原映星那边收拾了内乱,真的抽出手来跟云门来谈,相信原教主给出的甜头,定会让风掌门下定决心。
然现在,风掌门还在语重心长地教训杨清,“你啊你,真是下山一趟,把自己的修行全都丢得差不多了。云门和魔教合作?那要其他三大门派怎么想?都和魔教去合作?我们云门的问题先不提,就那三家,你觉得他们会轻而易举地信任魔教?没有信任,怎么合作?魔教教主又敢相信我们?不怕我们挖陷阱?”
“还有你想娶一个村姑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是安静些吧。如果你真的想促成云门和魔教的合作,你的婚事,就不要自己瞎想了。”
杨清抬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风掌门。
风掌门正对他露出同情怜惜的目光,“你莫非忘了前魔教圣女对你的全天下告白了么?现在你们说原魔头回去工布平反内乱,然最后谁胜谁输,我们还不得而知。不管哪一方赢了,你和前魔教圣女的关系,都注定你的婚事,暂时还不能先考虑。”
这就是望月给杨清造成的难题了。
她毕竟是魔教圣女。
云门做什么,都要考虑下那位前圣女。即使那位圣女已经死了。
杨清说,“我现在必须成亲。”
风掌门见这位小师侄又开始执拗了,烦躁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风掌门说,“看来你和姚丫头一样,都被魔教洗脑,头脑不清醒了。早知道,就不该放你下山……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和你姚师妹一样,去闭门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杨清无言地磕个头,起身。
当天下午,刚回山的柃木长老被关禁闭的事,就传遍了云门山头。
众云门弟子莫名其妙,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讨论。
早前回山的一位女子,据说也是最新一代弟子的师叔,姓姚。正是这位姚师叔一举杀了魔教圣女,才给名门正派争取到了围攻魔教的机会。现在这位姚师叔回了山,众人都在猜测掌门会给这位师叔安排什么样的职务。几位长老也都围在一起讨论,既是好奇这位多年不见的师妹,又是猜测现在云门几位长老的职务已经分配得最合理了,再多出来一位,掌门准备往哪里安排。
结果大家讨论还没讨论出结果,姚芙就被掌门送去后山闭门思过了。
大部分人连面都没见到。
而现在杨清回山。
杨清在云门的人缘是很好的,师伯们、师兄师姐们,全是比他大一轮年龄的人,看着他长大,完全是把他当儿子养。他性格又好,小辈弟子们也喜欢听他讲课。听闻杨清回山,不光长辈等着这位师侄或师弟前来拜访,就连小辈弟子们,不管是内门还是外门,都兴高采烈:
“太好了,杨师叔终于回山了!又能听师叔讲功课了!天天对着一群中年人老年人,我都快烦死了。终于又可以每天看到杨师叔了!”
“咳咳,不要这么说嘛。师父师伯他们也在教我们武功啦……不过还是杨师叔回来好!师伯他们都好凶,板着脸吓死人了,还是杨师叔脾气好,怎么都不生气。我素来天资不好,到大师伯手里,天天被他骂。我以前可从来没被杨师叔骂过啊……我还以为自己水平不错呢。”
“最重要的是,杨师叔长得好啊。山明水秀,气韵风流……听他授课,完全是享受,嘻嘻。”
最后说话的,自然是几个不甘示弱的女弟子了。
闻言,男弟子面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来,笑一笑:杨师叔和他们差不多大,甚至许多外门的弟子,年纪最长的,看上去还是杨师叔的长辈呢。人年轻,又长相好,讲习武功心法也是深入浅出。
云门内门弟子都有自己的专属师父,手把手指导他们的武功。而外门弟子,没有师父,平时练武,就只能靠这些长老时不时地开课传授了。
杨师叔是所有长老中,外门弟子最欢迎的一位。尤其是比起别的长老,他的武功天赋,经掌门亲口说过,乃是最出色的。于是每每听他讲课的弟子,可以用趋之若鹜来形容。
杨清离开云门四个多月,带走了一批内门弟子。外门的弟子们一边嫉妒跟杨师叔下山历练的内门弟子,一边望眼欲穿,等着师叔重新回来的一天。
然而,杨清回山了,却被掌门罚去面壁了。
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望月与云岚等几个女弟子到了一处山后,由侍女前来领她去梳洗换衣,云岚等几个女弟子,则去见自家师父,向师父报说一路所见。内门的弟子,通常都是跟师父住在一起修习武功。望月这正是被领到云岚她们几个弟子的师父这里来了。
听说自家弟子领了个小姑娘回来,那位长老只点了点头,也没有提出一见。既然是杨师弟领回来的,什么安排,都得等着杨清自己说了。拜不拜见,也得杨清领着来。他们自己巴巴凑上去,就不太合规矩了。
望月在后山灵泉处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新衣。
她倒是不想天天跟披麻戴孝似的一身白衣,可是云门的弟子们全都这个装扮。她非要一身鹅黄一身浅紫的,云门也不会说什么,然而那样的话,就像是万花丛总一点绿,走到哪,明显到哪。这种万众瞩目的容光,望月暂时还不想享受。
换上了最普通的圆领束袖紧腰白衣,再用木簪扎上长发,额上覆着些稀薄刘海,揽镜一望,镜中少女容颜妍妍,白衣若仙,眉目间,一派正气凛然。
望月空手挽了个剑花,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外人眼中,云门弟子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从一代妖女到正道弟子的变化,往往只需要一身合适的衣服。
下午的时候,杨清那边没有消息,云岚这边也没有拦着她,望月就出门闲逛了。闲逛期间,听到了杨清被罚面壁的消息,眨了眨眼。望月正要凑过去探听消息,身后有少年悄悄叫了她一声,“杨姑娘,这边!”
望月回头,好费力,才从一窜绕着石门的绿藤紫花下,找到挤眉弄眼向她招手的江岩。她走过去,“干嘛?”
江岩一把把她拉到门后,再看看外面,没有被人发现,才拍拍胸。望月在他身后嗤笑,“你们云门,在自家门派,还跟做贼一样啊?”
江岩嗔她一眼,“师叔交代,让你不要在山上乱晃。我当然要看着你了。”
“反正他又不在,何必管那么多,”望月手搭在江岩肩上,眼珠虚飘一下后,笑着凑过去逗他,“听说你们掌门把你师叔关起来了啊?你身为内门大弟子,在长辈眼中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你肯定知道他被关在哪里了是不是?带我去找他。”
“……杨姑娘你刚来云门,师叔要我带你四处参观参观的。你还是跟我看看吧,省得以后迷路什么的。”
望月说,“逛什么逛?真是撒谎都不会,杨清肯定不希望我到处闲晃。他怕死了我到处闲晃。”
江岩好奇,“为什么?”
望月笑而不语:自然是因为我曾是魔教圣女,而我现在的脸,和以前的我,长得太像了啊。
你们这些年轻弟子不认识我,你们的师父、师伯等等,可都是和我打过交道的。我被认出来,一点都不难。所以杨清虽然没说,但他肯定是不太希望我晃到熟人面前去的。
我还是不给他惹麻烦了。
望月问江岩,“杨清到底给你吩咐的是什么?”
“师叔说让我和你探讨一下武功,”江岩看一眼望月,“他说你武功练得不太对,让我纠正下你。”
望月练得不太对,是因为她加入了魔教的路子。旁的人看不出来,但熟悉云门武功套路的长辈们,肯定看得出来。
说起来,在云门,望月很可能得练两套武功了:一套自己的,一套比划给那些长辈看的。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这可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啊……杨清到底是怎么安排她的?
杨清自然是想娶她,娶了她,她的武功就有他一手所教,有什么问题,都能究到杨清身上。云门的长辈们对杨清还是很放心的,虽然望月武功不太对,但他们也会以为是杨清专门给望月改的,毕竟杨清的武学造诣、他们都有见识过,而不会认为望月是跟魔教私通,跑来云门做卧底的。
然而,望月根本不觉得杨清会这么快娶她,直接就略过了这个可能性,去想别的可能性了。
想一想就烦了——所以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动脑子!
算了懒得想了,她还是全凭感觉走吧。
她催江岩,“我要见杨清,不要跟你耗时间。带我去找他!”
“……杨姑娘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吗,我收藏了好多,给你看好不好?”
“我现在已经对话本没兴趣了。你再转移话题,是想让我吻你吗?”
“……!”
江岩呆愣中,被俯过来的少女长指挑起下巴,她翘着红唇,依偎过来,气息几乎喷在被压在墙头的少年面上。少年面红耳赤,见少女的脸一点点挨过来,轻声,“到时候我就告诉杨清,是你强迫我的。”
“……!”江岩脸更红了。
又羞又气。
突然出手,按在少女肩头。少女游蛇般划开,擒向少年的手臂。少年反应很快,手臂一折一转,重新将少女箍在了身前。然少女猛跃,手抓着他的手向上一纵,踩肩而过,重新到了他身后。
两人一番过招,竟是谁也拿不下谁。
望月挑挑眉:据说江岩师父早逝,江岩的武功是杨清教的。
望月连江岩都打不过,平时却常能与杨清打个平手。杨清……得多让着她啊。
她的心中再柔软一片。
不想跟江岩打了,扯着嗓子就要嚷,“救命啊,有人……”
“杨姑娘!”江岩心脏猛跳到嗓子眼,飞扑过来捂住她的嘴,额上冒汗,真是怕了她了,“你真叫啊?!”
望月笑眯眯看江岩。
江岩只好屈服,“行吧行吧,我这就带你去见师叔,你可别胡闹了啊。”
江岩说好带望月去找杨清,却是晚上天黑后,才过来找望月。江岩说,这个时候人少些,去见杨师叔的话,也不打眼,不容易被人发现。望月心中不屑一顾:杨清刚回山就被关禁闭,可见错误太大,让掌门气不过。这种情况下,不管谁去看他,什么时候看他,你们云门掌门那边都有人盯着的。
不过她自然不会提醒江岩了。
能出什么事呢?
云门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是善良到没边的,又不会杀了她,她又何必怕他们。只要不死,其他做什么,没有办法呢!
跟江岩一块过去,望月听江岩介绍,才知道杨清没有像姚芙一样被关去后山,他是被关在自己院子里的。被关在屋里,不许他出门。望月庆幸杨清没有被跟姚芙关在一起,不然……她可能就做出明抢人的事了。
江岩大大方方过去,跟两位门口的师兄寒暄,又是拱手又是给人塞了什么,那两人瞥一眼身后的少女,就放了行。一路上,竟就这么过去了。过山跃水,踏桥掠廊,数间阁楼已过,等到一处外表古朴的长屋前,江岩指给望月说,“门外有三个弟子守着,我去把他们叫开,你进去见师叔好了。”
望月对江岩佩服死了。
做好人做到这种地步——“真是谢谢你了。日后你若有事,我定全力相助。”
少年被她郑重其事的话说得赧然一笑,便向檐下灯影中的三位白衣弟子走去。
双方寒暄几句,风吹来隐约的字句。有一瞬间,望月觉得江岩似有怔然的神情。她心有疑问,怀疑出了什么事,然片刻,江岩又重新笑起来,与几个人说话。一会儿,江岩就反身,领着三个人往院外走去了。趁他们背身远走,望月飞速用轻功,向屋前纵去。到摇晃的灯影下,少女一边耳听八方,一边用力推门。想先躲进去,怎么都好说。
而门被推得啪啪响,一点儿都没有被推开。
听到不太对劲的声音,望月凝神,就着晦暗灯火往下看,见门上,挂着一把雕工精细小巧的铁锁。她推门半天,铁锁锁着门,硬是推不开。
她往一长排看去,风吹下,檐角铁马撞击。火光摇曳,一排排铁锁,每一扇门窗,都被锁住了。
望月:“……”
真是佩服死云门掌门了。
你这是看贼,还是看自家师侄啊?
都把门锁成这样了,都快没地方用内力强行破坏了,你还派人看着?
你干脆把杨清憋死在里面好了。
望月正恼怒盯着这些锁发愁:这锁委实也太多了些。
门中传来青年温润的声音,“阿月?”
火光,一道人影,映在了门上。
清瘦清矍,在夜暗微光中,颇为让人心动。
望月眼睛亮了亮,痴然而望——影子都好看。
想到正事,又低下头看锁头,闷闷抱怨,“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被你家掌门看成这样啊?”
杨清笑一声,“他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他为什么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因为我跟他说,我要娶你啊,”杨清靠着门轻笑,“他就把我关起来了。”
望月愣住,抬起低垂的头,目光平视,看向映在门上的那个影子。
她心口猛烈跳动,因为他轻描淡写的话。
然只一刹那,她就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不可能的。杨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娶她的。按照他的脾气,磨蹭墨迹,慢条斯理。他一直觉得两个人了解还不太深,他一直想跟她深入。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娶她?必然是哄她逗她的。
望月说,“骗我呢吧?”
杨清就没说话了,靠在门上,寂静无声。
隔着一扇门,他又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