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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做了荒诞无规章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云门。变成小孩子,变成少年,再长大为青年。他一时看到至亲之人被魔教中人所杀;一时被掌门抱在怀里,返回云门,被安慰“以后云门就是你的家”;一时在山间清水边,负袖缓行,天地山水清清,他身后跟随着一众习武弟子;再一时,他的身影变暗变淡,对面却出现了一姑娘,时而十五六岁,时而二十五六岁,她眉目姣好,笑容娇俏,回头看他。
“师弟,你放心,你父母身死之仇,云门会帮你报的。”
“师叔,这个招式是这样吗?你总让我们天天练这个,是为了以后杀魔教人吗?”
“杨清,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不肯看我一眼呢?”
穿梭于一个个梦境,青年始终神情淡淡。无数人宽慰他,也无数人指责他,更无数人幽怨无比地看着他。他一一走过,缓缓而行。
“我不用云门为我复仇,我不用云门庇护于我。魔教之仇之怨,我自不算到别人的头上,自会想办法解决。身在江湖,至亲已死,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我杀了一个魔教人,焉能杀了所有?又焉能不知,许多魔教人,也很无辜。对我父母最大的宽慰,并不是杀人,而是改变这一切。”
“武功于身,乃是庇护。当千万倍用心,以期日后凌云风景。习武为自保,为救人,为不连累他人,而不是杀生。若将眼前风光只盯着一个魔教,习武一路,终难大成。”
“机会,何其艰难。我尚不知该如何面对魔教,又怎知如何面对你。虽你不甘不愿,然我行之无愧。”
……
在一声声魔心叩问下,杨清一一回答。有的要他思索片刻,有的是不假思索。他每回答一声,身上枷锁便松一分,前路更加清晰一分。他行在幽黑中,两边都是过往故事。一遍遍推演而出,又一遍遍被青年挥手消退。
心中玲珑,并不后悔。
天地浩大,白衣青年独身而立。飒飒风姿,风光独好。
他向前行去,且看前路是何般光景。忽而,他听到黑暗深处,少女的喊声——“杨清!”
怔了一怔后,那喊声愈发清晰。随之清晰的,还有少女的笑颜,“杨清!”
……
“杨清!”
青年猛地睁开眼,先看到头顶高高的横梁,横梁上摆着一个草篮子,里面丢了辣椒、蔬菜之类小物。阳光漫漫,空气中细尘飞扬,屋外有饭香从窗口传来。一切都很旧拙,却布置的很干净。
“你醒啦?”耳闻少女惊喜的声音,杨清手肘撑着床坐起。他胸口还有些闷,脊椎处随着动作有锥刺般的疼痛,却并不至于让他奄奄一息。他坐了起来,看到十步外的木凳上,坐着乖顺的少女。
在这一会儿时间,杨清已经探查出周围情况。他们该是在一间民宅里,主人借了房舍给他们。望月给他包扎了外伤,内伤却需要他自己调理。然后姑娘就坐在十步外,等着他醒来。
他醒来后,望月分明很惊喜,却并不动作,而是伸出纤纤玉指,指着他床头,“那里有水,刚倒的,你润润喉咙。我们这是在城外一个小村里,你晕倒后,我背着你走了一夜路,才找到这里。你那时全身冰冷呼吸微弱,没人敢收留我们,还是这家主人,张伯同情我们的。”
杨清点下头,闭眼熟悉了一会儿身体状况,伸手拿了水杯喝水。
而望月,一直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他:杨清真好看。
他平时就好看,但跟这会儿很不一样。许是受伤生病,让他面色雪一样的白,比之前清瘦了好多。颊畔的青丝有些凌乱,乌黑散着,眸子幽静,唇色淡红。他恹恹地靠床而坐,神情倦怠,柔弱又消瘦,任人欺负。
这是平常看不到的杨清模样。
他平时那么淡定自若,眼前难得的委顿憔悴,真是勾起了望月心中“辣手摧花”的欲-望。
好想扑倒他,把他这样又那样!
但是……她不敢。
毕竟杨清只是表面看着柔弱,她已经在他昏迷前又得罪了他一次,再来的话,后果她真不一定承担的起。
而杨清低头默默喝水,他知道望月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他也不在意,被看习惯了。整理好了自己,他才抬头,看向坐得远远的少女。杨清眸子幽黑,盯着她看,几分复杂:魔教圣女啊。
魔教圣女。
在经过那场梦,自我整理后,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像最开始那样,与望月一点纠葛都没有了。
他不能改变她的身份和立场,却可以从另一方面来改变她。这条路很难,在跟变成小姑娘的望月接触前,杨清都没考虑过这个法子。且望月也不一定好驯服,听他的话。但是比起其他魔教人士,望月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既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望月的,最好的法子了。
杨清向来清醒。他做事,一直很清晰。想通后,心结半放,才注意到望月坐得离床边很远。这一点都不像是她以往的风格——以往,看到他醒来,她必定惊喜交加地抱着他吃豆腐。
杨清想一想,就知道她怕昏迷前的那个吻,他醒来后记恨于她。杨清眸子染了笑意,酒窝一现,小姑娘的视线果然跟着他的酒窝走了。他就知道,她特别喜欢他的酒窝。
杨清扬眉轻笑,“坐那么远干什么?我会跟你计较那种小事吗?”
望月看他,看他坐在床边,清清淡淡的样子,噙着笑意,在阳光下,迷人又高贵。她被他的外表说服,是啊,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跟她计较那种小事呢。第一次亲他的时候,他还说“我未必能饶你”,她吓得被迫跳河,可结果,杨清不也什么都没做吗?
人家坦坦荡荡,高人风尚。她在那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太不应该了。
望月在杨清出色的相貌下,产生了小小羞愧。哎自己怎么这么坏呢,怎么总把人往坏里想呢?
她当即走过去,高兴道,“杨清,你真是好人。我就知道你不跟我计……杨清!”在走到床边时,她的手腕猛地被床上的人拽住,拖了过去。
青年看着病歪歪,望月早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在他微笑着等她走过去,忽然发难抓住她手腕时,她就开始挣扎、躲避、后退。杨清将她的手剪在身后,粗鲁地箍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拉到了床上。
望月本身何等灵动,反应何等快。他才把她拖到床上,她就鲤鱼打滚一样跳将起来。杨清用膝盖压住她乱动的腿,与她挣脱开的手过了几招——
“杨清,你不是说不跟我计较吗?!”
他轻笑,“这种话,你也信啊。”
“你卑鄙小人,趁人之危!”
“那你算什么?我让你亲我了么?你将我亲得闭气了你知道吗?!”
“……我背你救你了啊!那么长的夜路,我背着你从天黑走到天亮哎!我又不是故意的,怪你自己长成这样!”
“我长成这样?我可就遇到过你这么一个疯魔的人。”
“所以我们天生一对嘛……放开我!”
两人在床上过招拆招,青年整个人压将在少女身上。他才刚醒过来,身上带着伤,也没有太大力气。而望月虽然没有武功,虽然力气小,可这个时候,偏偏正好能与受了伤的杨清打。
挣扎与打斗间,杨清突感觉到气氛不对。两手将少女的双手剪在头顶,他侧头,看到了屋门口站着的一老头一女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在杨清停下时,望月也扭头,看到了这种情况。
半晌,那老人家咳嗽一声,目光闪烁,“这位公子,姑娘既然不愿意,你怎么能强迫人家呢?”
杨清:“……”
望月:“哈哈哈!”
眼见青年雪白的脖颈和面颊上,飞快地上了红晕,绯色一片,明玉招摇般动人。
说起来,他们二人现在的样子,真是惹人误会。气喘吁吁趴在上方的青年,手脚都被缚住、无法挣扎的少女,怎么看怎么糜乱,怎么看怎么惹人误会。
杨清身子僵一下,像碰到脏东西一样,刷地甩开少女的手,从她身上翻下来。他向来清悠淡然,慢条斯理,此时却很尴尬地整理衣袂,向老人作揖,“实在是、是……误会。”
在杨清起身后,望月也坐了起来。却与杨清的尴尬完全不同,她很乐意被人误会她与杨清的关系,在那张伯身边的小女孩乌灵通透的眼珠子好奇地看向她时,她抚着颊边发丝,飞了个媚眼过去。小女孩脸通红地移开了眼。
张伯正与杨清说话,语重心长,“公子啊,你刚醒过来,就做这样的事,你得注意身体啊。”
“……您误会了。”
“算你还有点羞耻心,知道解释。算了算了,看你们是一对情人的份上,我老头子也不多说了。”
“……”
杨清无奈,却也无法。这般状况,无论他说什么,张伯都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笑容,杨清就只能“……”了。张伯带着他的孙女阿瞳进来,是问望月吃饭。撞见杨清醒来后,就给二人多端了一碗饭。
这顿饭吃得杨清很不自在。张伯一直拐弯抹角地劝他,完全把他当成了“纵-欲过度”的人。而这位老人心善,又没读过书,说话粗俗,虽然已经很委婉很小心很故作不在意了,可是杨清是谁啊,对方一个眼神,他就能看出对方在想什么啊。
真是、真是……侧头看望月,望月笑眯眯的,显然这个误会,让她很开心。
杨清只好故作淡然了。
当日后,他二人就住在了张伯家里。望月之前什么都没跟这家人说过,杨清却不一样。当他醒来后,能自己做主时,翌日,就找到张伯说清楚,“我和杨姑娘在被人追杀,张伯出门,若遇到可疑人,也不必为我们隐瞒,招惹杀身之祸。你们爷孙的性命更重要,我和杨姑娘是江湖人士,自有法子应对,不必为帮我们藏踪迹而惹来麻烦。”
他话一出,屋中其余人,皆惊讶地看他。万想不到,此人坦荡至此,善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