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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回到枫香小筑的时候,绿袖正等在门口,一见到他立刻盈盈施礼,传令说沈傲夺正找,让他赶紧去大堂。
原本以为是树林私斗一事被沈傲夺发现要教训自己给沈平出气,到了大厅却发现事情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才多久没见,怎么就长那么大了?!”
沈安刚踏入门栏,便听见充满喜悦之情的粗狂男子之声。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就被那男子一把熊抱,狠狠抬起来。
“怎么这么轻!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沈安双脚离地,不住挣扎,然而脸被埋入那男子的结实的胸口说不出话,呜呜两声后,那男子似乎意识到沈安有话要说,死摁他的力气才稍稍松下来。
“舅舅你快放我下来!!!”
沈安恼羞成怒。重生之后,除沈傲夺之外,还无人能使他如此失态。他大喘两口气,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束缚。苏无忧把他掂量两下,似是菜市场买菜看看是否缺斤短两一样,确认分量充足后便把他往地上随意一抛。沈安落地时踉跄两下,总算没有跌倒。
沈傲夺站在一边望着舅甥两人的互动,眉头微蹙,面色阴沉,语气轻慢道:
“在风流浪子的眼中,十年自然是‘没过多久’的。”
风流浪子苏无忧,这也算个如雷贯耳的名头——不是在修真界,而是在那平康北里、烟花巷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这个名头响起的时候,秦楼楚馆里的粉头小馆们就各个喜笑颜开、纷纷下楼迎接——冤大头又来了。
即便前世未见过两人见面的情形,然而沈安却不难想象——沈傲夺与苏无忧绝对合不来。可若两人在这里打起来,也不是沈安想要见到的情况,便转移话题道:
“舅舅你怎么来了?!”
“来找朋友。”
苏无忧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答,沈安却暗暗吃惊,舅舅莫不是来找安如意的?
心中一算,怕也确实如此。安如意半年前为其子四处求医,沈安便以“天地同寿”之法为其续命,不久前他才给安如意一些盘缠好让她回去重开酒馆。安如意不是修真之人,无飞天遁地之术,真回灵仙境地也得要用上个一年半载的,若苏无忧与她错过了一点也不奇怪。
“那你找到了吗?”为证实心中的疑惑,沈安问道。
“找人哪有那么容易的,现在先不说这个,先吃饭先吃饭。我记得你们家吃饭是在那里对吧。”
苏无忧在大厅东西两个大门之间走走出出,来去自由得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几个家仆见沈傲夺没有出声也不好阻止。沈傲夺面色越来越阴沉,然而他的不满情绪却半点没有影响到面前的豪放男子。
东西两院都没找到食桌,苏无忧无功而返,满脸丧气道:
“饭桌呢?以前不是有饭桌的吗?”
沈傲夺微微面露得意之色,冷冷哼道:
“我早已突破金丹之期,可以辟谷不食,食院早撤了。”
“你怎么不说你抠门舍不得花钱在粮食上面呢?!”
苏无忧面露不满,指着沈傲夺气冲冲地跺着脚:“再说了,你不吃饭,沈安沈平也不吃?真是不像话!”
沈安这才逮到机会仔细观察面前的男子。照理说,苏无忧本应是四十多的年纪,然而此刻看上去却只有二十来岁。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显得破落不堪。好在衣着整洁,也能显出几分儒雅书生的模样,可偏偏却在腰侧剑配了一把明显贵重值钱的三尺宝剑。若不认识他,还真让人猜不透他的身份。
然而真正引起沈安注意的却是他清瘦侧脸透出隐隐的青光——苏无忧怕是早已突破金丹后期,正准备朝元婴之期进阶了。
可这样的人,却像个孩子一样蛮不讲理,在别人家里四处翻找、寻觅食物。
沈安略有困惑,不解道:“舅舅你……早该辟谷了吧?”
“辟谷是辟谷,吃饭是吃饭,怎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然而苏无忧满脸的理直气壮反倒显得沈安问了什么浅薄无知的事情一样。辟谷与进食虽可共行,然而“进食所获之能不纯”是修士中流传的经验,此话虽未曾被验证,正统修道之法者却多将此言奉为经典。
沈安前世接触苏无忧就觉得他疯疯癫癫不讲道理,白瞎一副好样貌,根本懒得理他。而沈傲夺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这个大舅子,便一言不发等着他识相走人。
沈家一大一小,面色僵硬,直直盯着苏无忧。一般人若被宾主如此对待,怕早就不好意思,灰溜溜的跑了,偏偏这个苏无忧脸皮比城墙还厚——竟开始指手画脚起来。
“那边两个俊小伙,就是你们,帮个忙搬个桌子去东院,大眼睛的小妹妹,去搬几个凳子,对!也是搬到东院。”
在苏姚在世的时候,东院便是一家四口吃饭的地方。虽然沈傲夺为冲金丹期极少陪伴家人吃饭。苏姚却不在意这些,定要陪着沈安沈平,确定两人消灭两碗米饭后才肯罢休。
“对了,还有一只小东西呢?”
沈傲夺瞥一眼照顾“小东西”的侍女桃钗——也就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妹妹”——少女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二少主说今天修炼太累,怕姿态容仪不佳,冲撞家主。等身子好了,定然前来向家主请罪。”
“还请罪……你们家这些破规矩。”苏无忧在一边啧啧半天:“不是趴床上起不来的毛病就把他拽下来,我打了好多野味,都是你们红莲山的特产,我打赌他肯定从来没吃过。”
红莲山的特产红莲山的二少主却没吃过,别人听着可能觉得是个笑话,然而这是个事实。
沈傲夺微微抬头对着桃钗严声道:“把二少主请过来,就说贵客到。”
家主下令,桃钗顾不得搬椅子便赶紧跑了。于是苏无忧很自觉地承担下搬椅子的“重责”,左右腋下各夹着一个红木椅子,头上还顶着一个,冲着沈傲夺嬉皮笑脸道: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客气的,所以我没有和你客气。”
看着沈傲夺快要黑成碳的神情,沈安觉得心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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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里,沈家的三个男人静静坐在餐桌上,而苏无忧则忙着在厨房做饭。沈家严禁口腹之欲,除了给沈安准备的特殊“药膳”外,几乎都是粗茶淡饭,令人食之无味。苏无忧却是一个享受惯的,看着那些平时给门下弟子食用的灰色菜肴马上一脸嫌弃,见到沈平匆匆打了一个招呼就赶忙跑到厨房亲自掌勺。
沈傲夺这些年来忙于外务,又早已辟谷,苏姚在世时一家四口人也极少有机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苏姚死后,这原本拿来吃饭的东院也就废了。更多时候,都是沈安在“枫香小筑”,沈平在“莲清屋”里,忙于各自的生活修行。
若不是沈平脸上的伤给沈傲夺破冰的“话题”,父子三人可以一直不开口坐到第二天天明。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沈傲夺皱眉问道。
沈平低头恭敬:“孩儿不小心伤到的。”
“不小心?”沈傲夺眉头皱的更紧了。沈平是他一手带大,对这个儿子的实力沈傲夺再清楚不过。眼下红莲山庄里头,修为能高于沈平的,除了沈福和几个少数门人之外,怕也就只有自己。
“孩儿在书上看到一则水灵剑诀,觉得实在有趣,就忍不住试了试,谁知道孩儿修为不高,竟不能控制,结果一个疏忽就伤了自己。”
沈平满脸诚恳没有半点做作,可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沈安——后者一脸淡漠,对这个弟弟“不经意”的自伤,丝毫没有想要关心的意思。
然而这一撇,却没有逃过沈傲夺的眼睛。
“修行宜专不宜杂、宜精不宜多。你是火灵单根,专注于火系元素修行即可,旁的东西不要乱碰。”沈傲夺严厉批评。
“他不碰怎么知道他能不能修行呢。”苏无忧继续拆台。
几位家仆张大嘴巴,瞪圆眼睛,看着苏无忧左手一盘“四季三鲜”,右手一盘“辣炒野兔肉”,脑袋上还顶着一碗看不见放了什么东西的汤,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进东院。众人都不知道应该更加惊讶哪处——那香气扑鼻让人口涎三尺的菜香,还是那杂耍一般左右端菜、摇摇晃晃的模样。
就连沈安看到苏无忧这模样也楞了一刻——前世的自己竟没发现舅舅那么喜欢用脑袋顶东西。
面对一桌子香气腾腾的热饭热汤,沈平本来不敢动筷子。他瞧了一眼沈傲夺,见对方并无不快之意,便放心尝了一筷子,眼睛顿时发亮:
“真好吃!舅舅怎么做的?!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多吃点多吃点!看看你们兄弟两个都瘦成什么样了!”
沈平只尝了两口便两眼发光停不下筷子。见状沈安也有些跃跃欲试,向系统确认吃荤并不扣分后试了一口,瞬间惊为天人,沈安不知道苏无忧居然对易牙之术如此通晓,前世没有请他下厨抵医资倒是可惜了。
说起来,如此鲜辣酸甜的口味,也是苏姚的最爱,这两人不愧是亲兄妹。
然而桌上佳肴,沈傲夺却是看也没看一眼,只碰了米饭和茶水。
把桌上菜肴轮各扫荡了一遍,沈平这才看到沈傲夺只动了饭碗和茶杯,立刻也放下筷子,对苏无忧笑道:“舅舅我吃饱了。”
“才吃了那么一点,饱什么呀?!我门下弟子每天不扫荡掉两碗饭根本不叫吃过饭!”苏无忧比比面前的饭碗又补充道:“就你们家这个碗,至少得消灭五份才行!”
“可是不是说修行之人不能重视口腹之欲,要心无旁骛才好吗?”
沈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惊讶。
“胡说八道,禁欲修行那是他们吃不到才那么说!真要做到无欲无求,就该把世间能享受的都享受个遍!那样才能明白,红尘诱惑,不过如此。”
“咚。”沈傲夺把碗往桌上一重重一放,瞥了沈平一眼:“食不言寝不语。”转头又对苏无忧道:“吃完屋里请,有要事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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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美味佳肴,后半段却食之无味,沈平不敢说话,沈安懒得说话,沈傲夺不愿说话,苏无忧无话可说。四人匆匆趴完饭,便各自散去。
回到“枫香小筑”,绿袖又来了,手中还是那一碗美味药粥,然而香气却与平日完全不同。
沈安皱眉,这碗粥里没有放“化根散”?
是了,看来对“妙手苏家”的名头,沈傲夺还是忌惮三分的,若让大舅子知道沈家家主暗害自己妹妹的儿子,不知道又要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既然无毒,沈安便难得在绿袖面前老老实实喝掉了那碗粥,之后走出屋子散心。
沈安好久没有吃上一顿真正称的上是“饭菜”的东西了。
若加上前世,算不算有百年未碰过一顿热菜?各种珍贵仙丹良药倒是被沈安拿来当饭吃。然而一顿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
比起这个,更让沈安困惑的是——为何苏无忧会出现在这里?
沈安微微苦笑。既然安如意能出现在红莲镇中,苏无忧的出现似乎也不应该奇怪。然而他依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缺了某块碎片,必须将其填补,才能一窥全貌。
前世沈安同苏无忧只有太玄大衍的求医之缘,对其人的陈迹轶事也不过道听途说。前世见面只觉世人夸张,今日一见……
先不去考虑这些了,眼下要紧之事还是想出逃离沈家的办法。如果不能找天渊真人,不知道苏家能不能成为自己暂时的依靠?
苏无忧若是来找安如意的,那沈傲夺找苏无忧又是为何?苏无忧可是能信之人?若轮回重启,命格改变,苏无忧此世会是沈安的敌人还是贵人?
娘亲,天下可还有孩儿可信之人?
沈安站在枫树下远望东方,那里是太玄大衍的方向,苏姚总爱和他讲她幼时在那里修行的趣事,所以当年被天渊真人带走,沈安无比庆幸,然而谁又会料想到遇上高万寿那样的师父。
现在想来,不过孽缘罢了。
沈安闭上眼睛,微风拂面,他能听到水面涟漪被吹散的声音,他能听到鸟儿归家的鸣唱。
他觉得有水珠滴落,滑过脸颊,他并未躲藏——沈安需要冷静,他隐忍的怒火需要狂风暴雨的洗礼才能得以平息。
雨水越来大,越来越猛,随即犹如倾盆降落,逼得人喘不过气,沈安睁开眼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
——居然只有他头顶的这片树林正下着狂风暴雨!
沈安拔腿就跑,然而乌云却紧随其后,步步紧逼,把他淋得狼狈不堪。好在现在已是半晚,家仆早被沈安赶走,“沈家少主”东躲西藏的模样才没被人笑话去。
“究竟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哈哈哈哈,居然这么久都没发现,你和你爹的傻样简直一模一样!”
腰侧插着一柄长剑,月光之下,苏无忧脚踏树枝,轻跃而下,远远望去犹如仙人下凡。
“看你伤心,请你喝酒。”苏无忧冲沈安晃荡一下手中的酒葫芦,左手一挥,沈安头顶的一片乌云就被吸入葫芦之中。
沈安抹抹脸,舔了舔手心——还真有淡淡的酒香味。
你就把法术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沈安面无表情回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啧啧,年纪轻轻不要这么仇大苦深。”
沈安心中不快,论年纪现在的他可是比苏无忧大多了。但是他知道苏无忧并无恶意,便转移话题道:“父亲找舅舅都聊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什么时候回苏家,什么时候继承苏家,什么时候冲元婴期,到底加不加入灭魔盟,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槽心事。”苏无忧灌了一口酒继续道:“现在的修真世族,有哪个是在认认真真的求道成仙?外表装的多好看,实际上不过是凭着拳头大小挣个你死我活,鸟大个地盘抢个头破血流。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也就只有你爹这样的当块宝一样搂在怀里怕被人抢去,真不知道阿姚当年到底看上他什么。”
娘亲,天下可还有孩儿可信之人?
看着苏无忧愤慨不屑的侧脸,沈安心中狂跳——苏无忧可是那能信之人?
前世沈安同他并无过多交集,然而此刻他却出现在红莲沈家。
然而沈安至少知道一点,他不能信任高万寿。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舅舅,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