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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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下地之后,陈轻就从急诊病房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秦瀚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白天医院人多,电梯难等,他一刻也不愿耽搁,沿着楼梯一口气跑上七层。

    床头调高了些,陈轻静静躺靠着,旁边的床位没有人,她侧头看着窗外,颇有悠然之意。

    秦瀚额头冒汗,卷着一股风冲进门,把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不答,扑到床边握住她的胳膊左右看看,满脸焦急惊惶。

    “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医生呢?!医生……”

    陈轻拉住转身就要往外的秦瀚,无奈道:“昨晚检查过了,没大问题,我感觉还行,伤口不怎么疼,再待一天,明天我就出院。”

    她说得轻松,秦瀚心里却拧成一团,闻言当即拒绝:“明天?不行!”说着转身出去,“我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你别乱动,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陈轻拦不住他,只能眼见他匆匆来,匆匆去。

    医生也说她的情况不严重,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了些,得到再三保证,秦瀚这才放心折返。

    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他眸色深重,问起重点:“昨晚到底什么情况?”她在电话里只是简短说了几句,然而就是那么短短几句话,已经让他心惊肉跳。

    如果她没有跑掉,没有逃脱,结果会怎么样?

    不敢想。

    他也是蹚过浑水的人,延伸联想下去会有无数可能,无论哪种他都承受不了。

    陈轻脸色微黯,小声将完整经过叙述给他听。

    秦瀚眉头紧皱,那群人抓住她后没有废话,既不求财也不求色,绝对不是一般小混混,这行径分明是寻仇。

    “谁会找你麻烦?”

    她前些年行事确实有些乖张,可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如今早就收敛,无事时她连家门都很少出,除了和他出去谈生意认识人,交际圈子小到连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几个。

    这样会得罪谁?

    “我知道是谁。”陈轻突然说。

    “你知道?”

    她捏了捏被角,眼里沉沉一片:“……大概猜到了。”

    “那……”

    秦瀚要说话,陈轻打断他:“没用的,我们玩不过人家。”

    她抬起头冲他笑笑:“这件事就这样吧,等出院之后我就闭门不出,过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秦瀚紧紧抿唇,听她这么说,脸色越发沉重。

    “要不然,你去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挑个环境好气候好的地方,去玩一趟,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她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虾米,想来对方也没功夫一直盯着,教训过一次应该够了……”

    陈轻勾唇在笑,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话,配着苍白的脸色,看得秦瀚心里很不是滋味。

    许久,他动了动喉咙:“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这样躺在病床上……”

    “嗯?”听他突然提起以前,陈轻眉梢轻挑,似叹似笑,“那么久的事情了,哪还记得清。”

    她故作轻快的语气不带半分沉重,可仍然没有让他觉得更好受。

    秦瀚记得很清楚,并且永远都不会忘。

    她在饭局上替他挡麻烦,一口气喝完一整瓶洋酒,拿命在赌。

    被送到医院急救,第二天睁眼看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虚弱又轻飘飘的四个字。

    “我没死啊……”

    好像命是捡来的,满腔幸运、知足。

    可她本来就活着,本来就应该活着。

    那瞬间他恍恍说不出话,又惊又怕之后,心从万丈高空落回肚子里,踏实感反而让人不踏实。

    本来情绪没有那么强烈的,他自认大男人,尚且还能控制住,可她偏偏对他笑,那么地高兴,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有钱了……”她说,“我们有钱了,秦瀚。”

    即使他不说,她也懂。她明白他心里的执念。

    高中做同学的时候,她和他的座位只隔着一条走道,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时他爸还好好做着生意没有破产,他妈也没有受不住跟人跑,他还是家境优渥、脾气暴躁的无忧少年,不知愁苦,每天呼朋引伴,不学无术。

    后来一夕摔进泥泞里,酸楚尝遍,他下定决心要比他爸做得更好,更强,要比他爸更加成功。

    陈轻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梦想之类的东西,但她比谁都懂他。

    明明是她用命换来的公司,法人写的却是他的名字,她从来不认为那是她的东西,甚至还觉得亏欠。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能释怀他失去手指的事。

    可是,她真的,真的不欠他什么。

    对于这个话题,两个人都难受,陈轻避而不谈,秦瀚起了头,却说不下去。

    他腾地站起身:“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陈轻抬头看向他,随便说了一样,他没说话,替她掖了掖被子,走出去。

    病房里重新归于寂静,陈轻拿起手机,打开网页,在搜索框输了两个字,下拉页面,果真找到了符合她猜想的消息。

    “孟敬”相关的内容里,有两条带上了另一个名字。

    倪嘉玉。

    是个女人,还是个与孟敬家世相当、有可能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新闻里是这么说的,他们两家走得近,不仅生意,私底下在各种宴会和酒会上,也能看到两家人热络来往,而孟敬和倪嘉玉好几次都被拍到一起同行外出。

    搜出照片一看,这个叫倪嘉玉的,果然是那天在汇隆酒会上见过的女人。

    陈轻叹了口气,别说秦瀚疑惑她好端端怎么会被人寻仇,她自己也奇怪。有没有惹麻烦她心里清楚,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里她身边称得上“异数”的,就只有孟敬。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昨晚贺钧言走了之后,她就开始琢磨整件事情,打她的人全程只说了一句话,提醒同伴她的脸还是好的,那之后下一秒,她就被抡了一巴掌。

    会提伤脸要求,雇打手的人有很大可能是女人。

    回忆起当天宴会上和倪嘉玉短暂碰面的情况,陈轻深觉自己配合孟敬配合地过于好了,懒懒倚在他臂弯里,话没说几句,“恃宠而骄”的跋扈形象却演得极为逼真。

    倪嘉玉当时就变了脸色,眼底的寒意她也注意到了,怪就怪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没放在心上。

    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没几秒又捡回来,她点开信息列表看了又看,就差盯出个洞来。

    没有动静,她昨晚发出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贺钧言没理她。

    陈轻抓了抓头发,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摩挲,不甘愿就此放下。

    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回复她,说不定这漫长的无动静是因为他没看到短信。

    然而心底知道不可能,她恹恹怅然一会儿,把手机丢了开。

    往下躺了一点,陈轻闭上眼小憩,静等秦瀚回来。人没到,手机倒是先响了。

    是个没备注的号码,她接听喂了声,那边道:“陈小姐,我是孟先生的助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下午派人来接你,孟先生要见你。”

    熟悉的刻板语调让她立时想起来,这个号码曾经打过她的电话,就是参加汇隆酒会当天。

    对方的语气比前一次好了许多,然而陈轻一听,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冷冷拒绝道:“下午?不好意思,我下午没时间。”

    “是这样的,孟先生亲口|交代,他说下午一定要见到你,陈小姐你……”

    “所以?”陈轻不自禁用上了贺钧言曾反问她的语气,一下子让对方怔住,话也没能说完。

    那头顿了顿,干笑两声,继续道:“陈小姐可能没弄明白,孟先生他……”

    “我说了,我没时间。”陈轻把手机换到另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咬清读音,“没、时、间,就这样!”

    不给对方再次说话的机会,她干脆利落地挂断。

    手机被她甩到被子上,扔的动作用了点力,心里有股说不清的烦。

    其实态度应该要好一点的,就像她对秦瀚说的,她非常清楚他们和那些人的差距,被倪嘉玉收拾了尚且没能力追究,更别提对上孟敬。

    打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她那么不给面子,说不定会惹恼他。

    他们现在本来就够艰难了……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绪是另一回事。

    被人追的时候她会害怕,挨打的时候她会痛,血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她没能力为自己出气,只能窝囊地选择息事宁人,不代表她不能为此感到愤怒。

    孟敬想见她?

    饭陪他吃了,戏配合他演了,对于许诺的投资,他却一个字都不提。

    见?见个屁!

    陈轻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被面上的手机突然又响了。

    她愤愤拿起,看也没看摁下接听,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下午没空、没空!你……”

    “我怎样?”

    “孟、孟先生……?”

    “下午我要见你。”他直接道。

    “我……”陈轻咽咽喉咙,冷静下来,“我下午没时间。”

    “哦?要去做什么?”

    “很多事,说不清楚……”

    孟敬哼笑,短短一秒收住,过后冷淡命令:“推掉。”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很不爽,陈轻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要“温顺”、要“乖巧”,终究还是忍不住顶了回去。

    “不好意思,推不掉!”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危险。

    陈轻深呼吸几回合,不想再废话下去。

    “我在医院,就快死了,没办法应您的邀,真是对不住!”

    像挂助理电话那样挂断,她丢开手机,长长地抒了口气。

    她没骗人,本来就在医院,虽说没什么大毛病,明天还打算回家,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心情出去乱晃。

    孟敬要是因为这个找她和秦瀚的麻烦,那就真没话好说,毕竟一不顺心如愿就要计较的神经病玻璃心,谁摊上都只能自认倒霉。

    躺久了有点累,陈轻想下床走动一下,刚坐起来,手机嗡嗡震动,又响了。

    她盯着屏幕上那串号码,头仿佛大了几圈,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犹豫好久摁下接听,她带上哭腔,忍不住求饶:“我真的没撒谎!我在医院不能出来,医生不会肯的……”

    就高抬贵手给一条生路吧!!

    “你得病了?”孟敬不理她的哭嚎,自顾自问,“会不会传染?”

    陈轻:“……”

    默默叹了口气,陈轻没心情和他拉锯,正经起来,认真道:“孟先生,我实话告诉你,我没病,住院是因为昨晚遇袭,在巷子里被一群人打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养伤,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行不行?”

    “遇袭?”他微诧,“你得罪人了?”

    陈轻忍不住呵笑,语带轻嗤:“是啊,得罪人了,不得罪人能这样么?逮住我的人下手半点不留情,对着我一女孩子,死命往脸上招呼。我连狐朋狗友都没几个,来往的人屈指可数,出个差回来一连七天没出门……您说,我好好的怎么就惹到人了呢?”

    “……”

    “算了,说这个没意思。”陈轻懒得再讲,“我脸疼,挂了。”

    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以他的心眼,绝对会懂她的意思。别再找她,她身低命贱,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次直接关机。

    .

    在秦瀚的坚持下,陈轻在医院多住了一天,第三天才办理出院手续回家。

    回到自己的住处,她霎时觉得轻松,秦瀚却不放心她一个人,一直在试图让她同意离开这里,去外地暂居一段时间。

    她费了番口舌才说服他。

    秦瀚走的时候忧心忡忡,要注意的事情反复叮嘱,弄得她都能将那几句话倒背下来。

    身上的伤要些时间才能好,陈轻本就不怎么去公司,自此更加光明正大地翘班。

    在家里窝了三天,秦瀚突然打电话来告诉她,孟敬那边有人联系他,说是对他们公司很感兴趣,要立项投资他们。

    她花了三秒时间,还是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你再说一遍?!”

    “孟敬要投资我们。”

    “……真的?”陈轻有点不信。

    “真的。”秦瀚说,“我和对方约了明天上午见面,顺利的话三天之内就能定下来。”

    “那……很好,很好啊。”她突然感觉有点词穷。高兴吧,不算很高兴,说不高兴吧,明明很值得高兴。

    她也搞不懂自己当下的心情。

    秦瀚和她聊了几句,说这两天有公事要忙,可能没空来看她。

    挂电话之前,他凝声道:“多亏了你。”

    当时孟敬是她去见的,自然是她的功劳。

    说谢谢太生疏,可他实在很想和她说点什么。她总说他对她好,其实她付出的一点都不比他少。

    陈轻没有秦瀚想得那么多,她就是有点懵。

    孟敬这是唱的哪儿出?

    琢磨了会儿得不出头绪,索性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反正有钱总不会是坏事。

    被秦瀚的电话提醒,陈轻想起了另一笔钱——出院时退回来的医药费还在她卡里。

    贺钧言一次性刷了二十万,她住院几天,连一万都没花。他当时说了余下的都给她,当做精神损失费,但她不想要。

    她不否认,想还钱给他,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见他。

    陈轻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拨他的号码,心跳比嘟声快得多,也重得多。

    紧攥的手心沁出了汗,她很紧张,咬着嘴唇,不觉得疼,只是慌,非常慌。

    好久,那边才通。

    “什么事?”他道。

    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他的声线听在陈轻耳中,犹如玉石之声,明明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却一下一下漾地她心尖发颤。就像他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往她面前一站,她的世界瞬间就是美妙的了。

    “贺先生。”陈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我出院了,你有空吗?我想把医药费还给你……”

    “没空。”

    “啊?”她微愣,“就……很快,随便哪天都行……”

    “最近没时间。”

    “那……”

    他不耐烦道:“我给你个账号,你转过来。”

    陈轻停顿两秒,说:“我已经全部取出来了,想直接交到你手里……”

    其实没有,是骗他的,钱在卡里好好地放着,她只是想见他。

    很想。

    贺钧言沉吟道:“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再说……”

    陈轻听出他有要挂电话的意思,赶忙叫住他:“贺先生!”

    “又怎么?”听得出来,他的耐心快要告罄。

    “如果有空,请务必和我见一面。”陈轻说。

    面前是摊开的财经杂志,他清晰的照片就印在上面,自从在酒会碰见他,她已经很久没有剪他的照片下来练习扔飞镖。

    死缠烂打很丢人,她知道,但这些心情全都不如想见他的念头来得浓重。

    “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几天。

    只要最后他记得见她,她可以等,没有关系。

    贺钧言被她直白又略显奇怪的话弄得一愣,片刻无言。

    “……知道了。”

    好半晌,他只说出这么一句。

    “那…就这样,打扰了。”

    陈轻刚要挂电话,他突然道:“等等——”

    “嗯?”她紧张地搓着衣角。

    “你现在在哪?”

    短暂停顿两秒,贺钧言似是轻叹了一声。

    “……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