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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妇们尖叫起来,薛池一看小曹氏往水里沉去,这些仆妇又不会水又慌张。
王安家的大喊道:“快拿根长竹竿来!”
薛池水性极佳,自然不怕,忙从一侧下了池子,下水后才发现池水只及胸口,但小曹氏在水里失了平衡,又被裙子绊住手脚,几次想站立都不成,只是徒劳的扑腾。
薛池几步横水过去,两手一探,伸到她腋下,将小曹氏架了起来。
小曹氏全身湿哒哒的,脸上还沾了淤泥,又是惊魂未定不断的挣扎,又是咳喘不停,瞧着十分狼狈。
柴嬷嬷突然大声道:“不好!见血了!”
众人一看,小曹氏额头上被淤泥掩盖,却隐约沁出一丝血色来。
众人都慌了神,七手八脚的帮着薛池把小曹氏从池子里接了出来,赶紧送进屋去。
还好是大热天的,也不用担心着凉,几个婆子脚下安了飞轮似的去拎了热水来,给小曹氏和薛池洗浴更衣。
薛池倒是没什么,后头是摸着池边的石头稳着下去的,洗换一下便罢。
小曹氏洗完后仍是惊魂未定,要紧的是落下去时额头撞到了池底一块石头上,此时肿了个青包不算,还被划了一道半寸的血口子。
小曹氏一向云淡风清的神情不见了,冷着脸拿镜子看着自己额上的口子。此时已经是止住了血,抹了层淡绿色药膏,触目惊心。
柴嬷嬷也气得连声咒骂:“这贱|人竟是一进府就下了手!”
信娘拿着布巾帮小曹氏绞干湿发,不意扯着了小曹氏一缕头发,小曹氏咝了一声,回过头来瞥了信娘一眼。
信娘脸上一白,忙松了手,后退了一步,布巾子便落在地上。
柴嬷嬷上前就拍了信娘一巴掌:“这点子事都做不好,白长了一双手,只得剁了。”
小曹氏恢复了平静:“算了。”
信娘埋着头,重换了一块布巾来绞发。
小曹氏淡淡的道:“她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告诉我这许多年过去早已是她的天下。”
众人默然。
小曹氏一眼瞥见薛池立在旁边发愣,想及她方才营救得力,便放缓了口气:“妩儿也受惊了,这是还没回过神来?”
薛池“啊”了一声,勉强笑道:“嗯……嗯!”
只心中却突突直跳,刚才她看见小曹氏回头那一刹那的眼神,阴冷冷的,让人说不出的害怕。
几人收拾齐整,王安家的就来请:“太夫人和伯夫人命婢子请大姑娘和莲夫人往碧生堂去,要为大姑娘和莲夫人接风洗尘。”
柴嬷嬷恼怒道:“姑娘和夫人一路车马劳顿,又落了水,说话也嫌没力气,如何能赴宴?”
王安家的道:“只是伯爷今日要往建北去,一两个月不得回,用过午膳就是要出府的,太夫人的意思是借着这个机会,也让这对十七年没见的父女两个先看一眼,待伯爷从建北回来,彼此再亲近。”
屋中静了一瞬。
小曹氏淡淡的道:“知道了,我们梳妆更衣,便会前往。你先去回话。”
王安家的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柴嬷嬷待人出去,便道:“夫人,这如何是好?分明就是要伯爷见着您狼狈的样子!”
十七年未见,伯爷心中小曹氏的模样应当还是当年如花似玉的样子,这番狼狈的匆匆见上一面,坏了印象,再晾上两月,只怕这伯爷的心思也就淡了。
小曹氏沉默不语。
薛池站起来:“不必忧心,我来替娘化个病弱妆。”
柴嬷嬷横了她一眼,气鼓鼓的:“大姑娘莫要说笑,顾着自己便好。”
薛池已经是手快的掀开了一边的妆盒,指尖挑了点香膏就往小曹氏面上去,看动作熟练,竟然是成竹在胸。
小曹氏目光一动,抬手止住了柴嬷嬷:“横竖已是这般,由着她,不成再擦了去。”
薛池笑:“您别看我平素不上脂粉,我可颇有些精通此道呢。这上妆,也并非只有神采奕奕,光鲜亮丽这一种。亦有种美态是为‘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别具可人怜爱之处。”
小曹氏都听住了,依言仰着张脸,任薛池施为。
薛池也并不是胡说。她自小是住在海边,这地方有一景,就是海边婚纱照。度假村里有家知名婚纱摄影的驻点,每到节假日新人成堆,化妆师们都忙不过来,薛池见缝插针的打零工当助理,几年下来,化妆水准不低,忙起来也顶个化妆师用。她曾想过如果真的无法继续读书,做个化妆师也挺好的,潜心钻研过一段时日,感谢网上各种教程视频,对各种妆容她都有所了解,此时救小曹氏之难,正是合适。
薛池令信娘不要绷着了小曹氏的头皮,松松的替她挽了个坠马髻,发间一排簪了三朵指甲大的小绒花,别的钗环皆不用了。头上的伤口用纱布缠起。眉毛描得虽然淡,但却粗直,会显得更纯净。胭脂不上在两颊,却擦在了眼角。
信娘和柴嬷嬷张大了嘴,就见小曹氏由平时娇艳的模样,一下变得楚楚可怜。巴掌大的脸让纱布缠了三分之一去,面色苍白,双眼水光盈盈,眼角眉梢像是病了许久,又像是哭泣了许久般泛着红。
有些孩子似的天真,又带着些羞怯虚弱。
薛池拍了拍手上的粉,得意的笑道:“如何?”
小曹氏照了照镜子:“好极。”
柴嬷嬷服侍小曹氏更衣,信娘又拉了薛池来挑衣裙。薛池只觉得同这么个美人走在一处,自己穿什么都不要紧,美了丑了都没人能看得见,因此并不上心,随信娘挑了件牙白的绫裙,外头罩一件鹅黄的半臂,倒也青春鲜亮。
两人打扮好了,小曹氏终是对那软椅有些犯怵,让人抬了青油小轿来,一路往碧生堂去。
碧生堂是太夫人的地方,此刻正是热热闹闹的齐聚了一堂。
太夫人年纪大了,坐不得硬地方,椅子上便铺了两层虎皮,这大热天的又嫌热,便将玉料磨成莲子大小的珠子,一粒粒的串成一张软席铺虎皮上头,这样坐着又软乎又凉快。
太夫人十分喜欢这张玉席,略歪着身子坐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摩娑着边缘上的玉珠子。
下头四房人齐聚,却不像平常热闹欢快的样子。连下头几个孙辈,正是活泼爱笑的年纪,此时也都是神情古怪的闭着嘴不说话。
伯夫人坐在太夫人下手,捧着盏茶,垂着眼睑,面无表情。
二夫人和三夫人对了个眼神,乐得看大房的热闹。
融二老爷和融三老爷低声的议着朝中政事,由于老大袭了伯爵,又领了廷尉的实缺,二老爷和三老爷若是不外放,要留在平城享富贵,就只能当些闲差了。不然满平城不知多少勋贵,好事还能都让一家给占了?
还好这两位并无多少雄心,每日逗鸟看戏,也颇为自得,所谓议政也并无什么真知灼见,不过此刻也明显比平素更心不在焉。
四老爷是庶出,和四夫人一道照例是装鹌鹑的,明明坐在屋中,也毫无存在感。
这一群人里,真正心无杂念的,还只有融伯爷了。
融伯爷修眉俊目,唇角含笑,一袭青衫,不像是一位居高位的伯爷,倒像是位风流文人。伯夫人明明比融伯爷还小上三岁,此时瞧她一身珠翠,神态沉稳,看着倒像是比他年长三岁不止。
丫环在外头通报:“太夫人,莲夫人和大姑娘到了。”
太夫人抬了抬眼皮,慢吞吞的嗯了一声:“领进来。”
丫环应了一声。
融伯爷满脸笑意的站了起来:“可是到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不免有些同情的看了伯夫人一眼,岂料伯夫人倒像是麻木了一般,眉眼半丝也没动。
帘子一掀,柴嬷嬷就扶着小曹氏走了进来。
小曹氏半倚着柴嬷嬷,袅袅而行,入了门轻轻站定,低垂着眉眼盈盈一福,额上包着的纱布十分醒目。
众人不免更是吃了一惊。
小曹氏领着薛池给众人行过礼,而后静静的立在一边,等着问话。
融伯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才温声道:“这额上是怎么了?”
小曹氏抬眼,目光从伯夫人面上扫过,并不说话。
柴嬷嬷*的道:“才进园子,便让几个婆子给掀到池子里去了!”
融伯爷转过身,微皱了眉着盯着伯夫人。
伯夫人不理他,只不紧不慢的对着太夫人道:
“母亲,先前听说几个婆子滑了脚,令莲华落了水。以为大热天的不甚要紧,没向您禀报。现下一看,竟不知如此严重。所幸几个婆子早已捆了,还请母亲示下如何发落。”
太夫人头发已是半白,齐整的梳着个圆髻,不拘言笑。眉心有着深深的竖纹。此时穿一件秋香色的对襟衫子,下头是八幅的长裙,胸前挂着一串南珠长链,滚圆的珠子,颗颗都有拇指大小。
她瞥了伯夫人一眼,拨了拨腕上的数珠:“老大家的,这些婆子连个软椅都抬不好,还有什么用处?趁早打发了。”
伯夫人敛眉应是:“母亲说的是。只这一回,她们也算是无心之失。原先媳妇替莲华收拾院子时就说要将这青苔铲去。伯爷只说光秃秃的,少了几分意境,便留着了。谁知这些积年的青苔,真是一点也沾不得的。”
说着她抬眼,平静的看向小曹氏,语意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