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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竹君更冷静沉稳了些:“融姑娘可能不知,那一张白纸上未落一字,显然是那凌云才思枯竭,无题可出了。”说这话时她心中略有些不安,却忽略了这一节,尽力清晰平和的道。
薛池不免冷笑一声:“你既如此笃定,为何不敢与她赌?”
方竹君垂着眼帘道:“她要臣妇以这朵霞光玉容花作赌,她却并无此等物件作赌注,如此岂非不公平?”
太后闻言,见方竹君越来越平静,落落大方起来,不失御史千金风骨,不免也略微颔首。
薛池往她头上看了一眼,一时语塞,她对方竹君本也没有恶感,便也没有挖空心思去狡辩,只道:“如此,便遣人前去问一问凌云谜底好了。”
凌云自是不够资格到太后面前来回话,已被关押起来,遣人去问话极是容易,不消片刻便得了答复:“凌云姑娘只道‘有一味药正是白芷’”。
说着竟举起手来,太后垂眼一看,便看到此人掌中正放着几枚白色薄片。
方竹君身形一震,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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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池一副趾高气昴的样子让林六姑娘恨得牙痒。
只听她半点也不忘痛打落水狗:“猜不出灯谜,又强要取走彩头,连公布谜底的机会也不给人,倒要动粗,路人拦一拦罢,连路人也一道打了……真是好哇……”
太后轻轻的“唔”了一声。
林六姑娘和方竹君一干人哆哆嗦嗦的将头埋了下去:“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道:“原是意气之争,最末却闹至如此地步,倒教百姓们看了热闹,对朝廷也少了敬畏!”
薛池心道:这帽子可扣得真大!
才在想着,太后便道:“融妩,你不服?”沉沉的声音中满是威压。
薛池突然被点名,不禁也吓得一个机灵,抿了抿唇才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不敢不服。只臣女等只是女子,并不是朝廷官员,如何能影响到百姓对朝廷的看法呢……”
太后冷笑一声:“你们不是官员,你们的父辈兄弟却都是朝廷命官。自古有云,养不教父之过,又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说,由此可见尔等父兄禀性!百姓如何不滋生看法?”
薛池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太后娘娘思虑周全,目光长远,臣女拍马难及。”真能攀扯!明明金执吾很有眼色,并没当场点出几家身份……
太后严于律己的点名训斥了自家侄女,再宽以待人的对方竹君等人道:“当街斗殴,所幸并未伤及人命,也就罢了,诸人各抄十遍《女诫》,参与斗殴的仆妇各赏五板子。”
又转脸对秋蝉道:“传旨融、曹、林、谢、秦几家日后各自严加管教便是。”
方竹君脸色更白了一层,太后这旨意看似轻轻放过了她们,但林家丢了这脸面,不好拿女儿如何,还能奈何不了儿媳妇?想必对太后旨意诚惶诚恐,必要拿了她做筏子表现出副谨遵懿旨的样儿来,自是要多严苛有多严苛,一个不好,她这半世都再无喘息之机了!
候在宫外的林、谢、秦三家各领了自家女眷回去。
曹七姑和曹八姑惴惴的伏在太后两侧撒娇:“姑母……”
薛池也陪着笑:“太后娘娘,这五板子,能不能不打了?下头人知道什么,还不是听我指挥了?还不如打我了,免得我心里歉疚。”
太后一挑眉,似笑非笑道:“妩儿怎么不叫‘姨母’了呢?”
薛池心中一惊,发觉自己先前嘴快借了太后的势,可太后并不是任人借势不表功的幕后劳模,此际便清算起来了。
薛池做出副羞赧状:“先前情急,都忘了君臣尊卑有别……”
太后笑呵呵的摸了摸她的头,无比慈爱的样子:“傻孩子,你们毕竟是我的血亲,不需过于讲究,像那样就很好。”
薛池顺势低下了头,还好有曹七姑、曹八姑两人闻言感动的偎到太后身上,太后一时也没顾上再和薛池亲呢了。
秋蝉笑着悄声对薛池道:“妩姑娘放心,这五板子打得好了和捶背挠痒也没甚差别。”
薛池闻言精神一振,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后头她一见青书等人,果然无碍,身上的伤处还是先前与人撕打时留的,反倒是那五板子像没打一般。
薛池令宫人给她们换洗上药,又一人赏了一荷包银锞子。
至于凌云,在此事中全无错处,查问后自是给放了。
薛池才出宫两日,便又住回到宫中来,就连曹七姑、曹八姑两人,太后也命人取了她们的衣物来,让在宫中一同小住。
经此一事,太后也意识到了薛池野性难驯,曹七姑、曹八姑两人也颇有些脱跳,便令宫中几个有才华的女官来一道给三人教授才艺,打磨三人的性子。
薛池直呼头疼,书、画两项她早已放弃,下棋已有了小皇帝教授,不得已只得选了一项古琴来学习。
原本她在小曹氏手上已是粗粗学过,不料落在授琴的琴女官眼中,仍是“不通音律”。
这琴女官生性板直,又有太后下命,便将授琴视之为一项毕生任务来完成,强力灌溉薛池。
此时薛池身着雪缎宽袖薄衫坐在窗前抚着琴,洗浴后拧干的长发还带了两分湿意披在肩头,一边袅袅的燃着一炉青烟。从环境到着装都颇有些出尘。
然而细听琴音,琴女官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终于忍不住道:“融姑娘这弹的是什么?”
是什么?流行歌曲呗!薛池苦中作乐,将自己最喜欢的几首流行歌曲边回忆边试探,停停弹弹的调整还原。
“琴女官不是说让我随心弹奏么?”
琴女官一怔,拧着眉道:“可这曲调太过怪异,竟是从未听过。”说是乱弹也不是,明显有些旋律,只是十分古怪不说,弹琴的人又弹得磕磕巴巴的,听得人心烦意躁。
薛池道:“弹顺了就好了,忍忍啊。”
琴女官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算了,愿意弹就算不错了……
她不敢说,小皇帝却敢说,人未至,声先至:“表姐弹的这是什么?”
薛池站起一撑桌案,从窗口探出半个头去,见小皇帝正从廊下走来,她笑着道:“皇上可算是来了。”
小皇帝促狭的看她一眼,对着琴女官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琴女官不得不听从,垂手退下。
小皇帝见薛池要摆棋盘,便道:“今日不下棋。”
薛池咦了一声:“另有何事?”
小皇帝拉了薛池到花园中散步,边走边苦恼道:“太后的诞辰将至,奇珍异宝她见得多了,朕不知如何别出心裁的让她老人家高兴,来找你商量商量。”
薛池一下怔住,小皇帝道:“这两年来太后殚精竭虑,朕心中有愧……”
薛池目光一暖,想了想道:“只要是皇上送的,太后娘娘必然喜欢。皇上倒不用在送礼上头花太多心思,耽误了学业反倒不美,不如用心学习,太后娘娘定然高兴。”
小皇帝转头,惊奇的望着她:“你这说法,倒与旁人不一样。有劝朕搜罗奇珍的,有劝朕召了异国舞伎献舞的,还有劝朕彩衣娱亲的。你是头一个劝朕不必用心思的。”
薛池笑道:“皇上只说,太后娘娘殚精竭虑是为何?”
小皇帝道:“是因为朕……”话说到一半,已是明白过来。他站在原地想了一阵,一时皱着眉,一时又笑,最末眼里满是兴奋,握着拳对薛池道:“朕要学文帝,他十四岁就亲政啦!朕也要十四岁亲政!”
话刚落音,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道:“皇帝哥哥好志气。”
说话间便从拐角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是先帝的二皇子,当今皇上的二弟,如今被封为齐王。高的那个身材颀长,眉目如画,正是摄政王。
小皇帝看清来人,不由得面上一白,勉强撑着架子道:“王叔,二弟。”
摄政王微微颔首,并未多说。
薛也上前行礼道:“臣女见过摄政王,见过齐王。”
齐王人虽小,气势十足,挥了挥手,眼角也没给薛池。
反倒是摄政王,认真的看着薛池,抬手道:“平身。”
他的目光……让薛池觉得身上好重!
齐王看了一眼摄政王,又笑着对皇帝道:“皇帝哥哥想来不过四年便能达成夙愿了。王叔总嫌政务扰人,到时也能轻闲轻闲。”
小皇帝面色更白了。
摄政王叔从未表现出对皇位的贪念,甚至这摄政王一位也是先帝强行加封的。但他如今任摄政王,已是万人之上,连太后、皇上都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头。享受过这样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后,还能否像从前那般不在意?这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个疑问。
皇帝亲政,便代表着削弱摄政王的权柄,摄政王是否乐意?这样明晃晃的当着他讲出来,他心中会是何种想法?
小皇帝额角都泌出汗来,薛池也不由跟着他紧张起来,她偷眼去看摄政王,便见他瞟了齐王一眼,唇角笑意一闪而过……是讥讽的笑吧?表情太少猜不起!
薛池只觉得他似乎对于齐王这明晃晃稚嫩的挑拨不屑一顾似的。
摄政王平淡的道:“皇上用心学业便是,月底本王要出题考核。”
小皇帝一听,精神一振:“是,王叔。”
摄政王抬起手来,轻轻在小肩帝肩头一拍,转身而去。
小皇帝忘了齐王的存在,兴奋的摸着自己的肩:“表姐!王叔勉励朕哎!”
薛池看了一眼齐王难看的脸色,有意捧小皇帝臭脚:“啊呀!皇上!今天沐浴不要洗这边肩啦!”
小皇帝:“……”
齐王:“……”
薛池:“……”怎么冷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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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对薛池和琴女官双方都是有些折磨的相处并没继续过久,融伯府递了消息进来:融伯爷回府了。
薛池顶了他女儿的身份,与他只是粗粗的见了一面,还没相处过一日呢。她又是这般年纪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嫁,到时父女感情就太淡薄了!就是太后,也赞成让他们父女多亲近亲近,放了薛池出宫回府。
薛池一时只觉得骨头都轻了两斤似的!
小曹氏看她神情,只觉着好笑:“真不喜欢入宫,往后我替你拦着些。”
薛池忙感激的用力点头。
小曹氏掩唇一笑,旋既又正经起来:“你说你,怎么就和人动上手了?外头老百姓看个热闹,里头这些人可都知道有你一份。你往后……”她很是犯难,薛池往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惹事生非这条落在一般女子身上,为着利益倒也有人求娶,大不了闲着她、按着她也就是了。
但落在太后娘家侄女身上,谁敢把她娶回家?能闲着吗?能按着吗?不能。就等着家宅不宁吧!
原本有两家透过曹家暗里搭话的,最近也悄没了声息,小曹氏这段时日真是操碎了心!此时见薛池满不在乎,不由戳了她一指嗔道:“真是没心没肺,有你哭的时候。”
薛池哈哈的笑。
正说着,外头就有人道:“伯爷来了。”
小曹氏笑容一滞,抬起手来顺了顺头发。
碧纱帘子被挑起,融伯爷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在薛池身上一落。
薛池站起身道:“女儿见过爹爹。”小曹氏也起身相迎。
融伯爷点点头,坐在榻上,向小曹氏笑道:“莲华来坐。”
小曹氏微微一笑,坐在他身侧,融伯爷抬起头,温言对薛池道:“你刚归家,为父便有事出了远门,如今也不知你是否习惯?有没有不便的地方?”声音十分醇厚,便是薛池这样对他有成见的人,也不觉间心情更舒缓了一分。
薛池笑道:“太夫人和伯夫人都对女儿很好,有什么女儿也直接说了,不曾有不便之处。”
融伯爷细细的问了她饮食起居,不过片刻,便有两个婆子抬了个樟木大箱子进来。
融伯爷指了指箱子对薛池道:“这回在外头,想起你刚回府,身上穿的屋里摆的都还短了些,便看着置办了些,你且瞧瞧喜不喜欢。”
婆子们打开了箱子,薛池走近一看,见箱底放着数匹颜色各异的缎子,上头放着数个精巧的玉器摆设,还单有个乌木小匣子,拿起来一看,里头单是一匣子钗环。
薛池笑着道:“爹爹给的,自然都是好的。”
融伯爷轻笑:“这可不好说,小姑娘家自有主意,不定心里嫌弃呢。”又道:“你先回屋去仔细看看,过会再来一道用午膳。”
薛池应是,两个婆子又抬了箱笼随她一道回屋。
融伯爷便握住小曹氏的手,含笑看着她:“怎么不爱说话了?”
那模样,仿佛他们并没有分开十数年,不过是两日未见,小曹氏生了些闲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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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忙着替薛池将些摆设入了册,薛池指了两样摆放出来,其余全入库。又看了看料子,并不是十分贵重的料子,不过是南边新出的花样,十分俏丽,很适合薛池这样的年纪。
薛池一边心道融伯爷倒很会送礼,一边挑了两匹颜色并不十分打眼的给了青书四人。
等薛池过去一道用午膳,便发现小曹氏发边微润,似用发油重新抿过鬓角了。
为了上演这父慈女孝,薛池好几日都未曾出门,只得捂在家中,琢磨着将两首流行歌曲谱了出来,又将原本的歌词修修改改,心血来潮的差了叠翠送去给凌云。
谁知凌云收了乐谱,却没半点回音,再等了月余,也没听人传唱——以往凌云唱的新曲子,府中养的几个琴师乐女极快便都学了来的——薛池只得作罢,估计是古今审美差异过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