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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官非江湖中人,于武林事确然不知哪。”襄阳郡的州牧小心翼翼地就着那人脸色回话,十分忐忑没谱。
放眼天下谁人不知他是个厉害角色,因助今上登基有功年纪轻轻便已把持东厂、锦衣卫两紧要衙门,杀伐酷刑于他是拭剑观花般的自在。百官闻风丧胆,百姓畏之如鬼,除了皇城宫里那几位主子,哪一个是他放在眼里的?偏生还生了张迷惑众生的俊美容颜,此刻未着朝服未佩剑的男人静静站在那低头看着水鬼十三的尸体,唇角微微一压,竟仿佛生出丝丝悲天悯人的慈悲来。
真真是可笑至极,但州牧何曾敢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宦官流露出一丝的嗤笑来,莫说笑他现在满心只想放声大哭。一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竟然惊动了东厂这位煞神,不论是否碰巧途径襄阳还是又为了新陛下执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任务,总之他人是来了。而他一来,基本和皇帝亲到也没甚个区别,摸不出其来意的州牧只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着。
幸而雍阙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庙堂江湖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地界儿,他没甚兴趣对个连名头都没听说过的门派太过上心。
水鬼十三的尸体平坦、赤/裸地摆放在验尸台上,全身上下经由仵作初步清理,不算清净无垢但至少也能入眼了。无遮无挡的尸身完整没有损害,关节手腕处有几道褐色伤痕,但早已痊愈可见是陈年旧伤;猴精似的瘦脸窄骨突出,双目半睁,死相尚且算得上平和,只是面色过于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和燕京中一夜绝户的户部小吏满门几乎一模一样,更巧的是,那夜横死了十三条人命,而这个死的人名中也有个十三。
有趣。
雍阙绕着尸身慢慢踱了一圈,一双妙目偶尔微微闪动,令人瞧不出他究竟看到了些什么。走至水鬼十三的头颅处时他停住了,抽出一方缠金帕捂住口鼻,微微俯下身来考究地凝视着某一点。这般作态搁在别的男子身上只觉得矫揉造作,甚不英伟;可由他做来却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和谐,仿佛他生来就是优于万人之上的高贵矜傲,不沾半分红尘。
“这是什么?”雍阙突然轻声问道。
“啊?”心惊胆战地州牧连忙凑过去细看,顺着雍阙的视线,一打眼他在水鬼十三的颈侧瞥见了一个黑点。他一惊,这莫不就是致命原因?他赶紧擦擦眼再一看,却见那黑点晃动了一下,竟然腾空飞起,唬得他虎躯一颤避之不及。
雍阙饶有兴趣地目送那小虫摇摇晃晃在他们面前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
“这这这,这就是杀人的剧毒之虫??”不怪州牧作如此想,尸身仵作勘验过了,没外伤没中毒,经脉骨骼也完好,死得极是蹊跷。更听到场的捕头有板有眼说是前一刻这本该死去的尸体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面馆,点了一碗面!种种说法,奇乎玄乎,听得心慌!现在冒出了这么一个看上去两指头就能拈死的小虫,虽说仍是有些荒唐,但毒虫杀人总比死人诈尸好接受多了。
州牧心宽地擦擦额头冷汗,他年事已高,本来眼看守着这小小襄阳城即将平安卸任,不想前两日这东厂头头冷不丁驾临州府。他们正经科举出身的仕官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媚上惑主的内监,但可叹自成祖建东厂起朝中风气逐渐败坏坍圮,宫中的奴才拿了权掌了势,手段阴狠又下作。州牧内心叹气又免不了胡思乱想,这位水鬼十三莫不是有什么大来头,譬如和近来从京中传过来的谋逆案中冤魂索命……
“近来总是有些不着三不着四的传言,虽说是些长舌根子妇道人家的碎嘴,但传到圣人耳中总是惹得心烦。我堂堂大燕,立朝百年四海朝贺,威名赫赫。而民众却竟如此不开化,偏信鬼神之说,真真是叫旁国瞧了笑话,更叫有心人搅了浑水!”他拖着一贯稍稍懒散的语调,看似漫不经心但却字字戳得州牧心惊,“咱家这些做奴才的,没那么大才干像大人您们为大燕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只想着能为主子爷尽一点儿忠心,分一点儿忧,让主子爷别为了一些不值当的闲言碎语劳心,您说是不是?”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甚至可称得上谦逊卑微,但听入州牧耳中却是暗暗叫苦,哪家的奴才能有你这般的八面风光,不可一世。知道的人知道你是个宦官内侍,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皇亲贵胄,天家子孙呢!哎呦!州牧忙着拍拍自己的嘴,唾弃了自己一下,一不小心咋就谄媚了呢!
一个太监,还天家子孙!呸呸呸!
雍阙仿佛看不出州牧那恭谦中流露出的一丝鄙夷,这样的神色他见得多了,从他入宫当个跪地刷马桶的洗扫太监到今日手握批红权,坐镇东厂锦衣卫的督主之位,他自个儿都记不清瞧见过多少的冷眼寒碜。他在意么?不在意。他知道,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哪怕这些个人内心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骂出朵花来,面子上也不得不陪着笑,说着好听的话儿。
“督主所言极是!督主放心,这些流言蜚语我等是万万不会叫它流入圣人耳中,污了圣人的清净!”州牧急忙表明着忠心,又顺便为自己的乌纱帽、养老银拍拍马匹,“督主对圣人的拳拳之心真令我等自愧不如,无地自容~”
他微微一笑,十分受用州牧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模样:“什么厉鬼索命,冤魂杀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拙劣手段罢了。”他难得心情好,与不相干的人多费了几句口舌,“人之死,左不过三个死法儿。外伤,内伤,和中毒。此人发肤无损,可见不是外家功夫所致,至于余后两种……”
至于内伤与中毒,州牧刚想辨明自家仵作尚未来得及剖尸开验,寒风自眼前一扫,白花花的尸身上乍现出一道红线。雍阙收到入袖,红线缓慢绽开露出里面已成暗红色的内脏及稀拉拉的血水,扑鼻的腥臭味差点没熏得州牧立时呕出来。
依照这个天气,这具尸体死了少说也在三天开外了。
“没有凝固的血块,内脏亦没有破碎,也并非是内功震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忙不迭捂住口鼻的州牧忍住干呕颤声道:“那就是中毒了?”
雍阙不置可否,尸体他看过了,与京城灭门一案如出一辙,但是不是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所为乃至于中的是什么毒,他皆一概不知了。这也是他此行离京的目的之一,一个京官绝户?一个江湖草莽猝死?
死一个或者死十三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推动这一切背后的那双手究竟有何目的。
十三?这个数字有什么意思?
眼见着横刀劈开尸体后雍阙失了兴致即要走人,州牧忙丢下尸体跟过来询问:“那大人,牢中关着的两人……作何处置?”
处理犯人本是他的分内事,但雍阙来了,他清楚这案子做主的就轮不上他个小小的州牧了。东厂的案子,那可都是随时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案!
“那两人?”雍阙瞥了瞥方才门上的小小洞口,轻描淡写道,“两无关路人罢了。”
对于不在意的人,他肯施舍这么一句已是天大的恩赐,这还是看在牢中小丫头想到主动报官把自己关进牢里的伶俐劲上才施舍的。
州牧还是犯难啊,这杀人现场逮回来的人,惊言堂众人又口口声声说那小丫头片子与乞丐和水鬼十三相识,怎么看都不是路人啊!可这位督主大人只瞄了那么一眼,就说是路人,也没说怎么是放还是不放?
他愁得快揪光了头发,已经翩然出了门外的雍阙突然好心丢了一句:“大人要是不放心,遣两个卒子跟着他们出去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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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门?听着很是宏伟高大,但……”丐帮弟子捡了根草叼进嘴里,他这人似乎特别随遇而安,舒舒服服往墙上一靠,待得不似牢房倒像是皇宫大院,“若是有名有派,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秦慢答得高深莫测:“师门低调,地处隐秘罢了。”
是啊,只有三个人的门派,如何高调起来。对于自己的门派,秦慢觉得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上清门这个很仙风道骨的名字,然而这唯一可取之处还是因为她师父开山立派之地的地方就叫做上清山,而派中最雄伟的建筑就是那道花光师父他老人家所有积蓄的石板大门。
故曰:上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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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丐帮大侠竟是接受了秦慢的说法,引以为然地点头:“大出世高才行事皆是朴实低调,行侠者之侠,仁者之义。不像所谓的名门大派,徒负虚名,但见了些许蝇头苟利什么江湖道义,兄弟情义皆可抛之,”他甚为不屑地连连摇头,“虚伪!真是虚伪!”
难得秦慢心虚了一下,也只是一下,那位丐帮大侠随即问道:“听你的意思是我们没多久就会被放出去?”
“应该吧……”秦慢犹犹豫豫道,“没有切实证据,这生杀之事非同小可,又在闹市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随便抓个凶手充数了事。”
“哦……”丐帮大侠脑袋枕在双臂上,靠在墙上半晌他不经意般问道,“你说这世上真有鬼杀人么?”
秦慢揉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吸吸鼻子慢慢道:“没有。”
“那死人为何会走进面馆给自己点了一碗阳春面?”
“因为有人撒谎。”
“谁?”
“小二呀,”秦慢微微瞪起眼睛,表情天真又认真,“只有他一个人说看见了水鬼十三走进面馆,又点了份面,所以要说撒谎也只有他了呀!”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再又一想,又觉得真就那么简单?
丐帮大侠沉默了一会,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虽然乱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但毫无妨碍地能感受他的讥诮之意,“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惊言堂的人一口咬定我们就是托水鬼十三偷了他们巨阙剑的人,现在人死了,巨阙剑不知所踪,他们一定会紧咬着我们不妨。出去之后,怕不到一日就被他们再度截住。”
秦慢哦了一声,半晌没话,也不知道她哦了个什么意思,等到快以为她睡着之时她才又慢吞吞道:“我准备去揭武林盟主发的长空令,替他找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