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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回的太医请的好,裴嫊此次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几天功夫就好了。
这天郑蕴秀来看她,见她一袭蓝衫紫裙,正坐在榕树下的秋千竹摇椅上看书。便笑道:“你院里子这棵榕树倒长的好,先前那个秋千蹬板怎么换成这个摇椅了,坐在这上面看书好自在舒服,这般灵巧别致的心思,想来定是姐姐的主意了?”
裴嫊早立起来迎她,也笑道:“不过是把那蹬板取下,换了张竹椅绑上去罢了,我是嫌这大好的晴光,总呆在屋子里看书怪闷得慌的,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坐在这树荫下,看着古书,摇着摇椅,吹着微风,想来神仙也不过如此。”
“还得加上吃着点心,喝着香茗。”郑蕴秀看着一旁的圆桌上摆着的茶水点心,又替她补上一句,又道:“还说吹风呢,我听说姐姐前几日又病了,也不怕吹了风再着了凉?”
裴嫊不以为意,一边引了她往屋内行去,一边道:“不过是前几日淋了雨才病了的,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听你说的我倒像个纸人儿糊的,吹吹风也会坏了不成?”
二人进了花厅分宾主坐下,待云香上过了茶点,郑蕴秀才笑道,“姐姐虽不是个纸人儿糊的,也差不远了,你倒说说你哪回生病不是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方才见好,怎的这一次倒好的这般神速?”
裴嫊也不瞒她,便将其中事故讲给她听,郑蕴秀听完道,“想不到歪打正着,竟是姐姐的福运了,若不是圣上恰好去到德妃处,只怕没那么快能请来太医,纵是德妃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第二天遣了太医过来,只怕那时姐姐的病也早加重了。
说完静默片刻,叹道:“德妃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
裴嫊自然明白她为何作此感叹,却又有一丝不解,以上次梅园偶遇弘昌帝对郑蕴秀的有意回护来看,对她应是与众不同的,难道过了这么些时日,他二人间还没有丝毫的进展吗?
自那次她答允郑蕴秀替她保守这个秘密之后,她二人间仿佛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种默契。每次相会,郑蕴秀从不提起和弘昌帝相关的事,而裴嫊自然也不会去问她是否又和弘昌帝偶遇了几次。
郑蕴秀平素总是端庄得体,光风霁月,似乎从不将圣宠情爱放在眼里心上,在她面前时就不更是看不出一丝儿异样,难得今日居然发出这等略含幽怨的感叹,实在是不能不让裴嫊印象深刻。
此后的几天里,郑蕴秀那含愁带怨的楚楚眼神,欲语还休的无可奈何,时不时的便会浮现在裴嫊的脑海里,还有她最后临出门时问裴嫊的那句话:“姐姐如此容貌,难道当真甘心就在这幽篁馆里寂寂此生?
裴嫊不由得有些感慨,看来这位京城第一才女无论是对弘昌帝这位英俊儿郎,还是对这位天下至尊都已经有些不淡定了。原来再聪慧无双的才女也不是无论面对何种境况,何等样人都能保持淡定的。
那么自已呢,自已当真愿意就这样一辈子无宠无幸的在这幽篁馆了此一生?
现下,她还有太后这棵大树可以依靠,若是有朝一日这棵大树倒了呢?
她可以再找一个靠山,或是将来的皇后,或是弘昌帝的宠妃。只要下位的女子足够恭谨卑顺,没有任何的挑衅威胁,居于上位的女子也乐得容下她们好给自已挣一个贤良的名声。
她读《后妃传》时便常想,若不是戚姬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对吕后的子女起了些不该有的念头,触怒了吕后底线,又怎会在高祖驾崩后被贬到永巷去干粗活。那时吕后还并不想杀她,偏她还不知收敛的再次挑衅,最后才会落得被做成人彘的下场,而同为高祖妃子的薄姬等人,却得以到儿子的封地安享富贵尊荣。
可见无论是后宫亦或后宅之中并不是只有靠着一个男人才能生存的,靠着一个居于上位的女人一样可以活得不差,就像她的母亲从一开始选中的靠山就不是她父亲而是她的嫡母裴夫人。
如果郑蕴秀如她深信的那样,总有一天会得到弘昌帝的宠爱,那么,即使失去太后的庇护,在这深宫里她应该也能活得下去。
若是死在弘昌帝后头的话,大不了步自已长姐的后尘,剃了头发去报恩寺里做姑子去,长伴青灯古佛前。
裴嫊窝在她的秋千摇椅上,悠悠然的荡来荡去,五月的暖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朵朵飘过的白云,仿佛看见她的未来如一副短小苍白的画卷般一览无遗,没有任何多余的笔墨润色。
当她给自已定下入宫这一重大决定时,就已经想好了自已今后在后宫中所要走的路。
一心争宠,争取做个宠妃从来就不是她的终极目的,历代的宠妃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她只想平安长久的在这宫中活下去,远离恩幸,丰衣足食,余愿足矣。
她愿意就这样了此一生,不是因为她现在已别无选择,而是她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
裴嫊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她丢开脑中的那些念头,从摇椅上立起来环顾四周。
这种异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这些时日以来,每当她呆在外面时,不时便会产生这种感觉,总觉得似乎在她背后藏着一道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在暗处不动声色的窥视着她,这让她觉得莫名的有些不安。
“喵呜!”一只黑猫突然蹿了出来,瞪着两只琥珀色的黄眼睛看着裴嫊,倒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待缓过神来,见那猫仍盯着她看,便蹲下身子笑骂道:“是你这个小东西一直在背地里打量我吗?害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小坏家伙!”
那猫也不躲她,反倒上前两步,又冲着她“喵,喵”叫了两声。
这下裴嫊乐了,伸出手去试探了一下,见那猫仍是没有躲闪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它,那猫又仰起头冲她喵呜叫着,走到她脚边蹭了蹭她的裙摆,又在地上给她打了个滚儿。
裴嫊更乐了,笑道:“好猫儿,这般乖巧,可是肚子饿了,来我这里讨食来了。”
黑猫又喵呜了一声,爬起来嗅了嗅,突然一跳就跃上了秋千旁用来放置茶点的小圆桌,小脑袋朝盛着点心的碟子伸过去。
眼见就要吃到嘴里了,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揪住脖颈给拎到怀里道,“这个饼可不是给你吃的,猫儿不都是吃肉的吗,你怎么倒奔着这个饼来呢?莫非真是饿的惨了,待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肉喂你吃。”
说完便抱着猫儿朝内走去,一边唤道,“云珍,帮我寻些肉来,我要喂猫儿。”又唤了云香去收拾外面小圆桌上的茶点。
咱们且不说那只黑猫在裴嫊这儿究竟有没有吃上肉,且说云香得了裴嫊的吩咐,等忙完了手边的事,到了榕树底下一看,就有些纳闷了,怎的才人这些时日胃口变好了不成,一碟点心已经全都吃完了,虽说一碟点心也只有六块,但她以往一下午也不过吃上二三块罢了,真是有些奇了。
裴嫊喂完了猫,见那猫方才因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身上沾了些灰,她素性爱洁,便命云珍打了一盆热水来,要帮这猫儿洗个澡。
要知猫儿天性都是怕水的,这黑猫一被按到盆里,一沾上水,便死命乱挣,甩了裴嫊一头一身的水不说,还挠了她一爪子,痛得裴嫊手一松,那猫得了自由,立时便蹿了出去,一晃眼就没了踪影。
云珍见裴嫊雪白如玉的手背上三道正在溢血的红痕,一叠声的骂着小畜生。裴嫊倒替那猫说话,“我明知猫儿天性怕水,却仍是逆着它的性子施为,难怪遭了报应了。”
等云珍、云香两个替她清理好伤口,包扎完毕。她见自已身上衫裙皆被那猫儿打湿,她洁癖劲儿便又犯了,也不顾手上还伤着,一定要再沐浴一番,不然便觉浑身跟针扎一般难受。
临入浴桶前,裴嫊特地净了手,从锦匣中拿出一个雕梅花羊脂玉净瓶来,走到浴桶边,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寒梅清露到水中,室内立时溢满了一种奇香。
裴嫊将全身都浸入热水中,头枕在浴桶沿子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这萦绕在鼻端的异香。
裴嫊也没有想到用小叶墨梅的花瓣和落在它上面的雪水再配上古方中其他几味香料制成的寒梅清露的香气竟然和墨梅原本的香味颇为不同,比之墨梅的花香,少了几分幽冷孤清,多了几丝馥郁香甜。
便是这桶中的热水,也因加了那一滴墨梅清露,此时在里面泡着,只觉得格外舒爽净透,让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裴嫊足足在浴桶中泡了大半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从里面出来,着好内衣后,换上一件素纱僤衣,外面又裹了件浅交领的丁香色衫裙,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也懒得挽起,用巾帕裹了随意披在肩头,便从净室中出来径往卧房而去。
卧房中已燃起了蜡烛,裴嫊走到妆台前,打开镜奁,自已解散了巾帕递给云珍。云珍接在手里,说道:“才人这个澡洗的时间也太长了些,都过了饭点,我先帮才人把头发梳干,也好去用些晚膳。”
裴嫊摇了摇头,“我今儿晚上不饿,不想用膳了,你们自去用吧,不用管我了,我自已梳头便好。”说完,便从妆台上拿起一柄桃木梳子自行对镜梳理起来。
听她说又不用晚膳,云珍欲言又止,想到云香说起她下午吃完了一碟子点心,便也没再说什么。见她过了这么久,仍是不喜欢自已和云香贴身服侍她梳头、净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垂首退了出去。
裴嫊对着昏黄的烛光对镜梳理着一头乌发,渐渐的,她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可是这是在她的卧室,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在内,为什么她还是会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她转过身子,回头望去,正好直直对上一道幽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