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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无人不知,长得跟面团子一般的工部营缮郎中秦业,家里有个貌美如仙的女儿秦可卿,据说识文断字,如今不过十五岁,已管家四年,目前待字闺中,尚无婚配。
按理说秦业虽然只是个五品京官,家里穷些,可从祖上算起,也算是书香门第。这样人家的女儿,若不是准备进宫做个女官,或是攀个望不到的高枝,早该定下亲事,安心待嫁。
坏就坏在,秦业还有个儿子。
秦业的儿子大名秦钟,如今不过十岁,乃是秦业年过半百所得。自幼如珠如宝的捧着长大,难免染上了些许骄纵习气。何况这孩子又长了副娇躯弱体,算是捧着药碗当饭吃,能否成年都未可知。
如今秦业已经年近七十,随时都可能散手人寰,娶了秦可卿,非但不能有些许妻族助力,说不定还要养个病小舅子。低品京官一年俸禄不过几十两,加上碳敬冰敬,养活自己不过将将好,再去接济小舅子,算来算去,漂亮又不当饭吃,同等人家,竟无一人提亲。
秦可卿竟然被剩了。
话说这一日到了端午,正是沐休日,秦业闲来无事,正在书房看书,忽听得管家来报,端王府派人来了。
秦业不过五品小官,管得虽是皇陵修缮,却着实跟这些皇子们打不上交道,何况如今圣上年岁渐高,太子爷和几位成年王爷都蠢蠢欲动,他们这些没有靠山后台的小京官们避之唯恐不及,怎会靠上前去。何况,他跟着端王府已有多年不联系。
秦业一张圆白胖的脸,本就皱纹不少,这一来,更是挤成了个包子。只是人都来了,秦业也不敢耽误太久,问清楚来的不过是位管家,便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匆匆然赶到了花厅。
那管家一见秦业,却扑的跪了下来,眼眶通红地冲着秦业叫了几声姑爷。秦业六十丧偶,妻子已经去了八年,如今年近古稀,姑爷这个称呼足有二十年未听过,此时咋一听,眼睛不由自主地打量着来人,竟是越来越面熟。
那管家看秦业疑惑,忙道,“姑爷,小的是李胜啊,李忠的三儿子。”
将眼前枯瘦的跟柴火垛似得李胜跟黑胖的李忠联系起来,秦业这才想起他是谁,随后又想着他以端王府管家的身份前来,忍不住就激动起来,赶忙问道,“你家小姐呢,你怎会来这里?”
李胜听了这话,终于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秦业瞧见他受了许多苦,恐怕这悲愤之情在心中抑郁许久,也不打断他,只是给管家秦一使了个眼色,秦一会意,将下人们都带了出去,也不关门,自己守在了里花厅五丈远的地方。
哭了许久,李胜的抽泣声才渐渐小了下来,打着嗝同秦业慢慢说道,“小的见了姑爷心中激动,请姑爷恕罪。”
秦业哪里在乎这个,见他无事了,指着旁边早就上来的茶水,说道,“喝点茶润润嗓子,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原来这李胜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老妻的娘家家生子,他岳父一辈子就得了两个女儿,姐姐嫁给了御史李铮,生得一儿一女,儿子病弱,早早离去,女儿却得了大福,于雍和三十年被指给了当年的三皇子,现今的端王爷水煜(yu),这李胜就是当年李氏的陪嫁。
李氏也算好运,嫁给三皇子不过两年就得了个儿子,名唤水灏,排名第四,李氏又被王妃抬举,协助管里王府。按说这辈子都有了指望,只是三皇子府中并不安生,不过三年,便有个极为得宠的侍妾在李氏面前流了产,李氏百口莫辩,王妃一声令下,便被送到了郊区的庄子上养病,其实是打入了冷宫。
可怜李氏所出的第四子水灏,如今也堪堪长到了十五岁,却跟个隐形人一般,从未听人提起过。
当年事发时,秦业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在京城中又无多少亲朋,花光了养老的银子,找人往三皇子府中打听消息,递送东西,却都被挡了回来,对那孩子竟是一无所知。只好又转了方向,收买了看押李氏的人,每月送些东西过去。
一晃,这都十二年了,三皇子成了端王爷,他竟忘了自家还跟他带着亲?
想到这里,秦业也湿了眼睛,对着李胜问道,“你家小姐何时回来?可还会再送走?”
那李胜这才露出了笑模样,“不走了,不走了,小姐昨日申时才到的,昨日太晚,怕送了消息后,您心中挂念,便遣了小的今日一早来。小姐原话说侄女刚刚回府,不便出门,姨夫救命之恩不敢忘却,待到时机合适,必然当面磕头谢恩。”说罢,这李胜又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带血的响头,道,“姑爷,小的先给您磕头了。”
李胜磕完了头,擦了血,抹了药,才开始说正事。原来这五月初十恰逢端王爷三十五岁整寿,王妃定下要热热闹闹办一场,非但请了京城各家的公子、小姐,还点了几位有名分的侧妃、侍妾,准许他们家人进府小住几天。
王妃顾念李氏多年未在京中,便给了李氏一个恩典。李氏在京城亲戚不过秦业一家,便想接秦钟、秦可卿两人到端王府暂住几日。
此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何况李氏不过一个妾,秦家更是算不上端王府的亲戚,到时候只在李氏院中居住即可,想来没什么问题。秦业便答应了,与李胜约定好明日辰时来接。
送了李胜离开。秦业瘫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一时间回不了神。他秦家五代单传,妻族是唯一的亲戚。他又与姐夫王铮交好,如今姐夫姐姐早已逝去,听得他的后人有了线转机,心中自然高兴。只是这端王府水太深,被关了十二年又接回了府,个中缘由却是让人费思量。
想着自己一双娇儿女,秦业暗觉自己还该仔细叮嘱一番,省得冒犯了贵人,吃了亏。正阖眼想着,却下巴猛然针扎似得一疼,秦业方才那些思虑顿时云消雾散,忍不住吼道,“秦钟,你屁股又痒痒了,敢拔你老子的胡子!”
一睁眼,却见一精致小人穿着件大红色的常服,正笑嘻嘻地捏着他那根花白的胡子,说道,“爹爹,你瞧我步伐又轻了几分,你都没感觉我过来。”
这孩子自然是秦钟,如今已然十岁,身量倒是不低,只是纤瘦得厉害,一张小脸也有些苍白,没有一点该有的婴儿肥。都传闻他自幼吃药长大,虽然多数人都猜错了缘由,但看着的确不太健康,秦业心中不由怜惜,那刚起的火气顿时消散,招了招手,道,“过来,让爹爹看看。”
此时人都讲究抱孙不抱子,可秦业五十几岁才得了儿子,论岁数,秦钟当他重孙子都可以,又生的这副模样,如何能够不疼。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胖胖的下巴抵着儿子瘦小的肩膀,秦业不由叹了口气,若是能看着女儿嫁个好人家,儿子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了。
秦钟仿佛感受到了秦业心情低落,小手拨拉了一下秦业仅剩的几根胡子,安慰道,“爹爹莫愁,有我在呢,即便在端王府,又有谁能欺负了姐姐。”
秦业叹息道,“端王府里哪容得你胡闹,跟着你姐姐,老老实实在你表姐院子里待着,过几日,爹爹便接你们回家。”
秦钟瞧着他爹皱的跟包子似得一张脸,忍不住撒娇道,“几日不在家,爹爹定要想我,今晚我陪爹爹睡吧。”
瞧着他那一张渴望的小脸,秦业顿感不忍拒绝,艰难点头道,“好,只是你老实些。爹爹老胳膊老腿,可经不住你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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