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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事已过了四年,秦钟如今也是十四岁的少年,他穿了一身素服站在那里,勃勃然如初发的青竹,实在是太过亮眼。何况,此时这少年正噙着一股似有非有的笑,十分讥诮地看着他——如同看台上的戏子。

    气势这事儿本就是东风与西风,谁胜了,另一方便难翻身。秦钟瞧着他闭了嘴,便大步走了进来,与戴榕一同坐到了正厅的主位上,然后十分不悦地冲着赖升道,“赖管家,我记得似是赖家只有赖昌荣除了籍,你还是宁国府的奴才吧!”

    这话问得不客气,赖升已然从那愕然的神情中醒了过来,怎会肯向着秦钟这小儿低头,当即哼道,“这却是与秦家没关系的事。”

    “呵,”秦钟问道,“自是与我秦家没关系,可你别忘了,这里还住着你们宁国府的宗妇呢!打死个奴才也不过是件小事儿。”

    “嘻,”赖升发出了一个不屑的声音,“那也要看我们认不认?!我们老爷说了,贾家没有常驻在娘家的媳妇,秦氏如此不知礼,如何能够做得贾家的宗妇!我们老爷让我给您带个信儿,秦氏这媳妇儿我们不要了。”

    这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秦钟心中自是高兴,只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却是装作起红了脸,猛然站了起来,冲着赖升道,“欺人太甚!”

    赖升一副无赖样,冲着秦钟道,“将出嫁的女儿接回家来,连过年都不回,谁问起了也不是我们贾家的过错。秦大爷,您若是识抬举,便该老老实实认了,面上也好看。”

    秦钟仿佛被他骂的恼火,一张脸涨得通红,冲着一旁的摘星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把他给我绑了,我倒要问问贾家,是不是如此落井下石,要与我们家和离!”

    摘星早就等着这般时候,听了秦钟的话儿,立时便扑了上去。赖升不过是个吃的肚滚肠肥的中年人,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哪里躲得过去,当即便吓得刺溜一下缩在了地上。

    他身边的人还想拦着,跟着摘星而来的寿儿却早早的指挥着秦家仆人将他们拦了住,待到松开手的时候,摘星已然将赖升揍了个芝麻开花,顺便拿着绳子五花大绑起来。

    赖升青紫着一张脸,冲着秦钟骂道,“秦钟,你还以为有端王给你撑腰呢,你好大的胆子,你……”

    还未骂完,寿儿便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抹布塞进了他嘴中。秦钟当即道,“将他拿根棍子挑了抬着,咱们去宁国府问问,倒是什么个意思。”

    宁国府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赖升常年出入权贵之家,认识他的人不少,秦钟骑着马一上街,不少人便认出了赖升。这两个月,秦家就是个八卦中心,多少事都是从他们家起,不用人说,自有好事之人跟着秦钟一行等着看热闹。

    秦钟所为,不过是给秦可卿赢得点同情罢了。秦可卿因流言避住娘家虽然占理,但不合规矩,若是悄无声息地将婚离了,八成要被归在因不守规矩才被休弃里面。秦钟得让人知道,是宁国府见利忘义、落井下石。

    这一路走来,不过小半个时辰的事儿,可却惊动了不少人。待到秦钟在宁国府下马的时候,贾珍已然铁青着一张脸站在了宁国府府门前。

    秦钟瞧着他那样子只觉得今日有戏,当即便道,“亲家公,你这奴才今日无故跑到我家中去,说端王一大家子都进去了,没人管我们了,要与我们家和离呢!不知是不是您的意思?”

    贾珍出门站在这儿不过想给秦钟一个下马威,谁料得这孩子竟是连脸面都不要,将事情说了出来,他还想再说什么。秦钟却又道,“当年我们家是不愿意将姐姐嫁进你家的,为此我专门告了御状,是您口口声声说看中了我姐姐会持家、八字好,硬是通过端王将婚事定了下来。端王一落马您便叫了管家到我们家,难不成您这是在跟端王撇清关系吗?”

    这事儿贾珍自不会承认。说起来,端王落马,贾珍这个与端王站在一条线上的人本应该也在清算之列,可贾家出了个功臣——贾元春,她在宫中做女官的时候,便与荣王相识,到了端王府中更是成为他的内应,那梅花印与地契,皆是她趁乱放入书房中的。有了贾元春在,宁荣两府不但没有事儿,日后亦会平安一阵子。

    不过这事儿做得机密,贾元春出事后又被带回了宫中,自是无法向两府中人报信,两家都不知道,贾珍自然也害怕了一阵子,后来一想,自己不过是娶了个端王的私生女,只要和离了便是没关系了。

    他倒是想过将秦可卿的身份上报,只是再转头一想,自己若是早知道秦可卿身份,还千辛万苦求来,端王党的嫌疑更大,便放弃了。

    所以,听秦钟如此说,他当即哼道,“你年纪不大,却是满口谎言,这京中谁不知你家姐姐从去年十月开始便住在娘家不曾回府,我们宁国府要不起这种没规矩的媳妇,早就想休了她,不过因着你爹爹去世才拖到了现在。本还想给你留点脸面,让奴才请了你来商议,既然你自己都不顾了,那我也不做这好人,”他手一抬,身后的小厮便将张纸递给了他,“这是休书,你姐姐的嫁妆已然收拾好,就在前院,你拿了速速去吧。”

    摘星将那单子接了过来,秦钟瞧了瞧,其中竟尽是诋毁秦可卿的词汇,不孝、无出等等,秦钟讥笑了一声,哼道,“亲家公,你这太没诚意,我姐姐怎么了,要不要我在这里说说为何你费尽了心思要娶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秦钟那双眼微微眯着,就那么看着贾珍,他后背上的冷汗便唰的一下冒了出来,秦钟竟然知道?他何时知道的?可此事他实在不敢试探,那荣王倒是对兄弟仁慈,保了端王的命下来,可是对待端王党比当初端王对待太子党还要狠厉,若是这事儿捅了出去,宁国府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了。

    想到这里,他终是让了步,侧过了身,“和离还是有很多要商议的,秦公子不妨进来说。”

    听他的话,秦钟嘴角微挑,示意他们将赖升放了下来,终是大步走进了宁国府。

    且不说又是怎样的唇枪舌剑,秦钟顺顺利利拿了和离书,去官府备了案,终是吐了口气,四年了,他终是将姐姐从那火坑里接了出来,爹爹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自然,这两人在宁国府前说话又没遮拦,不多时,京中怕是不少人家都知道了,秦可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自有人去猜,这却不是秦钟的事儿了。

    秦钟一向谨慎,这股风刮起,自然不是他的疏漏。

    当年宁国府求娶秦可卿的事儿闹得那么大,贾珍为此气得吐了血,结果他竟是还走了端王府的门路,将此女娶回了家,这本就是件让人疑惑的事,再加上秦钟的意有所指,秦可卿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总归应该是高贵人,与皇家脱不开关系,但究竟是哪位的血脉,却是不好说。

    这风悠悠刮着,自是也传进了秦可卿的耳朵里。

    她是养女,因着自己秦业被气得中风,秦钟亦是小小年纪告御状,她本就心中愧疚,如今再听着这传言,心中自是存了事儿,夜夜难寐,一边是恨自己的生身父母,既然生了她,为何又扔了她,一边又害怕自己的身份再次给秦家惹祸,她又是弱质女子,如此思量,没几日便病了。

    待到秦钟知道时,已然卧床不起。秦钟问起原因,秦可卿还想拦着,可如慧毕竟是从小跟她长大的,心疼她,当即便将原因对着秦钟说了。

    这事儿秦钟本也想跟秦可卿说明的,只是却涉及着荣王的计划,虽然对秦可卿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害处,荣王也保证了秦可卿的安全,可他怕秦可卿听了伤心,方才一直压着没动,谁料到,闲话已然传到了她的耳中。

    叹了口气,秦钟便遣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坐在了秦可卿的床边。此时的她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件半旧的衣衫,依旧是美得如画。

    秦钟想起那幅挂在端王书房中的小像,抄家后,戴榕便托了徐然将那画拿给了他,他第一眼瞧见时,便被吓了一跳,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只是气质上有些差别。

    小像中的嘉惠公主眼中清明,看起来无忧无虑,怕是极受宠爱,而自己的姐姐自幼掌家,又遇到了宁国府的糟心事儿,一双眼睛如深渊一般,已然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可是后来呢?嘉惠公主因为哥哥的抛弃而在深宫凋零,自己努力将姐姐救出了火海,他自不是端王那样的禽兽,可人的命运真的很神奇,有的前半生顺风顺水,亦有苦尽甘来。

    同貌不同命。

    只是他对嘉惠公主并不同情,爱情纵然美好,可那属于有责任、有道德的人。与自己的亲哥哥*通奸,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女人太过自我。

    “钟儿?”八成秦钟望着她的时间太长,秦可卿终是唤了他一声。

    秦钟这才回过神来,冲着秦可卿安抚地笑了笑,这才缓缓说道,“姐姐,传言你听了,怕是对自己的身世也有些猜测。这事儿我四年前就知道。”

    秦可卿惊讶地啊了一声,他并未住嘴,接着道,“当时不告诉你是怕你因此心中有愧,甚至对某些人怀有怨恨,我想家中已然如此苦,何苦再加上一个?现在这事儿本也可以瞒着,可惜我为了报仇跟着荣王做事,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姐姐,你莫怪我。”

    这话说得秦可卿心中亦是酸痛难当,当年秦钟有多苦她怎会不知道,眼圈立时便红了,当即道,“我们姐弟相依为命,我只怪自己惹了这些事,哪里能再怪你。”

    听了这话,秦钟方才道,“你的亲生父亲乃是端王水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