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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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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正雷后悔的事情不多,几乎全与詹家小姐詹美若有关。

    他后悔当日为了让她服软,将她递出车外,吓得她肝胆欲裂,啼哭不止,再见只剩一个“躲”字。

    他也后悔,那日她大施美人计,技巧虽拙劣,令他肚皮快笑破,但是,从小女生尊严考虑,他应该表现得受宠若惊些。

    至于后来,拒绝得那样果断,实在失策。

    小东西鬼马精灵,美人计一次不奏效,如今连手也不给拖一下。

    靳正雷打算给她一点甜头。

    “庇理罗挑学生,不仅要求学业,也要求家世。我托人打听过。彪叔本家是元朗大地主,由他出面,以世侄女的名义向学校递交一份申请,应该很快有回应。”他俨然长辈态度,“放完暑假去新学校,阿若,开不开心?”

    美若狐疑。

    他拍拍她小手,“一会见到彪叔,记得要有礼貌。”

    “你之前又说不可以?”

    他故作沉吟,“是我考虑不周。其实,眼光放长远些,你去认真读几年书,未尝不是好事。将来庇理罗出来直接考进港大,我也认识一位港大才女。想一想,嗯,很有面子。”

    见他眼底一片真诚,美若心头忐忑。

    “你信与不信,等下见到彪叔就知道。”

    元朗大家族的族长,和兴退隐已久的元勋,代应彪比华老虎年纪稍长,资历更老,面容更和蔼。

    未开口便笑,“詹家小姐?曾听老虎提起过。”

    “彪叔好。”为了能顺利达成所愿,美若换上招牌笑容。这笑容曾在樱桃街诱惑怪伯伯无数,可谓屡试不爽。

    “果真伶俐。”彪叔回头对靳正雷道,“再过多几年,又是个大美女。”

    夺人/妻小是江湖大忌,但夺的是已经跑路永世不敢回港的华老虎的妻小,和他没关系。代应彪实在怕了眼前这头吃肉不吐骨的饿狼。

    饿狼此刻谦逊有礼:“彪叔,冒昧扰你一餐饭,不见怪吧。”

    “叔侄两个,说这话瞧不起彪叔我?”彪叔佯怒,又笑,“来来,进来说话。”

    代家屋舍连绵,土地占了半个元朗,回家路上美若诧异地问:“这么有钱,还要去做不法营生?”

    “这算什么,挨着一个沙田马会,马会赛季开锣,赚钱是地租的无数倍。”靳正雷瞅一眼美若,“望我做什么?怕我胃口太大,把他也吞了,影响你读书?”

    他也知道旁人对他的评价。美若腹诽。

    “不挡我道的聪明人值得做朋友,独食吃太多也影响消化。”

    美若好奇:“你那时为何挑选彪叔合作?”

    和兴以往的元老去过新界后便人间蒸发,只剩彪叔一个,再蠢的人也明白其中奥妙。

    “他当时表情最惊恐。”靳正雷指指肩窝位置,“这一刀不是白捅的。”

    记得他曾说,谁先尿裤子将来就挑谁先下手。

    不能在他眼前暴露一丝弱点,只要被他窥见机会,那就一扑而上,将猎物撕咬得血肉模糊。她一时手贱,救回一头中山狼。美若咬紧下唇,质疑自己要求去庇理罗读书,会不会太性急了些。

    “人老了本就气虚,又有儿孙拖累,哪会不顾忌身后事?能保住眼前富贵也是好的。”他似有遗憾,“如果彪叔硬上几分,和兴的老鬼们立场一致,那就难办了,说不准……”

    靳正雷揽住美若肩头,“说不准我已经不在人世。”

    那她一定去圆玄寺还神。

    “阿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鼻息喷在她颈项,美若闪身躲避,“你知道答案。”

    他不依不饶地欺来,凑近她耳边,道:“我知道你会伤心,会很伤心。”话毕,含住她耳珠细咬。

    “我不会。好痒。”她用力推他。

    靳正雷低笑,“你一定会。那天,我放出风,人人当我大限已至,没几日就会死,只有你在医院,亲眼看过我。阿若,真是不喜我纠缠你,你为何不对人说?”

    美若咬紧唇,她当时居然蠢到以为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没有向人揭穿真相!

    “你对我怎样,我试一试就明白。阿若,你是很喜欢我的。”他拨正她的脸。

    “我……”

    她不及解释,口唇已被他吻紧。

    他性子急,上来就撬她牙关,美若绷紧身体,不停捶打他肩膊。

    一声无助的闷哼,他已趁势攻城掠地。

    温热,湿滑,还是上次的味道,美若躲闪不开,舌尖撞上他的,随即便被他纠缠而上。

    她开始流泪。

    她的初吻。如果说,上次只是意外,那么这一次,她宝贵的初吻,正式宣告离她而去。

    明明尝到唇齿间的咸味,他还是不放过她,反而抱得更紧。

    她抗争不过,手臂软弱地搭在他肩头,喉咙发出嘤嘤的泣音。直到他粗暴的掠夺转为温柔的厮磨,美若深透一口气,才哭出声来,“你、欺凌弱……小。”

    “那是我的职业。”他继续无耻地啄她的唇。“阿若,你救我两次,又顾惜我死活。你对我这样好,我欺负谁也不舍得欺负你。”

    “我没有对你好——”

    她伸手抹泪,却被他接过去,亲吻她手心。

    “我知道你还小,害羞怕丑,又嫌我不够体面,”他亲完她手心,又低头亲她脖颈,“你等我赚到大钱,我不会令你失望。”

    “我不是害羞怕丑——”

    “还说不是,你颈子也红了。”他探手抚摸那精致线条。

    “我……”美若止泪,此刻想哭也哭不出。

    那只魔爪一路下滑,眼见要滑到她心口,美若一惊,不及细想,伸手抓住他头发,“我不怕丑!”

    他愕然,而后好笑不已。“是,是,我知道阿若勇敢,我被人追杀你也不曾哭。阿若。”

    你被人追杀我为什么要哭?美若百口莫辩。

    一只手托住她胸前小小山丘,轻轻揉捏。

    “你不要摸,”她无限委屈,在他怀里轻颤,“我实在是不喜欢这样,一千个不喜欢。一万个不喜欢。”

    确定了她眼里的嫌恶与哀求,他的心一冷,缓缓抽手。

    她努力呼吸,坚持说完,“我将来喜欢的人不知是谁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你。你是我阿妈的……这实在是……实在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你阿妈那种人我见得多,眼里只得自己,港地比我有钱的人数不胜数,过几年她会寻到新目标。”

    “那也一样,我接受不来。”

    ……

    “阿若,”他托起她的下巴,“你想和你阿妈一起回樱桃街?继续在仙婶手下赚钱糊口?为你阿妈和小舅还赌债,连八十岁老货丢个二三十也能操/你好几次?”

    她小脸在月色下泛白。

    “还是去读庇理罗,将来考进港大,在中环写字楼上工,逢人尊称你一声‘詹小姐’?”她双唇作抖,随即紧紧抿住。靳正雷凑近那两片诱惑,低声道,“阿若,路是人自己拣的。”

    美若吸气,尝试开口:“我……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阿若,你一贯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的哭声让人心软。

    靳正雷静静地等。

    直到两只小手颤巍巍地抬起,抓住他上衣前襟,两片樱唇缓缓接近,然后主动吻在他唇上。

    这一吻后来常在噩梦中穿梭,让美若流着泪哭醒。

    无心功课,试卷错漏百出,她考得一塌糊涂。

    暑假来临,她既忧心假期里日日在家,连个逃避现实的去处也没有;又喜终于不用害怕校外有人守株待兔,至少在众人眼下,那人不敢太过放肆。

    唯一让她露出欢颜的,是庇理罗终于发来邀请函,请詹家母女前去应试。

    詹美凤带她去中环买新裙。

    论起品味,半生在富贵圈里打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詹美凤自不用多说,美若受她熏陶,不遑多让。

    两人眼光一致,母女二人,同款的泡袖紧身裙,一黑一白,俨如姊妹花。

    想到靳正雷收到巨额账单时的表情,美若开心,深想一层,又觉太过无聊无趣。

    从另外一家专柜门前经过时,詹美凤忽然仰高脖颈,高跟鞋蹬的笃笃作响,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贱人!”

    美若回头望向阿妈之前目光扫过的位置,一个妙龄少女,身边跟了位白衫黑裤的佣人,正与销售小姐谈笑,挑选新款香水。

    那女人浓妆大耳环,穿着用色大胆,紫衣配孔雀蓝的阔脚裤,又用一条橙黄丝巾做装饰,包裹了半头丰厚黑发。

    这等装扮,非性格奔放,大眼浓眉的人能轻易驾驭,美若不禁在心里赞一句:太有风情。

    “那人是谁?”

    “贱人,娼妇。”詹美凤意识到这两个词汇太毁个人形象,吸一口气平息嫌恶,接着才道,“谭笑。”

    啊,原来这就是那头狼的新宠。

    “阿若,不要再望她,省得贱妇得志猖狂。我们良家,不与这种下等人一般见识。”

    美若在心中放肆地笑。

    “回家好好想想,明日见到庇理罗的密斯们,该怎样说话,怎样笑,让她们都爱上你。阿妈泼心泼肺的为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这几年多结交好友,将交际圈扩展开来。”

    “我懂的。”

    彪叔果然老江湖,好事不做则已,一做到底。

    他傍晚亲自打来电话,告知詹家母女他会派司机开车接送。

    第二日清晨,詹美凤一见那部复古的黑色平治房车,以及车旁穿制服的司机,她情绪激动不已。

    “平治奥登纳。当年只出产一千部,你阿公选的是极耀眼的鲜红。那时阿妈年纪尚幼,爱煞那红色,专心挑一件纯白洋装相配。那条洋裙下摆是郁金香花色,领口缀英国手工蕾丝,记忆实在深刻。你阿公带阿妈去士丹利街喝茶,那部车停在陆羽茶室底楼,无数人瞩目,但无一人敢用脏手碰一下。”

    她怕弄花眼妆,极力忍耐,仍有泪忽闪。

    从低微入富贵,一步步辛苦,所幸还有成功的喜悦补偿。而由青云一头栽落尘埃里,除了惆怅旧日繁华如梦,也只剩几滴泪了。

    “阿妈。”美若轻轻唤她。

    詹美凤吸一吸鼻子,打起精神道:“今日阿妈就看你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