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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库大人,您对邪恶的看法似乎过于夸张……”
阿伽尼总督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讪讪地回了一句。
安秉臣报以不置可否一笑。他刚才那番话确实是脱口而出,但却并非头脑冲动的胡言乱语。
他可以淡然面对挑衅和敌意,但却无法容忍有人用大义之名裹挟和威逼自己。
卷入简马星的战争,本来就是违背他意愿的一次节外生枝。以安秉臣现在的眼光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张牙舞爪的弗莱冈人固然穷凶极恶,但为邪恶膨胀提供发展空间,从妥协纵容到彻底失控的不作为者,正是以联盟委员会为首的利益团体。貌似高雅傲慢的辛克人,同样也难辞其咎。从他们对杜亚昂人的姿态,就能看出这帮鹿角人马的自私本质。
阿伽尼想鼓动自己帮忙对抗弗莱冈人,安秉臣对此了然于胸。
武装者军团完全有实力应对弗莱冈人,用不着搭上辛克人这样的坑爹伙伴,更不需要为辛克人在遮莫星系的争夺战中充当炮灰。
作为主人的佩松等杜亚昂人都呆在座位上,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出头劝解,似乎在思索眼前这位星台操作者刚才的发言。
“作为造物主的传承者,我肩负着将正义和公平带给每个种族的神圣使命。我为正义和公平而战,我是所有智慧生物生存权利的终极守卫者!智库赐予我识别善良与邪恶的天赋,不是为了让我为某些人乃至某一种族的私利而战!”安秉臣注视着那位辛克人总督,话锋突然一转:“我可以帮助你们对付弗莱冈人,但是,从现在开始必须按照我的规则行事。”
“陶图格联盟当前的局势,已经充分证明了联盟委员会的失败和无能。这一点,想必总督阁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原有生存秩序的朽坏崩裂,必然带来席卷整个联盟的混乱和屠杀,遮莫星系的战争仅仅是一个开端。无论是杜亚昂人,还是辛克人,多哥人,甚至弗莱冈人,达文巴人都无法幸免于这场灾难,唯一的拯救之道是重建一个新的生存秩序。”
“如此说来,夏尔库大人准备要建立一个更强有力的新政权吗?”阿伽尼侧着头,眯起眼睛发问。
“我对于统治驾驭他人没有任何兴趣。我希望建立的是一个所有人都必须恪守的新生存秩序,包括你所谓的政权组成成员。”
“我明白了。夏尔库大人想建立的是一个跨越种族和政权的基本法则,对吗?”
“没错,这正是我作为星台操作者的唯一使命,不是统治,不是奴役,而是捍卫,捍卫我们公认的新生存秩序。”
“如果无法认同阁下的观点,那又会怎么样?”阿伽尼旁边一位长着火红色鹿角的辛克将领问道。
安秉臣笑了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那当然是坐下来,吃吃饭,聊聊天,然后大家各走各路罗。”
当具备最强大的力量之后,自然有重新制订游戏规则的天然权力。然而,大多数侥幸得志的猴王们没有认识到这点,他们把上天赐予的珍贵机会白白浪费在满足自己的动物本能上,从而让整个族群陷入了原地踏步,甚至不进反退的无聊循环。
极少数有眼光也有野心的统治者或许能看到世界边缘以外的远景,但他们既没有足够的实力撑起那片可望而不可及的天空,也没有宽广的胸怀包容各种异见者,所以只能用杀戮和迫害来掩盖自己的无能和恐惧。当然,他们真正最缺的还是时间,无敌的光阴。人走茶凉,人亡政废,愚昧社会中上位者的悲哀莫过于此。
过了半晌之后,阿伽尼总督才再次开口:“夏尔库大人,您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意思的星台操作者。”
他这话表面上褒扬安秉臣,但包含的意思却有两层。第一层是间接声明辛克人也有自己的星台操作者,你这样的货色没什么了不起。第二层则是暗示安秉臣的新生存秩序论仅仅是有趣,仅此而已。
安秉臣哪里会把对方的这些言辞机锋放在心上,咧嘴对尚在发呆的杜亚昂大统领佩松一笑道:“简马星的尊贵主人,我们可以开饭了吗?”
对安秉臣来说,辛克人和杜亚昂人是否愿意倾听他的观点,他压根不在乎。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屎,也终究是自己拉到裤子里的。
佩松被贴身侍从旁边用力戳了一下,这才恍如梦中醒来,赶紧站起来向安秉臣和阿伽尼介绍桌上的杜亚昂菜肴,以尽宾主之谊。
杜亚昂人的餐桌饮料是一种小金属杯子盛着的深绿色烈酒,据说是用地下河畔的某种莓果精心酿造而得,这酒口感不错,微微尝一点感觉甜中带酸,如果稍大口灌下立刻会感到整个五脏六肺瞬间剧烈燃烧起来。喝了两口之后,安秉臣才明白为什么要用小杯子装这酒。如果换大杯子,估计半杯后客人就能倒下去一大片。
这种美味的烈酒令大厅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角落里的乐师们再度开始演奏,杜亚昂的美女们也开始了载歌载舞的表演。
安秉臣这边埋头进餐,那边的阿伽尼也吃得无声无息,佩松夹在中间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可惜始终没把三人之间的气氛炒热。宾主三人保持冷场,但下面的各方随从人员们却渐渐活跃起来。佩松的儿子威努好奇地凑到何满桂旁边搭话,原本坐在辛克人中的拜丁那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件弦形乐器开始伴着杜亚昂人的音乐自弹自唱,作为安秉臣随从之一的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则溜到隔壁席位上跟那位赤红鹿角的辛克军官聊起了生意经。
跟随安秉臣同来的白毛小强,猫人断牙,以及带领掷弹兵担任护送任务的瑟埃乌,因为异于寻常的体貌外形引来了无数关注目光。
阿伽尼喝下了整整一小杯烈酒后,黑白相间的面颊上出现了暗红色光晕。这家伙身材伟岸,体型巨大,对烈性酒精的抗性比人类要高得多。安秉臣才喝了那一小杯的三分之一,就已经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我发现,您的随从队伍中有许多不同种族的生物,他们都是您在旅行途中招募的吗?”佩松问道。
安秉臣点点头:“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不是我的随从,都是我的伙伴。这些伙伴都是自由的,他们选择了跟随我,也可以随时选择离开。”
“冒昧地问一声,夏尔库大人的手下,不会有弗莱冈人吧?”佩松啜了一小口烈酒,关注地问道。
安秉臣再次点头:“大统领阁下,我的船上还真有弗莱冈人……从蓝旗学院的学者,到前黑暗军团的船员。”
这个回答让佩松感到莫名的惊讶:“什么?那这些脾气暴躁的弗莱冈人万一发起疯来怎么办?”
“在我的军团中,但凡违反纪律的成员,全都按规矩严惩,没有任何人可以侥幸逃脱。”安秉臣微笑着回答。
谈话间,那位赤红犄角的辛克军官站了起来,他的身躯摇晃着,看来杜亚昂烈酒的威力比想象的还要更大。
“各位朋友……让我们来为简马星的最终胜利干一杯!”红角说话比清醒时更慢,说完这段话已经让他的庞大身躯来回晃动了十多次。
“这一杯,致为和平而努力的辛克远征军!”红角步伐踉跄,几缕酒液从举起的圆杯边缘溢了出来,随即散发在空气中渲出浓郁的芬芳。
“这一杯,应该向拯救了简马的武装者军团致敬!”脸色涨红的猫人断牙从自己的座位跳到了餐桌上,手中的杯子同样摇曳不定。
红角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阁下是在暗示,我们辛克人不会打仗吗?”
断牙丢开酒杯,同样怒目瞪视着反问道:“这场战斗的胜利,难道应当归功于辛克人吗?”
听到这话,阿伽尼把自己的酒杯用力一顿,重重地放在石桌上。
安秉臣挺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总督。
简马星的这场胜利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要不要都无所谓,但无礼和挑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佩松赶紧挪动臃肿的身体从作为上站出来,好言好语才劝开了剑拔弩张的那两只斗鸡。
阿伽尼没有再动餐桌上的任何食物和饮料,只是沉声问道:“夏尔库大人在简马力挫弗莱冈军,在座诸位都有目共睹,我本人也是相当佩服。但不知,大人下一步意欲何往?”
“我准备穿过联盟主星区,前往天门星系。”
“哦,原来夏尔库大人要去达文巴……”不知为何,阿伽尼脸上神色突然缓和了许多。
目睹对方表情的微妙变化,一道闪电掠过心底,安秉臣突然恍悟,原来对方担心自己赖在简马不走。这种结果对于辛克人来说,恐怕就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的悲剧。虽然奇兵偷袭简马的弗莱冈舰队最终未能得逞,但辛克人依然面临着失去这处战略要点的风险。
作为总揽全局的遮莫总督,阿伽尼在得知安秉臣要去达文巴的消息后,估计心中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最担忧的心腹大患不复存在,阿伽尼立刻又开始关注起那些弗莱冈战俘和舰船来:“那么,对于简马星附近的弗莱冈战俘和舰船,您又打算如何处置呢?”
感觉到阿伽尼得寸进尺的贪婪,安秉臣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他还没有丧失耐心,同时也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总督大人有何建议,不妨说出来,可以商量。”
“遮莫星系有上千个适宜殖民的恒星系,其中有三十三处具有无可比拟的战略价值。但是,弗莱冈人已经从我们手中夺走了其中二十五处。辛克远征军损失惨重,被俘人员不计其数……我非常希望能用简马星的这批弗莱冈战俘和舰船,去换回我方被敌掳走的人员装备。如果夏尔库大人能够提供慷慨帮助,我以辛克远征军驻遮莫总督的名义发誓,一定会给予贵方重谢。”
阿伽尼亲率来增援简马的舰队仅有三十八艘战舰,其中还有一半是后勤补给舰,如果不是安秉臣抢先跳出来横插一腿,就这点兵力未必应付得了总数近百的弗莱冈第十七舰队。由此也能看出,阿伽尼麾下的辛克远征军兵力确实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辛克人在遮莫星系的战事中必定是败多胜少。
“战俘可以给你,但舰船绝对不行。”安秉臣的回答也很坚决。
虽然武装者军团主力尚在两万光年之外,但只要他在这里,只要智库在这里,那就不愁变不出一支庞大的舰队来。别说收缴的弗莱冈战舰,就连简马近地轨道上的那些被摧毁的辛克战舰残骸,他都准备找个机会统统打包收走。
阿伽尼眼中紫光大盛,显然是喜出望外:“多谢夏尔库大人,您的恩情,辛克人将永远铭记在心。”
“不用谢,你准备用什么来换这些战俘?”安秉臣一句话,立刻让阿伽尼的喜悦化于无形。
对于这位精于算计的总督,安秉臣可没打算客气,更不会干等着对方兑现所谓的重谢承诺。
“这……”阿伽尼的语速变得比平常慢了几倍:“整个遮莫星系,恐怕没有什么能让夏尔库大人看得上眼的东西吧?”
“那你的意思,就是直接白送给你了?”安秉臣从来不会放过这种当面打脸的机会。
他已经肯定,自己和这位总督绝对不会是朋友。既然不是朋友,那当然要把帐算清楚。
阿伽尼垂下脑袋,仿佛自己头顶犄角的重量让他难以承受。
“夏尔库大人,我记得您刚才好像说过,为了能返回您的故乡,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对不对?我猜,您急着要到天门星系去找达文巴人,恐怕也是想借助真知者的引力子跳跃技术寻找一条归乡之路吧?”
“哦?”安秉臣眼中微微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下来:“总督大人,有什么高见吗?”
在探索外部世界的星空航行技术方面,辛克人要真能有比达文巴真知者更高的水准,他们也就不会在遮莫星系的战争中被弗莱冈人打得落花流水了。就刚才这短暂的交流来看,这位阿伽尼总督心思慎密且足智多谋,很有可能是他故意投其所好,放出话头引自己上钩呢。
这种话术中的诱诈伎俩,现在的安秉臣可不会轻易中招。
不过,能用那几万弗莱冈战俘换一个希望,对安秉臣来说也并不亏。想到这里,他捺住性子,静待阿伽尼继续说下去。
“夏尔库大人或许不知,我族人以技艺为立身之本,无论是技还是艺,从低到高均有艺(技)师、导师、上师、大师、天师五层级别,在天师之上还有全才全能的星君称号。在下虽任遮莫星系总督,但同时也是一位资深星空旅行者,在这个领域中我的称号是大师。”
“原来如此,阿伽尼大师,失敬失敬。”安秉臣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拜丁那克见到这位遮莫总督时会称其为大师而不是总督大人。
或许,对于崇尚技艺之道的辛克人来说,专业修为方面的成就远比世俗官职更有光彩吧?
“我所侍奉的天师,朗道星系的卫洛甫大人一直在研究引力的奥秘。众所周知,这是达文巴人专长的领域,但我那些好奇心甚重的同胞们并未放弃在此领域探寻宇宙奥秘的权力,达文巴人的天赋异禀使她们成为联盟中独一无二的星空旅行者,而辛克人却只能用严谨的数学推算和实践测试进行研究,我的先人和前辈们为此已经努力了十五万年,但却始终没有获得空间航行技术的突破……”
阿伽尼低沉的话音中包含了无穷凝重,此刻的他早已没有刚才精明干练的官僚嘴脸,看起来倒真像一位屡经坎坷的治学之士。
这大概就是总督面具后面,阿伽尼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安秉臣心中想道。
“卫洛甫大人自幼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这位老先生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引力技术的研究。”阿伽尼看了安秉臣一眼,迅速切回主题:“不久之前,他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老天师大人虽然没有实现借助引力驱动空间航行的梦想,但他在无意中找到了一种利用引力对称性侦测远程空间的镜像技术。卫洛甫大人称,他的这种镜像侦测技术据说能够瞬时获得星团甚至星群另一端的光学图像,理论上的探测距离可超过万亿光年。我想,这种远程侦测技术或许能够帮助夏尔库大人找到茫茫星海中的返乡之路吧。”
有效作用距离高达万亿光年的远程侦测技术?这种技术对于陷入遮莫星系战争的辛克远征军来说应该也有极大的战略价值吧?
阿伽尼似乎猜到了沉吟不语的安秉臣心中在想什么,又继续说道:“我必须补充说明一点,卫洛甫大人的这种远程侦测技术才刚刚通过理论考证阶段,这项技术的实测验证还存在太多困难,其中最关键的一条是需要在瞬间投入恒星级别的巨大能量。根据多位天师的看法,除了星台操作者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那这真是太巧了,难道辛克族仅有的那两位星台操作者,都无法帮助卫洛甫天师达成他的宏伟心愿吗?”安秉臣问道。
阿伽尼转开的目光里有一丝无法掩盖的尴尬:“夏尔库大人应该清楚,所有的星台操作者都习惯独来独往。辛克族的那两位夏尔库,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吉罕拉方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他们的消息,我们的远征军舰队也联系不上他们……”
“哦,明白了。”安秉臣点点头。手握超凡力量的星台操作者,自然不愿再受俗世的束缚。别说那两位素未谋面的辛克族星台操作者,他安秉臣自己其实也是这样来去随性的作派。
“如果能得到夏尔库大人的帮助,卫洛甫天师必定可以完成镜像侦测技术的测试。而对夏尔库大人来说,这应该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我所知,达文巴真知者固然可以瞬间跳跃到数亿光年之外,但她们却未必能预知那遥远的目的地究竟是不是一条正确之路。”
阿伽尼说的没错。对于一位试图在浩瀚星空中寻找方向的旅者,能看到万亿光年之外的景象,比瞬间跳跃上亿光年更有现实意义。
“很好,朗道星系的卫洛甫天师,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拜访这位大人。”安秉臣记住阿伽尼所说的关键词,伸手重新端起了盛满杜亚昂烈酒的金属小杯:“作为对阁下的致谢,我会在三个自转周期之内将那些弗莱冈战俘移交给贵方。”
坐在他对面的阿伽尼同时举起自己的酒杯,点头含笑致意。经过这番转折,宴席间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尊敬的夏尔库大人。”见此良好机会,坐在主席上的杜亚昂大统领佩松也凑了过来:“冒昧地请教一下,我族的苏荷以及他带领的突围舰队目前在哪里?”
“苏荷和其他杜亚昂人与我的舰队主力在一起,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抵达简马星系。”安秉臣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佩松:“大统领阁下,其实您想问的是苏荷舰队携带的那六具先祖圣柜吧?”
听到这直接点破心机的反问,佩松臃肿的身体突然僵在座位上,过了片刻才作出回答:
“先祖圣柜是杜亚昂人的无价之宝,它们甚至比我们全体族人的生命更加重要。所以,在简马最危急的时刻,我不得不让苏荷带走了一半的圣柜,以防万一。如果,它们现在在夏尔库大人的庇护下,恳请大人能够成全我族……”
“我其实也想物归原主……”安秉臣瞥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阿伽尼,继续道:“但是,从圣柜里钻出来一些所谓的神族生物,它们杀死了我的船员,破坏了我的星舰,我的军团损失惨重,这也是我和舰队主力分开的真正原因……”
他说的不是假话,但也不是真话。
“啊?!”席位上以佩松为首的杜亚昂人不约而同发出一片惊呼。
“召唤丘普神族的祭典……居然发生在夏尔库大人的星舰上?”佩松的儿子威努张大了嘴,露出两排金光闪闪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