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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进城埋伏在北街准备剿灭暴民的马队管带蔡元海,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人老眼花了,远远而来的那支蓝色的队伍根本不是暴民,倒像是十四年前在辽东遇到的东夷兵。那时候他还是只是庆军里头的一个哨长,上官昏庸之下,竭力血拼的他无助于更改战局,可虽如此,那蓝衫蓝裤的东夷兵却一直记在他心里,久久不能忘怀。岁月匆匆,十多年过来,却想不到在这里看到了它的影子。
“呛……呛……”马刀出鞘的声音只把蔡元海从回忆里惊醒,看见左右都抽刀准备砍杀,蔡元海忙喝道:“慢着!这不像是暴民……。”
他此言一出,众多哨长都是看着他,早上的时候,那些士绅可都是送银子来的,只希望马队能多杀些暴民,好拯救举城百姓。“大人,还不动手吗?……”几个哨长问道。
“动个球!”蔡元海贫民出身,从兵弁做到管带,即便五十多岁了,也是粗鲁的很。“这是哪门子乱民?都没有看到人家前面举着的那几个大字吗?”
蔡元海还是识字的,早看到了农户前明打的横幅,上面明明是请愿,当然,举子、学生、商绅都有请愿,但这农民进城请愿还是第一次见。蔡元海识字,但是着些哨长却并不识几个大字,见大人如此说,也一时语塞。其中几个和老庄家帐房关系好的,顿时面有难色,毕竟,这老庄家可是给足了银子的。
“庄家那边本官去说,”看出了下属的为难,蔡元海说道,“银子就不退了。咱们从马鬃山跑过来。人困马乏,这些就算是辛苦费了。再说,他们可是说过。这暴民一进城举城皆乱的,现在州城平安无事。这也就没有咱们什么事情了。走,回营!”
蔡元海的理由只把诸人的忧虑打消,见此众哨长再无犹豫,只掉转马头跟着管带出城。马队一走,旁边店铺里等着看热血大戏的庄家管账房只急的骂娘。他连连呼喊蔡大人蔡大人,但那蔡元海理都没理他,只带着自己的兵卒出城去了。
蔡元海的马队一走,整个莒州城里就只剩下顾修龄的几十个巡警了。农会七千,巡警五十,这怎么能拦得住。而此时外面更是下起雨来,初夏时节,田里旱的很,一下雨农民心里更加高兴,喊口号唱歌的声音更是大。而那被困死在衙门里的知州黄家麟只在后院里跳脚,他现在倒是明白自己被那帮王八蛋士绅给坑了,让他不问底细的就拘拿了一个农会会员,现在弄得有数万农民进城。一个不好怕是要把他这知府老爷给打死。
知州黄家麟只在大门紧闭的衙门里发慌,巡检顾修龄又在跑过来添乱,“老爷。那……那刁民就要打进来了,巡警人太少,拦也拦不住啊……”
“哎呀!!”黄老爷跺着脚,急道:“快!快!快打电报去沂州求援。”紧急之下,黄老爷只得远水解近渴了。
“杨老爷且慢!”一个年老的声音喊道,来人是州判杨锦文,他在莒州为官十数年,此地民情如何他很是清楚的,知道莒州百姓朴实悍勇。是以不能硬来。
“少坪兄,这……这该如何是好。哎!”看见杨锦文来了。黄家麟只当是抓住了一根稻草,拽着这老头子就追问起来。
“那于守财无罪被拒。放了便是。不过,先要听听农会那帮人说什么才好。”知州下令拘拿于守财的事情杨锦文是知道的,只是他已经是行将入土的人了,不想和这新来的知州去争什么,农会不好对付,那正好让他去碰他墙。
“这,这是要放他们进来?”黄家麟大慌,一打开大门估计整个衙门都会乱民踏平。
“就让他们进来几个人商谈便可,黄老爷…是一州…官长,还是要…出去跟…他们说道说道的。”杨锦文躬着身子,说着说着一口气没接上来,立马是一顿激烈的咳嗽。确实,他的时日不多了。
看到州判的这副惨样,知道要出去的一定是自己,黄家麟头皮顿时发硬,又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方才道:“好!开门,派人出去看看那帮刁民要说什么?”
细雨中,徐贯田带着几千人只把整个衙门给围了密不透风,但看着衙门那扇黑漆漆的大门,诸人心中还是有些许担心的,从前,路过这里可都不敢看的,现在却把这里给围上了。
“田哥,要不要冲进去?”巡逻队的黑七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他在外面等了半响也不见衙门里出来人,便有些发急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在这里被打过板子的,那时候庄家诬陷他偷牛,被关在州牢里大半年才被放出来,是以对这个衙门很是憎恨。
“冲什么?现在是请愿,不是暴动,看好你的人!”徐贯田等得也是心焦,但是这一次的请愿的目的很是清楚,不求大胜,只求放人。如此先合法再非法,才能一点一点的把农会带到革命这边来。
徐贯田说完,正想要于立五再让大家唱歌,却不想正对着的那扇大门打开了,一个衙役畏畏缩缩的跑出来道:“知州老爷请徐老爷进去叙话。”
农会这边正在喊着口号,徐贯田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让唢呐响了起来,整个场面才安静下来。此时那个衙役再道:“知州老爷有请农会的徐老爷进去叙话。”
“哼!进去叙话?!有什么事情就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进去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徐贯田还没有答话,黑七便大声嚷嚷开了,只听得周围农会一片喊对的声音。
徐贯田瞪了乱说话的黑七一眼,又举着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而后道:“你回去禀告知州黄老爷,农会的要求就两个,一是把于守财放出,二是要燃炮鼓乐的送于守财出来。除此俺们再无其他要求!”
徐贯田要求很低。甚至连当事人道歉都没有,但是燃炮鼓乐本就是官府的道谦。他此言一出,身后众多农友也都是大喊道:“对!放人。燃炮鼓乐的送出来!对!放人!燃炮鼓乐的送出来……”这声音越喊越响,只把这个衙役又哄了进去。
刁民的条件如此简单。知州黄家麟正想放人的时候,杨锦文却拦住了,“老爷,若是农会这么一闹,衙门就立即放人,怕以后他们还是要闹,放人可以,但万不今日放。”
看着这个老不死的。黄家麟急道:“若是他们不同意呢?”
“那……”杨锦文说到这里一口气又要提不上来,缓了好一会才道:“还是由老爷定夺吧。”他看到黄家麟如此轻率,已经不想建言了。
“那就放人!那个…那个…燃炮鼓乐的送出去!”知州黄家麟一挥手,如同大款付账一般爽快,他只想这件事快快的了结,好让围着衙门外的刁民散去。
衙门里的大门又是开了,这次徐贯田没等衙役开口便大声喝道:“放不放人?”他一说话,后面准备好了的农友也是齐声喝到:“放不放人?!放不放人?!”
本想大模大样告之知州老爷开恩的衙役顿时乱了手脚,只高叫道:“放人!放人!诸位莫急啊!俺这就去让监牢放人,俺这就去找人燃炮鼓乐。”
衙役此言一出。听到了的农友都高声欢呼起来,徐贯田忐忑的心也算是落了地。正待他想说话的时候,更多的农友知道官府答应了放人。呼声只是越来越高。这一次没有动员,七千多人不由自主的唱起会歌来,“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歌声中,衙役灰溜溜的跑去监牢,不一会于守财便出来了,他正想跑到大红旗处,却不想身边的农友齐齐把他抬了起来。更狂跳狂呼:“农会万岁!团结万岁!……”一处呼,处处呼。官府燃炮鼓乐的声音也被彻底的压了下去,众人只抬着于守财又是游了一次街。而此时雨下的更加淋漓,农友的呼声更加高昂,这几千人的欢呼狂喜的声音只把莒州城又是震撼了一次。只等游街完毕,众人这才出了州城,齐齐回到城南的农会门口。这个时候,雨停天晴,走在最前面的徐贯田站在一张木桌子上,只让所有人向着他靠拢。
他只站在高处,映衬在后面是一副红色会旗,屹立的模样像是一座威严的雕像。此时农会不再像刚才那么乱了,只看着徐贯田举手,都是摒声闭气,要静下来听他说什么。
徐贯田的目光只在所有人脸上都扫过,仿佛是要记住每一个人的脸,而等周遭彻底的静了下来,他才说道:“农民千百年来都是受地主欺负和官府的冤枉,可总是不敢出声,今日他们能把于守财放出来,这是谁的力量?”
看见徐贯田是提问,不是演说,众人顿时喊叫起来,有人大声说这是田哥的本事,还有人说这是农会的力量,最后有人说这是庄稼人的力量。只见诸人都没有达到正题,徐贯田又是摆手让诸人安静,道:“说是农会的力量,庄稼人的力量虽然不是大错,但也未必全对;但要说是俺徐贯田的力量那就大错特错了。徐贯田要是有力量,还要你们七八千人作啥?俺相信只一个徐贯田,任由天大的本事也是放不出人来的。以前的农会不过是增收助产的会,这样的会官府是不怕的,今日我们得到胜利的力量,是因为农会能把七八千庄稼人团结在一起,有统一的行动。
集七八千人的力量,作为一鼓大力量,让地主不得不怕,官府不得不慌,不得不把农友放出来。咱们今日既然得到了这个经验,那以后就应该更加团结,更要加紧扩大的咱们的势力,只有咱们有更多的会员,更团结在一起,那以后才不会再被地主欺负,被官府冤枉,咱们才能安安心心的种田过日子。要是有一日,大伙都不团结了,都只顾着自己的小家,那咱们就没有了力量,就还要再被地主欺负,被官府冤枉。农友们,要记得。团结才有力量!”
徐贯田说完团结,临到最后又让大家唱了一遍会歌,才让大家解散回村。剩下的农会骨干。更是趁热开了一个总结会之后这才让他们离开。当一切都安排完,他便去找文特派员汇报工作了。只是院子里的陈广寿却把他拦住了,要他等等,说是特派员有要事在处理。
杨锐确实有事在处理,但到不是什么要事,不过事情有些急罢了。李二虎按照杨锐的吩咐准备在清兵剿灭房大旺的时候,把悍匪房大旺给做了,一使得土匪们没有了主心骨,好趁机收编。二则好让省城来的马队以尽全功,杀了房大旺之后好撤兵,使沂州这边没有那么多清兵,明年好举事。只是他奔去马鬃山那边抓了几个土匪打听详情时,那土匪只把房大旺的种种往事都兜了出来,和外面听的不一样,这房大旺还算是一个良匪,除了杀了设圈套绑他入狱的富绅之外,更没有多杀人,抢劫也是只找富户。也不伤人。李二虎听闻到此,倒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在帮房大旺打退一次清军进攻。并和房大旺深谈过之后他,又跑回杨锐这重新请示。
“清兵死了多少人?”看着身前很是紧张的李二虎,杨锐不动声色的问道。
“没有死人,只是开了几枪把蔡元海的那些人吓回去了。”李二虎很是惴惴不安,他深怕司令会责罚自己,但又觉得房大旺杀了可惜,若是能让连队的政委给他讲一番道理,怕他干得不会比自己孬。
“那房大旺那边怎么说?”杨锐问完清兵问土匪。其实在革命的逻辑里,只要革命需要。那么好人也可以去死的,这不是公义的问题。这是利益的问题。
“俺带着的人救了他。当时清兵打进了马鬃山,这房大旺亲率兵阻敌。好让其他人撤退,他这边要撤的时候忽然被清兵包围了,我们的狙击手出手把清兵给吓跑了。其实这时候他脚上中了枪,如果不是咱们,他估计就要被蔡元海的马队拿住了。”李二虎道,他其实去的也是够巧的,后世房大旺就是因为这次腿伤被抓,而后送至莒州处死的,此人临死前高喊官不如匪,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倒也算是一条汉子。
听闻自己这边对那房大旺有救命之恩,杨锐心中倒是赞许了一下,这时候的土匪大多还是讲一个义气的,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便道:“那你有没有和他说,若是要加入我们,那就要放弃马鬃山,队伍里面不合格的兵士,也是要安排其他工作的?”
“司令,都说了。那房大旺从去年冬天开始被蔡元海围着打,已经是撑不下去了。现在被咱们救了命,更听闻可以收留他们,便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他们现在要的就是有一个地方修养生息,再打那几百人都要死光了。”李二虎心里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此时他才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杨锐见此却是笑道:“那你可要记得,明年举事的时候,蔡元海这马队可要想到对付的办法。要不然这几百个骑兵也是大麻烦。”
“是!司令。一定不会让他们坏了大事。”李二虎心中放心了石头,脸皱在一起,难看的笑了起来。
“莒州这边收了房大旺,其他的地方怎么样了?现在除了从东北来的人呢,山里面有有多少新兵了?”杨锐问道。
“报告司令,加起马鬃山这边的,已经快有两个营了。”李二虎朗声道。
“房大旺不是两三百人么,怎么又多出了几百人来?”杨锐道。
“司令,这马鬃山就是个土匪窝,房大旺一过来,其他的土匪也会过来。沂水那边已经有七八百新兵,这算是一个营了,加上这边的几百人,也就快有两个营了。要是东北那边再来人,那就有一个团了。”李二虎边说边笑,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到时候他可不再是营长,是团长了。
现在东北那边是个军官就想入关干革命,更知道等复兴会在关内各地站稳了脚跟,那就是夺天下的时候了。林文潜那样从一个团长做到一省军都督大家不敢想,但排长变营长、连长变团长还是敢想的,像李二虎,他心里可是指望革命成功自己可以做个旅长,按照复兴军的军制,旅长就是个少将了,少将少将,“少”字不管,李二虎看重的是那个“将”字,麻辣个巴子的,自己也是个将军了,真是祖坟上冒青烟。
李二虎心中所想杨锐算知道一些,但是他不在乎这些,或者他希望看到部下充满干劲。因为入关是要严格考核的,所以现在东北那边正在大练兵,这个练兵不是参谋部发起的,而是士兵和军官主动要求的。满清什么底子,杭州举事之后大家算是看透了,所有人都知道复兴会得天下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不抓住入关的机会,那以后再见到部下可就要敬礼喊长官了。面对士兵军官的学习热潮,参谋部也只好顺应形势尽量多开识字班、培训班,以尽量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的机会。
“沂州除了马鬃山这边,还有什么地方有悍匪?”杨锐没去想学习潮练兵潮,只想着这沂州怎么土匪这么少,和他料想的很不一样。
“司令,沂州的土匪要真正能算得上是悍匪的,还是在郯城和苍山一带,这郯城临近海州、平邑,与诸州交界,加上苏北水灾之故,那边的土匪才是最多的;而苍山这边,听李政委说,只要一发大水,这苍山就要被淹,民众没有活路,那就会上山为匪。要是准许,咱们最好是从东北再掉些人来,在那边也收几股土匪,也编成一个团,到时候两个团一南一北,整个沂州一日可下。”李二虎道,他之所言让杨锐在心里肯定了他还是能做一个合格的团长的。
“好吧!你先下去,把马鬃山那边的土匪收编好。其他的事情参谋部会做出安排的。二虎,好好干,在沂州打出一片新天地来!”杨锐道,对他很是期望。
“是,司令!”李二虎端正的敬礼,而后快步出去了。
李二虎走了,徐贯田就进来了。杨锐看着笑道:“好!今天之后,这农会终于是上了正轨了。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看见特派员同志如此的说放心,徐贯田却是一脸的严肃,只道:“文同志,其实俺还是有多地方没有做好。”
“你就不要谦虚了。”杨锐见他如此,话还是说的很温和,“工作有成绩,那就是要表扬的,今天的胜利这对整个沂州、山东,甚至整个中国的农会开展都有很大的帮助和借鉴作用。农民只要一旦尝到了团结的好处,那以后就一定会紧紧的团结在复兴会的身边的。我们的革命,不光是民族革命,还是农民革命,中国的问题只是在那几百万士绅里头闹来闹去,是怎么也好不起来了,只有从农民抓起,从农村做起,那才能富国强兵,繁荣昌盛。”
今天好消息不少,尤其让杨锐欣喜的是农会的斗争不流血就取得了成功,这对于复兴会、对于革命、对于富强这个民族都是一件大事。是以他一见徐贯田就很高兴的说了一大堆。
看到特派员同志是由衷高兴,徐贯田这时候也笑了起来,道:“俺只是做了该做的工作,不比浙江的同志还在穷山恶水里和清兵苦战游斗,他们才是真正的要表扬啊。”
见徐贯田还是谦虚,杨锐也不再表扬了,只道:“现在农会游行结束,为了防止官府秋后算账,总会那边已经派人给山东巡抚打了招呼,让沂州知府莒州知州照顾你的电报,这两日就会发过来。当然,这是官面上的事情,你这边还是要警惕地主还有官府会来阴的,干革命,万事都是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