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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一夜的血污早已清洗干净,绒绣城除了多了几千楼兰兵甲之外,其他人还是按部就班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根本没人注意到昨晚的风云变色。
穹儿依旧出现在了神机楼里面,给三十三洲的孩子青年们讲解绒绣的技巧。
阏阒陪在兰伯的身后,站在楼外看着自家孙子挠头抓腮的不肯老实一会儿直皱眉头,“这个臭小子,真的有学匠艺的天资么?”为什么连他看着都觉得没戏呢?再看看那温柔如水的蓝眸女子,眨了眨眼打量身边的男人,“你不打算跟她说出实情么?”
兰伯看着楼里的笑意潋滟,心里涌上幸福的满足,“她如今正是众望所归,楼兰之主!倘若呼兰斯归来,那么究竟王位谁属才合适?恐怕大漠又要被有心人利用一番战乱再起了!”
其实你是怕她不肯认你吧?阏阒心里哂笑,脸上却认真的跟着点头,“也是的,有些事儿最好不揭出来!”特别是当年月妃生女之后,可是跟孩子被囚禁在了冷宫之中几年呢!这丫头那时候还小,不过也保不准记得当年的事儿呢!
“不过她倒是嫁了个好王君,北邙一役真是干的漂亮,鄯善齐那厮竟然被骗的死死的!连萧蔗那老妖精都信了!”阏阒啧啧赞叹着那个带着鹿皮面具的男子,其实那时候连他都信了,这一次还特意扒拉了几个好儿孙带了过来,打算给相看一下来的,谁知道这小子竟然早就藏在这边了呢?可惜了的,长的那么好的丫头,配给了一个满脸烫伤的汉子。
兰伯眼角扫了一下小算盘打的叮当响的老伙计,那个小子何止诈死北邙一件事儿啊?如今天下四朝,最大的两地可都在他的手里呢!幸好你没表现出来自己的意思,不然你一定会发现通关外撤走了的月朝兵将又回来了,没准北边的精骑也会过来光顾你一下,你们肯定有的忙了!
“大匠师,别来无恙?”楼里走出来一个女子,阏阒眼睛一亮凑了过去,打算问问自家孙儿的进展如何,嘴上虽然质疑,可是心里还是希望得到认可孙儿天资聪颖的。
塔姆停下来,皱眉看着眼前的灰眸老者,头上高高的帽子着实好笑,可是她认识这个人么?
啊呀?
阏阒挑眉看着面上冷漠,仿若不识的女子,怎么着?当初招人的时候还能说上一句话,现在还端起架子了呢?
往下压了压火气,灰色的眸子尽量显得平和,“不知我孙儿资质可好?”
塔姆眉头皱起,这老头儿的孙儿是哪个?回头看了一眼楼里面,似乎灰眸的孩子跟青年有好几个呢?刚才在楼里得到一句指点突然茅塞顿开,不想在这里过多流连断了自己的思路,敷衍的回答了一句,“尚可!”冲着兰伯跟眼前之人点了个头,绕道离开。
阏阒灰色的狼眸颜色深了一些,面上阴森,“这女人果然是萧蔗的爪牙,翻脸无情,竟然还装作与我不识!”
兰伯“噗嗤”一声笑了,“她的确不认识你!”
阏阒的臭脸更甚,“你什么意思?”嘲讽于我?手上用劲儿握紧拳头,你别以为你以前是楼兰王,我就不敢打你啊!
“因为你当初见到的塔姆不是她!”兰伯神秘兮兮的挑了挑眉毛,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什么意思?
自己当初见到的塔姆不是她?
那是谁啊?
阏阒感觉眼前迷雾重重的,说实话,他始终没弄明白这呼兰斯是怎么从北邙战场上活着回来的,这些年又去了哪里?如何在天下大灾之年竟然能拿出来如此惊人的粮草来,那可是相当于南疆一郡十几年的产出啊!难道他是天神之能,早早预测到了天灾而提前筹买了囤积起来?可是这么多的粮草,能放在哪里而不被人发现呢?
关键是,他是怎么在一夜之间运到了他的城池,而不被人发现的?要不是因为这惊人神技,他也不一定会誓死追随,亲自带了阏氏子弟千里奔袭来绒绣救援了!
还有他的女儿、如今的楼兰王,幼年时流落民间,却为何拥有天下精工之技,造出如此精良的弓弩机箭的?难道真的有人生而知之?
转头又看了一眼温婉的蓝眸女子,阏阒顶着一头的问题,跟着兰伯的方向而去。
“我这次回去,可能三年五载之内......”满头白发的男子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边对身旁鹿皮遮面的男子淡淡交代,“不过穹儿若是有事,尽管来找我就是!”
肖云谦也温情无限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低哑的嗓音承诺,“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母子的!”
段青岩满意的点点头,这小子倒是绝好的人才,只看他肯舍了权势滔天,也要千里奔袭来救人,他就配的自己的穹儿!比当年的自己强多了,又想起伤人的过往心中无限凄凉,眼角扫过停驻在远处的一道身影,缓缓把脸贴上孩子的小脸蛋蹭了蹭,“我段青岩的孙儿,将来我会回来亲自教导的!”
擦!
擦擦擦!
本来因为看着这厮而站住脚步的兰伯,看着俊朗的容颜对着怀里咿咿哦哦试图抓住白发的孩子笑,已经是黑气熏天,一听到如此挑衅的宣言,直气得心肝脾胃肾都炸开了。大踏步上前从那男人怀里一把抢过来孩子,转身就走。
这是他呼兰斯的孙儿,跟这个白毛鬼有毛的关系!!!当年就是因为他,自己得不到盈儿的心,已然是憋屈万分。之后穹儿还被他给藏在了天留山里面十几年,让自己派回来的人找不到踪迹,一直活在自责之中,觉得自己没能保住她们母女,愧疚至极!
更不要提这厮设计,几次把穹儿送到洪城,却把自己瞒的自己死死的!要不是最后发现了崔嬷嬷,这辈子是不是没人打算告诉自己那是他的女儿了?
还想抢他的孙儿,想的美!
他的孙儿,从今天起,他亲自教养!
小跑着追赶过来的阏阒看着呼兰斯怒气冲冲的抱着小王子走开了,冲着白发俊美男子眨了半天的眼睛,为毛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厮呢?白发段青岩,南疆武王他倒是听说过,可是他确定跟南疆根本没有交集过,怎么会对此人有这份熟悉感呢?
他跟呼兰斯也算是相识这么多年了,这辈子能让他有这样愤恨的表情的,也就月妃一人了吧?嗯,还有那个俊美无双两三郎的‘薛三’!
嗷!
薛三郎!
阏阒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份熟悉是从哪里来了的,擦!这厮当初不是死了么?
看着灰色的眸子瞪得铜铃一样大,段青岩淡淡一笑,“阏城主的脚不疼了吧?”看他跑的这般快,估计早就复原了吧!
尼玛!
阏老头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在战场上竟然把他脚趾头戳掉了一个,害得他十来年都没能光着脚丫子任意走在光洁的大理石上的人,薛三郎!
当初,他听到这厮死在月朝自己的牢狱之中的时候,可是开了十几坛子的老酿,喝了个通透顺气!为毛这厮如今还能安然的站在眼前,为毛他的脚趾头又疼了呢!
不过当年尚且不敌,何况如今他已经这般年岁了呢!阏阒鼻翼鼓了几下,哼了两声,转身追随兰伯的脚步而去。
眉眼间带了丝丝笑意,一张俊颜染上了温情,段青岩感叹世间之事奇幻,曾经互相恨之入骨的敌手,如今却是扶持相帮的袍泽了!
又看了一眼神机楼的方向,才接过鹿皮遮面的男子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飞驰出城。
“我若是你,就回去看看!”肖云谦粗粝的嗓子说着最冷淡的诱惑。
一身乌黑男装的雪姬从树后绕了出来,面上不知情绪,“鸿烈大可汗想我替你收拾萧氏残部?”
好玲珑的心思好厉害的眼,鹿皮遮面男子并不否认自己劝说的用心,“萧蔗虽亡,可是她临死时也说了自己身边八十一将。战神萧氏向来用兵如神,百年来的算计早已渗透各地,北邙大王妃,月铭身边的赵平,甚至南疆平城太守赵氏!”
“有迹可循之人尚且如此多,隐藏暗处还不知几何!萧蔗一死,只怕他们会更加深藏行迹,来日......”
“天下必然因他们而大乱!”
雪姬点点头,倒是赞同这人的观点,“可惜我并非段氏血脉,离开之时也是因为身份泄露,南疆不容!”关键是那个她用心保护了十余载的弟弟不容于她,这才是她伤心之余断然而走的原因!
“赵氏恋春已经封后,妹妹赵恋碎为贵妃,薛十六娘被废冷宫之中!”
淡漠的棕眸扫过那一身碍眼的流光乌,臭丫头究竟做了几身衣袍?刚才的武王就不说了,怎么连这个讨厌的女人都有呢?“武王此次独自冒险千里奔袭,就是为了救那小子一命!若是去的晚了,南疆帝卒!若是去的早了,也许......”
转身往神机楼的方向走去,得让她给自己做一件衣袍才好,“也许就会被萧氏战将共同剿灭!”
哼!
雪姬不屑于这男人的挑唆利用,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心里还有那个护了十几年的弟弟,甚至那个从来不曾仔细看过她一眼的男人!
垂下眼睑看着手中一缕红绳捆缚的白发,那时候自己还小,不肯独自睡在那个空旷的殿宇,他剪下来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在她手心里,‘莫怕,我在!’
其实有那么个男人在这里,她根本无需担心那傻丫头,可是现在那个男人跟枣子需要自己!吐出一口浊气,步伐稳健而去......
神机楼门前,萧窃玉恨恨的白了一眼鹿皮遮面的男子,“你何苦要逼走雪姬?”
要不是因为你们,自己怎么会次次与她错过,不得相守?留着你们这这里,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雪姬不走,小凉子如何能知道自己的心意?”鹿皮遮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男子的棕眸依旧冷漠,脚下不停的走进楼里,嘴里继续说着凉凉的闲话,“萧氏八十一战将多半犹存,也不知道此去多少风险,他肯定是要守在她身边才能安心的!”
擦!
你根本就是打击报复我们祖孙当初带走了你媳妇回楼兰!
萧窃玉才不信南疆突发之事跟这厮没关系,月朝皇宫那夜之后,赵平为何不见了?就连他的女儿,被这小子从北邙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丫头也一起不见了,而南边突然就多了一个恋碎贵妃!
终于明白自家姐姐当日离开越府后院之时的话,‘祸由萧氏起,终究还是要用萧氏自己的血来完结啊!’那时候她就在提醒自己,这小子已经开始埋棋了吧?
啧!终究是养育自己长大的亲姑母,他还是打算送她一程,给她一个体面的葬处所以才回来的!
望天仰叹,看来这小子是不会容许他们留在穹儿身边的了,他也该收拾行囊了!
“又上六层了?”棕色的眸子带着不安,他不喜欢这楼,每次那丫头进来他都怕她再也不出来了!
穆尔月阿姆点点头,看着一个孩子的绣技手上指点,“她有心事想不通!”
什么事情想不通?
昨夜听她讲了那些前世今生交错在一个人身上的迷离玄幻之事,他就越发的明白当初这丫头为何执着的要回来这楼兰大漠,为何要保存这绒绣城的人,哪怕牺牲心血开启千年秘境也在所不惜!
要不是自己及时找到了穆北海,可能这丫头早就命绝绒绣了!
脚下有些慌乱匆忙,身子飞速的奔上了六层,看到那女人盘膝坐在地上对着墙面的时候,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在了原地。
“在想什么?”把人搂在怀里,感受着那熟悉的凉意。
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那怀抱之中,穹儿的眼睛盯着那面墙,透着迷茫,“先祖把我送过来,究竟要我如何改变大漠的轨迹?”
“技艺可以散播出去,保存绒绣的根底!可是鄯善呢?昨夜一战可见,他们并不甘心失去王爵的荣耀!那么呼兰呢?是否也心服口服的甘愿伏低?”
“权利之争,自古犹存!你能保存一族,却改变不了人心贪婪!”粗粝的嗓子带着无限的温情,抚摸着那铺在手臂上的长发卷曲,好似又回到第一次相见之时的心痒难耐,“更何况天下之大,又何止楼兰大漠?月朝呢?北邙呢?南疆呢?四方野兽虎视眈眈,你又能保存他们多少年?”
“其实如今你已经保存了绒绣一族,也许后世命运早已改了呢?”摘下面上鹿皮遮掩,轻轻的蹭蹭那让他心悸的小兽,“倘若我们无法全部改变,就交代我们的子孙,一代一代总有可成的一日!”
可好?
感受臂弯用力的抱紧自己,那是他最深情的表白!
“嗯!”穹儿的眼睛闪了几下,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用玉如意敲开过楼兰之心的那面墙了!就算自己能通过那里回去,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安然回来,那他呢?宝儿呢?
这异世里有她最深沉的感情跟依恋,有她的血脉相连,有需要她保护跟支持的各族,她的位置在这里!
她要留在这里!
……
“族长,有个自称是哈里尔绒绣的男人来了!”一个面容黑灿灿的男子,小心的把一串红宝石手串递给萎靡在床上的身子。
“什么?”老族长睁开眼睛,努力凝视手心里面宝石的颜色,为何这般的熟悉呢?
“老族长您好,我是呼兰苍穹的朋友!”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屋子里面响起,提醒着这手串的来由。
有多久没有听到那丫头的名字了?
手上倏然握紧了宝石,对了,这手串是当年穹儿的母亲求来的!
老族长的眼泪突然就涌出了眼眶,颤抖的声音答应着,“好,好......”强打着精神看向床脚的年轻人,绒绣啊!
“黑子!”老族长抓着黑灿灿男人的手,愧疚跟欣喜夹杂在声线之中,竟然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穹儿她......”
还活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