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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渃刚出勤政殿宫门,便远远的看到了阮重的轿撵。萧渃从台阶上下来,候立在朱墙下,拱手向阮重行礼,“太医院院首萧渃见过阮大司徒!”
较辇上的阮重挥手令车夫停住了脚步,身子斜倚在扶手上,看着萧渃道:“本大司徒来探望皇上,正巧遇到了萧院首。这半年来萧院首费心费力,才保住了犬子一命,阮某改日自当登门重谢!”
萧渃温润面容无一丝表情,“阮大司徒言重了,行医救命本是医者本分!”
阮重客气的笑道:“是阮某俗气了,想你父亲与爷爷都是如此清高秉性,不与金钱权势依附。不知犬子何时可瘟疫病患全消?”
阮重的一句不依附权势,萧渃温润似玉的面容像被人掌掴了一般,倘若真是不依附权势,他父亲如何会助阮太后做下这一桩孽事。他的母亲不正是被权势所困么?
萧渃拱手答道:“阮二公子已无大碍,若无瘟疫之兆,只需静养一些时日,即可痊愈!”阮重闻言,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那有劳萧院首再为犬子调养一些时日了,不知此时我儿近身之人可还会被传染?”
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便囚禁了阮凌锡半年,萧渃心中愧疚不已,是时候该还他清白了。萧渃淡淡道:“不会。”
“有劳萧院首了!”
阮重说着令轿夫调转了轿辇方向,未进勤政殿便离去了。
萧渃应着,目送阮重离去,心中思忖着他在密谋什么。
回府后,阮重在书房来回踱步。日暮倾斜,窗棂漏进来的斑驳之光照在他紧皱的眉眼间,道道沟壑醒目。思忖再三后,他命李江备了马车前往幽澜园。
昔年,每逢夏日,阮重都要到幽澜园小住。但罗姬向来不与他同行,这次罗姬在幽澜园住了半年之久,他却从未相探过。阮重掀起车轿上的幕帘,瞧着帝都外的景色,春日的娇媚尚不凸显,那些略显光秃的树木,看在他眼中带些凄凉。
幽澜园承露堂内,蝉翠抱着柴火刚跨进厨房,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她放下手中的柴火出了厨房,李江已经把院门完全推开,迎了阮重进来。
一抹黑色朝袍映在眸中,蝉翠立即高声惊呼道:“罗姬,老爷来了,老爷来看您了!”
罗姬正在正厢房中泡茶,闻得蝉翠一声带着欣喜的高呼,她玉手中的紫砂壶落地,滚烫的泉水撒在紫檀木桌上。她起身,顾不得散在腿上的泉水灼热,连忙迎了出去。
阮重看到迎出厢房门的罗姬,半年不见,她清瘦了许多,身子比之外面的柔柳更加娇弱。阮重心中略微迟疑了片刻,想到萧渃口中所言阮凌锡等人的病患已经不会再传染,他轻轻揽住了罗姬。
李江与蝉翠见状,立即躬身垂首退了出去,蝉翠临出门之际伸手把厢房门掩上。
厢房里倏地一暗,阮重心中的柔情蔓延出来。他揽住罗姬的手加重了些力道,柔情道:“原谅为夫的自私,为夫并非不顾你与锡儿,只是为夫的大业宏图未展,不得不顾全大局。”
罗姬颔首,“妾身本就是青楼女子,幸得老爷垂爱,才得以进大司徒府,妾身又如何能让自己与锡儿成为老爷的绊脚石。妾身无能,无法相助老爷成就大业,但妾身愿与锡儿离开帝都,让老爷不再分心照顾我母子二人。”
想到这个自己爱了数十年的女人要离开,阮重心中一颤,他有些怒道:“为夫还没有到连自己的女人与儿子都保不住的地步!”
罗姬环着阮重的手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衣袍,阮重这些年对她的感情,她心中明了,她可陪阮重同生同死,但绝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宇文绾相爱却不能相守。她扶着阮重在桌子旁坐下,把桌子上的凌乱收拾整齐后,为阮重斟了一杯茶,方徐徐的把阮凌锡与宇文绾相爱之事告知了阮重。
阮重品着许久不曾喝到的茶味,心中对自己儿子与宇文绾之事惊奇着。他知晓阮凌锡与煜煊通信一事,若阮凌锡对煜煊情意不深都不会如此,那宇文绾多半是一厢情愿罢了。
罗姬讲完,眸带期盼的问阮重道:“老爷可有法子助他二人离开帝都,宇文相拓虽骨气硬,但妾身知晓此事对老爷来讲,算不得难事。”
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利用宇文绾、阮凌锡、煜煊三人的感情,阮重饮了数杯茶。许久,他抬首对上罗姬姣好的面容,笑道:“锡儿呢?这种事,还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与他详谈为好。宇文相拓这个大司空,如今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锡儿娶那宇文绾,也是宇文相拓高攀了我阮重府上。”
罗姬虽不懂朝堂之事,但闻得阮重此番话,想来此事已成了*,她朱唇绽开,“锡儿去后山了!”
阮重出厢房之际,闻见东厢房改成的厨房飘来呛人烟味,他不由得眼光凌冽的看了守候在门外的李江一眼。李江早就被那烟味呛得不行了,被阮重一瞪,心中立即明白过来。他面色一苦,“老爷不要为难小的了,夫人的命令,小的不敢不听啊。”
听到是金氏的意思,阮重也无可奈何,金氏对他还有大用处,眼下还不是为罗姬母子撑腰的时候。他冷哼两声,甩起袖袍出了承露堂,李江紧跑进厨房训斥正在炉灶跟前烧火的蝉翠道:“你这小丫鬟,不知道烧些干柴么,非要烧这种呛人的湿柴!”
“咳咳······咳咳······”
浓浓的灰烟沉降在厨房内不愿散去,蝉翠早已被烟呛得眼泪横流;她起身刚要反击,烟雾后的李江已经跑走追阮重去了,她只好噘嘴道:“这里本就潮湿,刚下过雨,哪来的干柴烧。要不是你们这些下人明目张胆的欺凌罗姬与二公子,克扣幽澜园吃穿用度,我们哪会沦落到要自己上山砍这些湿柴!”
青山高树遮春风,料峭枝桠避红日。阮凌锡撩起衣袍下摆,踏上一层层山路石阶,因枝桠初发,昔日的青山带着沧桑之感。他回首,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半年的幽澜园,四周的房子把荷花湖围成一点,在夕阳的映衬下散着明亮的光辉。
幽澜园虽算得上世外桃源,可他心中的世外桃源,必须得有煜煊相伴身侧。
许久,夕阳早已隐去,阮凌锡仍痴痴的盯看着渐渐被黑幕遮掩的天空。肩膀上落下一只手掌,失神的阮凌锡回头;李江手执灯笼立在远处,浅薄的烛光下,阮重带着慈爱的笑意正瞧着他。他转身,拱手一礼,“孩儿见过父亲!”
阮重双手束在身后,看着已经隐退的夕阳,暗夜正在吞噬天空及下方的土地城池,大魏国的大好山河也着上了墨色。阮重眼中的贪婪,让他眸光闪亮,他看着阮凌锡道:“我儿可看清了这大魏国的无边江山!”
闻言,阮凌锡方望去,自己所登的山峰一眼望去,可观大魏国帝都前后盛景。江山无限美好,他的眼中却只有一方可容得下母亲、自己与煜煊的狭小土地。
阮凌锡轻轻弯起嘴角,“孩儿眼中不过是一轮已被无穷黑夜吞噬的残日而已!”
阮重眸子收紧,盯看了一眼阮凌锡。这话若是旁人说得,他定以为是在嘲讽自己不过是一轮残日,而当朝皇上乃是连红日都可吞噬的无穷黑夜。他心中宽慰自己想太多,阮凌锡的性子与罗姬如出一辙,都是甘愿忍受欺辱亦不愿与人相争分毫。
他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你母亲同我说你与宇文相拓家的女儿宇文绾相爱,让我相助你们一起离开帝都。我儿可要为父成全?”
阮凌锡冰冷的嘴角弯起,“是母亲误会了,我与宇文姑娘不过皆是好琴艺之人,有几句聊得上的话语而已。”
“哈哈······哈哈······为父也年少过,知晓我儿的心思!”
阮重爽朗的笑了两声,而后面上带些愁绪,“你可知你母亲的身世?”
阮凌锡如实的摇头,他确实不知母亲的身世。母亲是青楼女子,满帝都皆知,但父亲既然如此相问,定是另有隐情。
阮重叹了一口气,“你母亲本是前太傅的孙女,无奈满门连罪抄斩。为父费了许多路子才用死囚换了她出牢,又让她假意沦落青楼,而后以纳妾之名救了她出来。你母亲自小被纲常礼仪所束缚,心中牢记妇德。为父亦知道,你母亲对为父更多的是恩情,我儿方是你母亲的命根子。”
说着阮重的手轻拍了拍阮凌锡的肩膀,“你母亲一心想让你远离帝都的是非纷扰,为父知晓你心中眷恋之人,可眼下为父无此能力成全你二人。待为父成就大业,我儿若是想带何人离开帝都,岂不是为父一句话即可!”
他顿了一下,盯看着阮凌锡的眸光,眉头紧锁着继续道:“如今朝堂上,皇上愈加依赖墨凡,而墨凡又手握重兵。为父若是想早日完成我儿的心愿,须得武川镇将金义天与怀川镇将金景返帝都,为父方能寻得时机削弱墨凡手中兵权。若是你兄长可担任出使南宋国的使臣,我儿离开帝都之日,不会等太久了。”
阮重说完转身离去,候立在远处的李江立即上前执灯引路,昏黄的灯笼照得阮重的黑色朝袍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