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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少女稍稍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虽然依文主人你说过毁灭南岭,但是‘毁灭’这种名词有很多定义——从经济上,从政治上,从军事上,甚至包括从物理上……”
依文伊恩点着头,笑了笑:“嗯,天灾啊,小行星撞地球啊,外星人入侵啊,这种东西当然不算合格的答案。”
依文伊恩开了个爱黛希尔听不懂的玩笑,不过龙少女跟着艾欧菲塔学了一个多月,已经明白该怎么跟依文伊恩相处了,这样莫名的玩笑无视就好。
“所以认清南岭的敌人都有哪些后,接下来就要考虑他们的目的都是什么——或者换句话,对于他们而言,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就算‘摧毁现在的南岭’,然后再考虑他们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需要哪些手段。”
“‘动机’与‘手段’吗?这确实是可行的思路。”依文伊恩认可道,“那么接下来呢?”
爱黛希尔继续说道:“首先,保守派的目的应该是‘阻止改革’。而皇室派,毋庸置疑,他们需要一个安稳的,没有崛起可能的南岭粮仓,而不是一个拥有大量精锐士兵,发达的工业,与丰富的产能的强大南岭。”
“所以他们的共同目的,都不是要完全地摧毁南岭,而是需要在经济与工业上给予南岭足够的打击,使南岭的未来丧失进一步改革与进步的可能性,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依文伊恩点了点:“与其说是摧毁南岭,不如说是摧毁如今的南岭当政者,也就是银玫瑰家。这个分析很正确。而教会的目的也是针对我们身为黑血者的血脉,而非南岭的利益什么——当然如果换了一个亲教会派的贵族来当南岭太守,教会无疑也会从中获得巨大的好处,不过这种好处对于教会而言比较次要,并非是他们的首要目的。”
爱黛希尔点了点,有意没有提长生种。说实话,现在的南岭反抗组织也没有独自撬动南岭的能力。如果说在看到大魔术箱之前,爱黛希尔还可能会心存妄想的话,那么如今的她只祈求塞西文娜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卷入白蔷薇城这巨大的泥沼。没有一位眼光足够长远的领导者带领,最后的大队如果贸然跳入这片暗潮涌动的纷争之中,只会像是一只稚鼠般,被一群豺狼虎豹吞得干净,连个血花都漂不起来。
“而保守派与皇室派要摧毁南岭,通常考虑,可以从政治,经济,军事三个方向入手。”看到依文伊恩没有表示,爱黛希尔在稍稍安心的同时,也将心思更集中在了分析上,“比如说,如果皇帝可以把伊恩家的爵位收回的话,这对于皇室派而言当然是最简单容易的选择。不过身为王者行事应当有仁有义,不可随心所欲,亦不可以失信于臣子,使治下诸侯对皇室失去信心,从而导致帝国分崩离析。再加上费尔德南大公一心为国征战那么多年,如果只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与兔死狗烹的原因,就被革去爵位,乃至招来杀身之祸的话,未免太伤人心,有失天和。所以这一手段虽然简单,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皇帝绝对不会选择这种下策。”
依文伊恩看着爱黛希尔娓娓道来,心中却不由得升起奇怪的想法,爱黛希尔是南岭王室的公主,这一点他从来都很清楚。而她身为如此身份的女子,有一定的政治能力与王室手腕也很正常。但是如今的爱黛希尔只是在南岭待了一个多月,就凭着掌握到的有限信息,将南岭与帝国间的局势分析到这种程度,却已经不足以用“正常”来形容了——
他有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身为女子的身份掩饰了她的天资与优秀,爱黛希尔的名望在她的王兄王姐活着的时候并不显达。而唯一看出来她在王政上的天资,并有意悉心教导的人,大概就只有那位相传非常溺爱自己小女儿的南岭血龙王尤利西斯了吧。
只要南岭还有爱黛希尔在,那么王国就还没有真正灭亡——如果这样的爱黛希尔真的有一天站到了依文伊恩的对立面,那么即便她被断绝了生育的可能,仅以那身为长生种那长达两个多世纪的寿命,也足以成为他在南岭最可怕的敌人。
而一心思索着的爱黛希尔也并没有意识到,在此时的依文伊恩心中,有十数个念头在一瞬间流转而过。她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下的分析上。
下意识地捋着自己长长鬓发,爱黛希尔继续大胆地推断道:“不过皇帝虽然无法直截了当地将伊恩家一削到底。但是身为一国之主,那位远在帝都的皇帝陛下,哪怕只是稍稍地表露一个态度,施加一些暗示,制造一些影响,也足以左右整个局势……”
依文伊恩苦笑了下,虽然因为掌握到信息不足的问题,爱黛希尔的推断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偏差,但是她所说的推断与事实却相差不远——皇帝陛下对如今的伊恩家还未完全地丧失信任,只是起了疑心。然而就如爱黛希尔所说的那样,贵为一国之君,哪怕只是稍稍起了疑虑,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却也依旧足以让伊恩家陷入异常的窘境。
四个势力,同时面对着南岭虎视眈眈,哪怕有费尔德南在震慑这些魑魅魍魉。但是皇帝的一纸邀请函,却依然能在这银玫瑰家最不情愿,最需要费尔德南的威信与威势的时刻,让他离开南岭。
“是儿子,还是皇帝?”,某种意义上,那位陛下,就是在用这样“是君是父”的难题考校着费尔德南。至于依文伊恩本人,却还未入那位皇帝陛下的法眼,只能算是个小角色。
不过身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依文伊恩却很想抱怨,皇帝陛下的想法,就跟那个“老妈与老婆同时掉进河里,先救谁”的问题一样无理取闹,不过君王与臣子的关系有时候就像是这样:当傲娇攻遇上别扭受,剪不断理还乱。
爱黛希尔的推断还在继续:“而保守派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有了左右南岭局势的可能——不过即便是在皇帝的默认下,保守派所能选择的手段却也依然有限。”
“无非是,通过商业与政治的手段摧毁南岭的经济,发起武装叛乱,以及暗杀。”将发丝一圈圈地绕在食指上,爱黛希尔在最后总结道,从古至今,臣子以下克上的手段无非就是这几种,稍微新奇点的,大概也就只有商业战这点了。
“武装叛乱与暗杀不提,先从商业战的角度分析一下。南岭如今的地位是建立在乌银币的货币政策以及工业品倾销上的。但是所谓成也货币,败也货币,既然南岭崛起的地基是货币,那么那些保守派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手段,摧毁南岭的货币体系,从而逼迫南岭走下神坛。这样也算是和缓地摧毁了南岭。”
依文伊恩点了点,虽然剪羊毛说起来挺可怕,但是跟军事战争而言,却确实已经和缓得不行了,他前世时日本与泰国被阿梅利加剪得那么惨,最后民众生活依然能让90年代的天朝人羡慕得要死。
“那么你觉得,如果要摧毁南岭货币霸权的话,应该怎么入手?”依文伊恩就像是随意聊聊一样,向爱黛希尔问道,身为穿越者,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套资本霸权主义的弱点所在,但是他之前没有教过爱黛希尔,他想看看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龙公主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嗯……”爱黛希尔不禁沉默了,她说摧毁南岭的货币政策只是一种思路,具体的操作她还真没认真想过,“……应该是实体工业吧……比如说切断能源与矿石供应什么的……”
爱黛希尔在最后,说了个连她自己都不怎么信的方法。
“实体工业吗……这个答案算30分吧。”果然,依文伊恩给爱黛希尔的打分并不高,“南岭的货币政策建立在南岭的实体工业上,但是也并非是所有的货币霸权都建立在实体工业上,而真正掌握着货币霸权的东西,实际上是市场,‘单一市场’。”
看着爱黛希尔满头雾水的样子,依文伊恩给她举了个例子,“简单而言,爱黛希尔你觉得,南岭人也就算了,为了现在就连帝国人,一边对乌银币的贬值咬牙切齿,一边还要大量持有乌银币吗?”
“因为……他们要买大宗工业品与粮食的话,只能从南岭购买吧?”爱黛希尔迟疑了一下,但是回答时的声音却很有信心。
“没错,这就是单一市场。”依文伊恩考虑一下,“当然,这样说有些不确切,实际上,相对于单一市场,如今的南岭更接近于垄断市场。”
“通过行政手段,南岭禁止帝国银币在市面上的流通,也就是说,如果要在南岭购买货物的话,必须使用乌银币,否则就是非法的,在使用帝国银币购买南岭货物时,因为订货时间,汇率改变之类的问题,双方受到损失的话,南岭政府也不会为此承担责任。”
“也就是说,作为帝国境内唯一的主要的工业品市场,乌银币具有着对市场内商品的绝对定价权。作为唯一供给方,如果南岭政府将货物提价——也就是通过改变新铸币含银量,来操控汇率的话,帝国方面,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只能被动挨打。”
“除非皇帝陛下彻底收回南岭的铸币权,否则因为工业品单一市场——也就是南岭庞大且唯一的实体工业,所有的帝国商人,都必须以乌银币的方式购买南岭的商品,然后再以帝国银币的方式进行销售。”
“而在这一个过程中,就同时出现了两种货币的流转,而当一个市场中出现多货币的时候,那么汇率的改变,对这种多货币经济的打击,是仅接触单货币体系下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说到这里,依文伊恩竖起一个手指:“比如在第一天,一个帝国商人持5百乌银币,买入等汇率1百帝国银币的商品,那么当他以120帝国银币的价格在帝国将货物脱手后,他突然发现汇率发生了改变,120枚帝国银币只能换到360枚乌银币了,那么他那140枚乌银币的金钱,就在汇率的波动中蒸发了。”
“而在这种波动游戏中,掌握着主动权的银玫瑰家总是稳赢不输。”
“当然,这还只是普通玩法。”依文伊恩没有告诉爱黛希尔高级玩法是什么,因为他并不太想用那样的手段,因为这种过分的玩法一旦祭出来,对帝国的金融体系将是破坏性的——“通过发行债券,大打白纸欠条,然后再通过操控汇率波动的方式,来回收债券”什么的阿梅利加玩法才是真正的“剪羊毛”,不过也必然会是皇帝所绝对无法容忍的玩法。
实际上,一直以来,乌银币对帝国的汇率大多数时候只降不升,就是因为依文伊恩不想因为玩得太过分,而引起皇帝的忌惮与进一步注意而彻底失去玩具。
“而且,在现在的乌银币体制下,使用乌银币还是帝国银币的区别不大,至少见效不快。”依文伊恩最后又解释了下,“因为不仅帝国大部分的工厂都集中在南岭,就连工业机器的生产都是被南岭所控制着的,即便是通过收回乌银币铸币权的方式来打击南岭,南岭只要停止招商引资,不再出手工业机器,那么以那些帝国商人与贵族的技术水平,在短时间内依然无法跟南岭抗衡。所以摧毁南岭市场什么的……一是他们办不到,二是至少不会是近期的选择,所以可以先无视了。”
在最后,依文伊恩下了定义。
不过看着依文伊恩言之凿凿的样子,爱黛希尔心中的疑惑并未得到解释,在她看来,长期的隐患依然是隐患,无法解决的话,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反而会比短期隐患受到更大的打击——
然而,依文伊恩没有让爱黛希尔找到一吐疑惑的机会。
他觉得,对爱黛希尔的考验已经差不多了,所以也没有让她继续对其他两点进行说明。
而是自己说了出来:“至于武装叛乱与暗杀的话……我的父亲,南岭公爵,费尔德南大公根本不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因为即便反叛军用大批的军队把他围住,也无法杀掉他或者阻止他突围。”
“所以,如果那些保守派真的有一天发起叛乱的话,那么他们的目标只可能是我。”
“换句话说,无论他们选择武装叛乱,还是暗杀,无论是保守派,皇帝,还是教会,总结下来,他们摧毁南岭的方法只有一种——”
依文伊恩轻轻地一吐长气:“那就是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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