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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炭正在哭泣。
他站在胡不为的床前,大声的哭着,脸上鼻涕污迹一大片,如同戏中的小花脸。
大门洞开,老婆子却不在家,门外只有一群小童起哄唱着歌谣:“傻子跛,傻子馋,傻子有张臭皮床。床坏了,看一看,石头捡成大鹅蛋,鹅蛋大,咂一咂,不酸不甜象冬瓜,傻子肚饿想吃饭,咔嘣咬断大门扇!”
“傻子跛,傻子馋,傻子有张臭皮床”这也不知是第几遍了,六七个小娃娃敬业而且毅力非凡,围堵在大门口,毫不厌烦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胡炭有个傻爹!”一个小童大声说道。
“嗷!嗷!傻爹!傻爹!傻爹!”群童高笑,喧哗声乱作一团。有人捡了石粒,‘当’的扔中门板。胡炭吓得身子往里一缩,一时止住了声。待得见到那粒小石只落在门口,跳两跳混在草棍中,又抽抽嗒嗒哭起来。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前几日,胡炭与一众小童到村口捉蛐蛐儿,又碰上了村里的疯汉,孩子们围着他连笑带骂,又扔石子。胡炭因受了老婆子的教诲,只道这首童谣是骂他爹爹的,扬手就拍了身边的大孩子一下,道:“不许骂我爹爹。”交恶由此而来。
一帮孩子也不过五六岁年纪,哪知道什么是非观念,更不肯从善如流,那日把胡炭搡倒哭了不算,又每日相约,到胡炭家门口来辱骂吐口水。小胡炭已经因此好几日不敢出门了。
“咳”有小童蓄痰。立时,众人一齐动作,争相捣动唇舌。门外‘阁阁’之声接连响起来。
“呸!”“呸!”“呸!”
胡炭抓紧了他爹爹的脚趾。惊恐的看着门外。只怕那些坏孩子冲进门来打他。哪知他惊吓未已,听得小童们突然喊声大作,也不知见到了什么,竟然哗然而散。
“咣!”门口一暗,一团白色物事结结实实的撞到门上,压得破败的木扉吱嘎作响。
小胡炭出其不意,一哆嗦之下。又吓得尖声大哭起来。“爹!爹!”他高声叫道,小手握着胡不为的脚趾猛摇晃,只盼爹爹快点醒来救他。
“炭儿别哭”那白色东西说话了,声音有些熟悉。胡炭错过泪眼看去,那人白衣白裙。瓜子脸庞,却不正是秦苏!只是身上处处血迹,兼且面色惨白,与先前文静娴雅的模样殊不相同。
“姑姑!”胡炭扁着嘴哭,张手就想迎上前去,但又害怕她身上的血,犹豫着不敢踏步。秦苏喘着气,摇摇晃晃走进屋来,重重坐倒在床上。她身右侧的衣衫上,大片血迹已经干结发黑了,如一副云纹绣在白绸之上。
胡不为端坐在床正中,须发蓬乱,油光锃亮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秦苏侧过眼去看他,眼圈儿慢慢红了。她咬住唇,心中只道:“胡大哥,我回来了。”她心中有万千话语想要跟他倾诉,但此刻哪能说得出来?一颗心如煮在杂味汤中,酸甜苦涩,样样都有了。
时隔两个月,胡不为比她离家时更要消瘦了。那老婆子忙成热锅里的蚂蚁,没有工夫照料他,每天只煮两顿薄粥来糊口,胡不为和胡炭天天半饥半饱过活,当然只能掉肉。秦苏看着他油黑尖峭的脸颊,一时难过无已。但潜私心里,却又隐隐觉得欣喜和平和。
胡不为唇舌不可发声,眼目不能传情,只是一尊肉雕菩萨。但秦苏就觉得,进到这屋子,见着了胡不为,一颗心便骤然放松下来了,有说不出的安定喜乐。眼下,哪怕是天塌下来,只要有这个脏汉在眼前,秦苏就敢直视面对。
秦苏浑忘了自己臂上的疼痛,定定的看着胡不为,面上表情变幻,时喜时忧。两个多月,数十个漫长日夜,她也不知道把他的名字叨念了多少回,也不知在脑海中回忆过多少次他的面容,眼下,终于又看到他了。虽然他现在看来全无生气,也许,永远也没有再复原的可能了,但在秦苏眼中,这个痴呆坐着的人啊,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在秦苏眼中,胡不为仍是那个穿着虎皮罩衫,从黑暗中向她大步走来的那个汉子。他展目向她微笑,目光中有吸引人的睿智和机敏。他性情平和,从不忤逆她的要求。为了她,他宁肯背负冤名,宁肯舍弃生死这就是她的胡不为,她的胡大哥啊。
“胡大哥”秦苏心中涌过甜蜜,她感激的注视着胡不为的眼睛,眼前又慢慢蒙上水雾,渐渐变得模糊。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苏儿很笨,没能把你的魂魄抢回来,反而让师傅打散了”秦苏低下头,咬住嘴唇,只想:“胡大哥的魂魄散了,日后再没有复原的希望,那可怎么办才好?”
散了魂魄,这便意味着胡不为永远都是痴痴呆呆的样子了,饮食便溺不可自理,口不能言,心不能想,直到老死。
她这样失神了好一会,直到胡炭挨到她脚边,碰着她的腿才惊醒过来。“姑姑,炭儿饿了。”胡炭鼓着嘴说,眼中泪花未落,看来有说不出的可怜。秦苏心中柔情滚动,便在这刹那之间,她已经作了一个决定。她伸出左手,轻轻抚动胡炭的脑袋,眼睛却看向胡不为。
“胡大哥,你不用害怕。秦苏决不会再离开你的,我帮你抚养炭儿长大成*人。”秦苏的目光中,坚定而安详。
就这样,秦苏终于绝掉了帮胡不为复原魂魄的希望,安心在旁泉村住下来。因伤势未愈,她不能进山,便留在家里操持家务。老婆子仍自己去伐柴,换取饮食之资,顺便带回来些草药给秦苏敷上。
这些草药疗效极微。秦苏敷了三四天。伤口仍未复原。眼见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胡家父子还穿着两个月前的衣裳,胡炭天天挠虱,胡不为从头到脚油光水亮,成了一头巨大水貂,秦苏再也坐不住了,待到第五日上,感觉伤处不再疼得紧切。秦苏便将两人的衣裳都剥了。放入桶中带去河边浆洗。
阳光耀目。秦苏一走出门外,便觉得肌肤如被火针刺入一般,又疼又辣。已是春季末月,快到夏时,该是热火肆虐的时候了。
矮房隐高林。碧树点玄峰,江南的农村景致,看来别有一番风味。秦苏走在稀疏的树木中间,听着鸟声啁啾,看着天气晴好,她的心情也变畅快了许多,一时抛掉了对来日的忧虑,轻轻向村西小河行去。
旁泉村人家很少,几十户散落住着,绝少比邻相居。老婆子的房屋更偏在村角一隅,左近邻居更少,百丈范围内只两家居住着。秦苏沿着弯弯曲曲的草泥小道走了半晌,见前面一射之地两户人家挨着,门前的土坪上却立着几个白衣女子,正围着一个妇人问话。
是玉女峰的弟子。秦苏心中一震,赶紧隐到树木后面,心想:“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是师傅派来捉我的?”
几名女弟子都没有带刃,看来也不象要捉人的样子。秦苏心中疑惑,偷偷探出头来查看。此刻那那屋主模样的妇人正在不住摇头,似乎不知道众人问话的答案。又问了片刻,她突然抬起手来,向着西边,西南,南边方向各指了一下,显然正在指路。玉女峰众弟子一起抬头,这下秦苏看的清楚了,惠安,惠静,还有几位师妹,范雪湄也在中间。
“她们要干什么?”秦苏皱着眉头想。见几名弟子低头商量了片刻,便向西面走去。范雪湄面上颇有焦急之态,冲在当先,一行人片刻后便消失在树林中。秦苏惊疑不定,却不敢再去河边了,转回头去,跑回了房中。
老胡小胡正在屋里。父子俩都穿着贴身汗衣小褂,胡不为露着的胳膊细得跟甘蔗一般,秦苏已经帮他把油皮刮洗净了,须发也梳理整齐,脑后绾髻,长髯瀑水,眉眼间也平和安详,此刻看来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胡炭见她回来,欢声道:“姑姑!姑姑!”挥动两个小泥手就跑过来。秦苏没心情理会他,把木桶往地上一放,就四处寻找躲藏之所。
惠安她们来的蹊跷,秦苏知道事情定是和自己有关。十之八九,定是师傅差她们来劝自己回去的。可是,事情已经如此,秦苏怎能还跟她们见面?眼下只好先躲一躲了,等得自己伤势愈合,再做日后打算。
房里干净得很,秦苏焦急的扫视着屋子,却找不到一处容身所在。老婆子以命换食,买不起箱柜,家中便只床锅桶灶,四面墙壁,靠床还有两堆干柴垛,可让她们躲藏到哪里去?正仓皇失策之际,惠安她们终于转到这边来,范雪湄远远就叫喊:“秦师姊——秦师姊——你在哪里?”
秦苏一咬牙,对胡炭道:“炭儿,有恶人要来捉我们,我们快躲起来!我们从后门出去,藏在树林里。”说着,伸左手抱住了胡不为,半扶半搀的从后门过去。三人悄没声息躲在墙后,听几人的脚步来到屋前,料想已被房屋挡住视线,才敢伏低身子,向八九丈外的小林子蹿去。
几名玉女峰弟子果然没有察觉,惠安在篱墙外喊道:“秦师妹,你在这里么?师傅说让你回去,她有话说。”侧耳听了一听,又喊:“师妹!秦师妹?!”
范雪湄见大门开着,急不可耐,飞身便冲到了门口。看见地上一个木桶放着,两张木床靠墙,房中却一个人也没有,掩不住心中失望,道:“惠安师姊,这里没人。”惠安点点头,道:“算了,我们去别处找找吧。”一行人出门,望远去了。
等到惠安几人消失在远处,秦苏才敢站起身来。她低头沉思:“师傅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瞧惠安等人的神态,师傅好像没有为难自己的打算,莫非,她仍然希望自己抛掉嫌隙,重回到玉女峰门墙之内?秦苏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件事永不可能了。
玉女峰上。此刻也有一个人正在烦恼不堪。
秦苏跑下山去已经五天了。可派出去寻找的弟子却仍然没有带回消息。隋真凤坐卧不安,脾气愈发暴躁起来。弟子们都离她远远的,连雷手紫莲也寻个因由,避出门去了。
隋真凤百无聊赖,坐也不是,卧也不是,听门外蝉声吵得紧切。只恨不得一把火烧光满山野树。她怒气冲冲。向门外叫道:“白娴!”
门帘响处,白娴探头进来,问:“弟子在,有什么吩咐吗师傅?”
“外面这么吵没听见么?你给我把这些破知了都给赶走!用风法术!”
白娴迟疑了一会。这满山遍野都是树,却叫她怎么赶知了?只是明知师傅的命令不可违逆。低声应了,躬身转出门去。
“算了算了,你回来!”隋真凤也觉得自己命令发得无理,抬手将白娴叫回了,道:“你给我冲碗凉茶吧。”
白娴应了,出门去,过不多一会便泡了一碗百花茶来,还用法术将茶水给冻冰了半碗。隋真凤冷水下肚,火气也稍稍压下了一些。她叹了一会儿气,问白娴:“师妹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回师傅,”白娴答道,“说不定已经找到秦师妹,她们正在路上呢,师傅不用担心。”
“唉,你叫我怎能不担心?秦苏这孩子唉!”隋真凤摇摇头,道:“她受了伤,又没有人照顾,她可怎么办才好?”
白娴微微一笑,道:“秦师妹那么聪明,又在江湖上历练了一年,料想这点伤也算不得什么。师妹们带了药下去,只要能找到她,她的伤就好得快了。”
隋真凤火气又上来了,手掌在倚靠上拍了一下,急道:“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把人带上来?!是不是准备等明年夏天?!”她瞟了一眼白娴,道:“办事拖拖拉拉,能办成什么事?!”
白娴不敢应声,片刻后说道:“师傅那么,让弟子下山去看看吧,说不定能遇上秦师妹。”
隋真凤想了一会,点点头道:“也好,你办事比那群饭桶强多了,那就快去快回,把你秦师妹好好的给我带回来。记住了,她是你们下一任掌门人,你们要尽全力保护她,她要是受到什么损伤,我惟你是问!”
“我知道了师傅。”白娴笑道,给师傅拜了一拜,转身出门去。刚把门合上,她的脸立时沉下了。“掌门?”白娴在心中冷笑,“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让她做掌门么?”她的眼中透过一丝寒光,抬头看看天际,那里一重按暗黑的雨云正缓慢压上天空。白娴不发一言,把呼吸调匀了,面色变回亲切模样,向洒花殿纵身疾去。
天很快便暗下来了,燠热的天气带来了雷雨。一阵狂风刚吹得天地昏黄,便有大颗的白色雨滴从天空急急砸落。
旁泉村里,老婆子挑着一担柴薪刚刚进门,便让一阵穿堂急风卷起尘灰迷住了眼睛。秦苏赶紧过来,轻轻把她肩上的担子卸了,笑道:“阿婆回来了?还好,雨还没有下。”老婆子连揉眼睛,不住的嘟囔。
“轰隆!”一个大闪,地动山摇,天地变得雪亮惨白。透过窗格看去,门外乱得不成模样,许多草叶在空中狂舞,漫天的尘沙,如一重黄布卷将起来,高高扬上天中,与浓密的阴云接成一片。
胡炭在野外经历得多了,倒不害怕这样的天变。自己坐在饭桌前,捧着大碗喝粥。秦苏关了门,帮老婆子吹眼,把她领到桌边。老婆子从怀里取出一把草药来,笑道:“这是断尾草,他们跟我说用来治伤极好,我就采了这一把来,等吃完饭我给你敷上。”
秦苏收了,也坐回到饭桌前。
一声风响,大门‘咣当!’一下猛的被吹开了,油灯登时被吹熄灭。屋里人大惊,齐把脑袋转向门口,却发现那里正站着一个白衣人。老婆子出其不意,直吓得毛骨悚然。“啊!”的叫了一声。手中筷子落地。
“呀!风好大!”那人笑道。慢慢走进房中。“再晚来一会,我可要淋雨了。”
老婆子颤着手赶紧吹动纸媒,又把油灯点燃了。秦苏这才看清,来者却是白娴。“大师姊!你怎么来了?!”秦苏惊叫一声,收了戒备,起座去迎她。
“怎么?我来不得么?”白娴笑道,看一眼桌上。忽然掩口:“阿唷!你们正在吃饭。我来的太不巧了?”秦苏微微一笑,道:“是啊,师姊你吃过了么?不如”她看一眼桌上的清汤白粥,忽又摇摇头,道:“算了。师姊吃不惯这些的。”
白娴笑着,没有答话,牵着秦苏的手,看看桌边没有凳子,便到床沿坐了。打量了一下房间,看见胡不为正坐在床上,双目直视。问道:“他便是圣手小青龙么?”秦苏点头。
白娴站起身来,走到了胡不为的身前,皱着眉头大量片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瘪瘦如人干的汉子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她怀疑的问秦苏:“就是他?你喜欢的就是他?!”秦苏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朵飞云直飞到耳朵根,她一把拉住白娴,忙道:“师姊,先别说这个,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师师她也知道了?”
白娴道:“我循着你的血气找过来的。”白娴与其他门人不同,在江湖行走日久,学得一些奇怪的法术。秦苏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得吃惊。
“至于师傅她她”白娴看着秦苏,却欲言又止。
秦苏淡淡一笑,道:“师姊,你说吧,她怎么想的,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我这一走,她一定是很生气吧?”白娴肃容看她,道:“师傅是很生气,但却不是为了你的出走。”秦苏讶然抬头,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她房中少了一尊灵骨佛像她怀疑是你拿的”
秦苏霍然起身,脸都气红了,蹙眉喝道:“什么!她怎么能这样想?!我怎么会贪图她的东西!我秦苏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不清楚么?!”白娴道:“我们也不相信是你拿的,可是师傅的脾气你也知道,她一旦认定你不好,便把所有的错事都放在你身上了。你跟她争吵,惹她生气,她当然不高兴。何况,发生了前几天那件事,师妹中间这么想的也大有人在,闲言闲语的,传到师傅耳中,本来不是的,也变成是了。”
她见秦苏面色大异,歉然道:“师妹,都怪我,若不是我给你出这个主意唉!”
秦苏摇头,道:“师姊,这不关你的事,就是你不跟我说,我迟早也会进房去偷的。但是,我只是想偷还回胡大哥的魂魄,其他的东西,我碰都不愿意碰一下。”说着,秦苏眼中露出毅然之色,断然道:“不行!这事我得跟师傅当面对质,我什么都没拿,凭什么说是我偷的!”
白娴吓了一跳,忙道:“我估摸着,师傅的东西太多,定是忘在什么地方了,这一两天之内我就帮她找还。你跟她翻脸了,又何必再回山中受她折磨?她可是下了命令,一旦见着你,先打断你的手足,再押你回山讯问。”
“什么?!她竟然下这样的命令?!”秦苏叫道,她怀疑的看一眼白娴,道:“真是这样么?师师怎么变得这样狠毒?”有一重话秦苏没有说出来,便是:再怎么说,我也是她抚养了十九年的弟子,当得大半个女儿,师傅怎能忍心下手?
不过话说回来,师傅性情暴躁,生气之下说这样的话也是有的。上个月她不是还叫着要把青龙士轰出山门的么。
白娴摇头苦笑:“师妹,你虽然是师傅养大的,但却不了解她的脾性。”她叹口气,脑中飞快思索,道:“师傅一向很护短,这你知道。她不能容忍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破坏”
白娴深深的看一眼秦苏,道:“在她心中,咱们都是她私有的弟子,别人谁也不能抢走,一旦被人抢走了,她就会憎恨和愤怒你选择了那姓胡的。反而跟师傅翻脸。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生气。那天你刚走,她就气得吐了血所以,她宁肯把你毁掉,也决不会容你逍遥自在的活下去。”
叹了一口气,白娴劝秦苏:“师妹,你还是先躲一躲吧,躲得远一些。别让师妹们找到你。若不然,只怕”
秦苏默然片刻,笑了一笑,道:“我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手足折断么?我不走。我也不怕师傅对我怎样。”
这次换成白娴默然了。她偏过脑袋去,看见门外天色全黑了,暴雨如注,万千雨水如白浪奔腾,从天空冲击下来,撞上地面,发出震儿欲聋的声响。
房间里面灯光飘摇,不时有横飞的雨滴穿过窗格打进房来。老婆子正忧虑的看着屋顶,只怕失修的茅草房顶经受不住这样的急雨冲刷。
只有胡家父子,能在这样的时候仍然面不改色。小胡炭从出生那一日起,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震雷夏雨了,早就熟视无睹。而胡不为更不用提,此刻神魂失散,比老僧入定更要心如止水,哪怕再厉害十倍的炸雷轰在他头顶上,他都不皱一下眉头。
白娴心中有了计较,她对秦苏说道:“师妹,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替他想想?”她指了指胡不为,道:“你若被师傅捉上山去,以后还能再见到他们么?你这样千辛万苦的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把这姓胡的治好,然后跟他在一起?”
秦苏一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她心中只想:“师傅生气的是我一个,她不会这么狠毒,当真要对胡大哥和炭儿下手吧?”
白娴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道:“师傅早就认定了这姓胡的是罪魁祸首,你觉得姓胡的再落到师傅手里,还能活着出来么?还有这小娃娃嘿!你也知道师傅的手段,除恶务净,斩草除根”
秦苏打了个冷战,忧惧霎时涌上心头。她可以不怕生死,可以坦然面对惩罚。可是,她却不敢让胡不为父子以身犯险。白娴说的没错,师傅恨胡不为当真是恨到骨髓里了,要是再让她捉到,这两人只怕全无幸免。
她面上一闪过犹豫之色,白娴便即捕捉到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师妹,你又何必跟师傅斗气呢?”白娴继续鼓动,“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干出点什么事来,只怕你要后悔莫及。不如现在先找地方,远远的避一避,别让她找到你们,等到三五年后,她怒气消了,说不定便原谅你的过错,要把你重新迎入山门也说不定。”
秦苏摇头道:“重入山门之事,不用再说了,我没有再回玉女峰的打算。”她深深看了一眼胡不为,道:“不过,师姊你说的对,我不能让胡大哥再受伤害了。”
“明天我就动身。”
白娴心花怒放,面上却只淡然一笑,她握住秦苏的手,柔声道:“这就委屈师妹了,唉,碰上这样的事情,咱们也没有法子,等我回山再跟师傅求情,让她早日原谅你吧。”
“我不用她原谅。”秦苏冷冷的说了一句,“我已经和她恩断义绝,从今再没有瓜葛了。她养了我十九年,却又杀了我爹娘,害了胡大哥我跟她再不相欠。”
白娴本想说:“要是师傅听到你这句话,只怕会很伤心。”但转念一想,还是别要刺激秦苏的好,要不弄巧成拙,让秦苏又生出愧疚之心来,明日不肯走了,那就糟糕了。她拍了拍秦苏的手臂,以示安慰,哪知秦苏‘嗯’的低哼一声,原来正拍在伤口上。
“师妹!你没事吧?”白娴的紧张,的确是发自内心。她担心秦苏伤势沉重,万一明日上不了路,那可是大计毁于一旦。手忙脚乱从怀中翻出药来,赶紧给秦苏敷上了。玉犀散是玉女峰的疗伤妙药,功用自然不同于秦苏现用的草药。
才一抹上伤口,秦苏疼痛立消,感觉手臂又恢复了劲力,不再是先前肿胀无力的感觉。
白娴问:“师妹,明日一走,路上多加小心,你还有什么难处,跟师姊说,我尽量帮你忙。”秦苏摇摇头,感激的说道:“师姊,不用了,只要我的手臂医好,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白娴点头道:“那就好。”想了一想,又问:“你带的盘缠够么?”
这一句提醒了秦苏,行路可是要花钱的。她张口结舌看着白娴,一时说不出话来。白娴便明白了,在怀里翻了一下,拿出一个青布包裹,那是隋真凤日常所用的盘缠,白娴作为掌门随身大弟子,便理所当然的照管这些钱物,替师傅的每一样开销付帐。
揭开青布,一阵宝光耀眼。包裹里原来是几锭金锞和许多金珠宝物,白娴拿了主张,先拿四锭锞子放在秦苏手中,说是起程零用,然后,又取了一枚绿意通透的碧玉簪,一个拇指大的光润明珠,再几样稀奇财宝,对秦苏说:“这枚玉簪,到珠宝店可卖得六千两银子,这颗深海珍珠,可卖得八千两,其余的也能换得二三千两不等。你在道上行路,处处需要花用。师姊帮不了别的忙,只能送你这些了。”
秦苏明知推辞不得,另外也确实需要钱用,便不再客套,当下受了,红着眼圈对白娴道:“师姊的大恩大德,秦苏永志不忘。”说着,泫然欲下。
白娴笑道:“咱们十几年的姐妹,再说这个就生分了。明日一早,天不亮你就动身,路上多小心些,师傅把弟子们都派出来了,千万不要遇着她们。你先到江宁府去,然后向南方走,那里动乱已经平定了,师傅不会再去,倒是北方,那个妖怪窟窿近来颇不太平,师傅说不定会过去,碰上你就不好了。”
秦苏哽咽着,一一应了。
白娴见大事已定,心中放下大石,看看骤雨已消,便着急着要回山复命。跟秦苏再叮咛一遍,终于出门去了,临走时,看到小胡炭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带有考究意味看她,不由得心中一动。她再看一眼胡不为,那汉子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纹丝不动,神秘而严肃,不知道底细的人只怕真被他的镇静所夺。白娴肚中暗笑,兀自想不明白,如花似玉的秦师妹到底看中这个傻老头的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