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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正传 第三十三章 舟茫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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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不成眠。

    等到睡得滚熟的小胡炭爬起来喊饿,已是清晨了,曦光透窗,外面许多赶早的客商起来行动。

    胡不为因在路上颠簸,神魂荡飞而至昏迷。范同酉和秦苏体念他身体初复需要静养,便不十分着急赶路。这一日便仍宿在临清镇中,要等看明日情况如何再定行止。

    天明以后,打点过饭食,预了船家。范同酉和秦苏回房中各自运功行气,将养精神。胡不为靠在床头,也不觉困倦。看着秦苏坐在身边盘膝吐纳,娇美的面容渐渐宁定,他的一颗心才能平伏下来,脑中走马灯般,把过往一年的经历都重放了一遍。

    塑回魂魄至今,半月过去了。这半个月里,贺老爷子,范同酉已经把秦苏如何将他从皖州带到江宁府的过程都跟他说明。虽然细节不详,但胡不为心思机敏,又曾在江湖上行走过的,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想象一个从为涉足江湖的小女子,怎样带者拖累千里迢迢由南向北,一路还要躲避恶人追踪,和妖怪猛兽死斗……这是怎样艰难的经历!

    此恩此情,去该何以为报?!

    胡不为暗自唏嘘,既感于秦苏的深情相携,又伤怀已身之境。既佩其决断师门一力维护,又自愧于多日对她的冷落和欠负。一时想到昨夜荒唐,抱住秦苏,那幽幽香气钻入鼻中,有热血如沸。

    真如一场大梦。这种种奇谲诡怪的经历,是胡不为从来所不曾想,如此曲折起伏,从来只在梦里才可领略一二的。想不到如今一一应在自己身上,倒不知是人入梦中还是梦显人间。

    前事已矣,后事尚需筹谋。沉梦再长也终有个醒转过来的时候。人既清醒了。就该做些清醒时该做的事了。胡不为决定。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对待秦苏,万不可让这个善良痴情的姑娘再受冷遇了。

    一日间无语。到次日天明,胡不为自觉精神清爽了许多,手足也生了点气力,便不肯再呆在客栈。更鸣五鼓之后。跟范同酉秦苏感到渡口。找到昨日约过的船家,解缆扬帆,顺着淮河向西南光州行去。

    淮河源发桐柏山,流经豫皖苏三省,因河岸两面俱是平原,堤坝不高。每遇夏至雨来时,许多河段总发水患。但此时季已入秋,雨期早过,河水也降下许多了。从临清镇往西行,两岸视线开阔。望远看去,黄绿一色,秋草野树连天相接,时有群鸬白鹭斜飞入云,过雁声声,这一路景致,比之南方高峡夹水,雾隐剑峰地雄奇险峻,却又别有一番苍茫味道。

    胡不为从没坐过船,头一次顺江乘帆,感到新鲜之极。在灶上略微用了点鱼饭,便抱着胡碳坐在船头,赏看沿河风景。

    却不料江上风恶,父子两兴致勃勃看了一会船科,便让冷风打得全身鸡皮。不得不住了兴,返回舱中抱被却暖。听船家说,这几日逆风,船行变慢,要到明日中午才抵达光州,胡不为也不着急,反正现在身轻无事,多走几天也没什么。

    到晚间便听范同酉讲说江湖故事。

    老酒鬼自吹自擂地英雄往事就不必多言了,让胡不为真正听得用心的,是关于水面帮派的一些讯息。

    老酒鬼说天下许多门户帮派,是依水而立凭水而生地,但这靠水的门派里面,却又分成两类,一类专习控水之法,运用法术,以水克敌。一类专精水性,通行天下水路,聚成帮派,或从商或从武。前一类门派以十二桥和苏杭一带的女子门派青叶门为其中翘楚,尤其是青叶门,专精控水之术,威名震动江湖,门主叶衡传说技可通神,有“腾海凝冰刃,霜珠捻拢帘”地美名,操控水汽地法术天下无二。

    胡不为曾见过十二桥的女弟子,那姓祁的姑娘瞬间能在指尖凝冰化水,法术的确厉害之极。青叶门的弟子他也见过,说起来他的儿子胡炭,还是因为赵芙南赠予灵丹,让妻子复活才得以出世。赵芙南工夫法术如何,他没有见过,但范同酉见过识广,他既说青叶门厉害,那定是非同一般的。

    而后一类门派,就复杂多了。天下间只要有河流江湖的地方,就有这一类门派存在,其数多如牛毛。因熟习水性便可入帮,门槛极低,所以许多江边生长的人家都不愿受日晒打鱼之苦,宁愿入帮成帮众。

    而这些帮派,依赖维生的无非两样本事,一样便是靠水通商,南货北运西物东调,买卖获利,另一类作了江中绿林,仗着水性通熟,专劫往来客商。行商还要耗心耗力,还要有大笔钱财做资本才行,而打劫就不必这么麻烦,只要帮中有几十个弟兄水性了得,江中布了拦网,明火执刀上船一吓,便收获极丰。因此,倒是后一类帮派占了极多数。

    江湖数百年,不知道曾有多少了得的英雄好汉在水里栽了跟斗。因水性不比其他,有些英雄武艺高强,又或五行法术业有专攻,但在水里就无法施展了,被早有预备地水鬼拉入江中,在勇武的好汉也撑不住一炷香。

    胡不为让范同酉的一番话说得害怕。胡老爷子正是十足十的旱鸭子,万一当真倒霉透顶遇见打劫的,不消说,旱鸭子只有让人宰割的份。范同酉有列举了种种淹死者的惨状,什么眼睛暴突口舌俱出,身体浮胀得跟羊皮气袋一样,胡不为听得心中发毛,一时只觉得船外风声鹤唳,险状万分,暗影中似乎有万千恶人正向自己所乘之船虎视耽耽。

    被这恐怖的意想吓住了,这一夜间哪还能睡得着?靠在舱壁上警惕万分,支起耳朵只细听水下动静。

    差幸一夜无事,夜里江涛虽急,却没听过有什么异常响动。也不知那些江中绿林是不是看不上这小破船。到了天色大明,也不曾有人来打劫。胡不为疲累已极,见了日光便放下心了。和衣沉沉睡去。晴空朗朗,光天化日,料想那些水贼也不会选这样的时候来作恶。

    这一觉便睡到了光州。到中午时分,秦苏将他轻轻摇醒。听外面人声绕囔,船已到了地头。

    钻出舱来,阳光刺目。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万分。水面上许多客船商船四处停着。不乏雕栏画漆的精美楼船,更有百尺巨型商船泊在近岸,栀树丈许,帆列遮天,这些都是运送布尺米货的商船,在光州停下补给。

    三人付了船资。步上码头,范同酉笑道:“在这里好好吃一顿酒,等午后再买几匹马赶路。我们向西先到唐州,在到合州,折转向北。从京兆府换行水路,顺渭河西行四日便可到熙州。”

    秦胡二人都无异议,在人群中向城里走去。胡不为瞧身边往来船工熙囔,嘈声震耳,一时记起去年遭遇,当时便是在光州,被一伙皂白不分的江湖人物团团围住,这些人不要脸之极,合伙对付他,险些便要了他胡家父子的性命。若不是当时还有个青龙士仗义出手,此刻也没有胡某人再踏足光州地一日了。

    此非善地,胡不为可实在不想往这城里凑趣。可是姓范地老酒鬼在船上呆了两日,酒虫泛滥成灾,昨夜里就急不可耐的说要到光州解谗,唠叨了半宿,只说光州城里的陈年桂花酒是如何如何醇美甘厚,边说边咂嘴嗒舌……酒虫入脑地人,哪还有个听从劝说的道理?没奈何,只得先解了他的酒瘾,慢慢再图计划了,只盼这半日里平平安安地,别要粗了什么意外。

    三人尾随相从,从埠头向南行。胡不为因有心结,忐忑不安,缩头张目地便总向人群里观察,总觉得往来经过的每一个人,都象是心怀妥测之徒。

    眼见着就要走出码头上的长桥了,胡不为忽然看见,前方关口上,人群里赫然站着四名官差!几名官差身着淄衣,手垂刀柄,目光炯炯只在人群里面察看,显然也正在查找什么人。胡不为心中震惊,他现在正是官府的通缉要犯,虽然匿迹逃脱了一年之久,可谁又知道那姓陈的知府老爷会不会忘了他。万一这些官差真是来捉拿自己的,那可糟了大糕了。

    一时心中打鼓,悄悄地便拉住了秦苏地衣裳。秦苏回头,想要问他。可胡不为正看见那几名官差把目光向这边投来,哪敢说话,面上强作镇定,只生怕有丝毫惊慌之态落入他们眼中,惹生疑心。

    哪知他越怕出事,事情就偏偏越来。

    正忐忑不安之际,看见四名官差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片刻,一人匆匆离去,另三人同时拔刀出鞘,分占出入道口,扬声只高喊:“码头上所有人都听着!官府缉拿江洋大盗汪雁回,奉命搜查各处渡口!大家原地驻足,不得擅动!”

    这一声呼喊震如惊雷,当时码头上所有人全都停住了。搬运货物的船夫俱放下肩扛之物,静听安排,客商们也悄悄私语,互相询问消息。

    见大家安静,另一官差便温声说道:“我们得知讯息,这个恶贼伤天害理,在淮河沿江抢劫漕运,袭击客商多伤人命。现被朝廷着紧缉拿,已乔装改扮,想要混入光州城内。我们只拿姓汪的劫匪,与余人无干,各位良善百姓不要害怕,想要进城的也请自去,排队出入,例行检查过后便可通行。”

    说话间,却有六七人从他们身后跑了开去,只向城中急跑。那些官差喝喊了几声,也不追赶,把刀一横,只向码头上众人呼喝:“列队!列队!”

    众人惧与官威,不敢违抗,乖乖的便自动汇成两列,在官差地盘查下出入。

    淮何是中原地带重要的运输水路,每日间往来的商船何止千百,航运既盛,匪盗便也极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大都有过遇劫的经历。说起水匪,人人深恶痛绝。所以一听官府捉拿劫匪,谁都没有反对。

    一群人里。便只胡不为生出疑心。

    这些官差说是缉拿盗匪。为何先前并不张罗设卡?为何在见到自己三人后才突然喊着要拿贼?难道事情当真如此之巧,那劫匪汪雁回确是在这个时辰上岸么?其次,既然捉拿易装劫匪。那这码头上所有人等都有嫌疑,为什么先前有六七人匆忙逃离,这些官差也不追?胡不为眼力极毒。早就在刚才那片刻之间就把匆忙逃离的几人容貌看清了。他断定这几人决非官差一伙。内中有个面堂紫红手脚粗大的汉子,显是庄稼人出身,还有一个武功了得,身手敏捷,三两个起落就消失在远处,若说这两人也是在官府当差。那是绝无此理的。

    如此便奇怪了。既然拿盗,却又放着逃脱地嫌犯不追,这又是何道理?

    胡不为隐隐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似乎正有一个巨大地阴谋在向自己三人笼罩,可是他也不能确定。听官差三人言之凿凿。不似作伪。而且听了左近客商们的交谈,似乎当真有个汪雁回的大盗正在逃逸,官府四处缉捕。

    会不会是自己胆儿太小,疑心太重了?

    胡不为不知道。不过从自己年前地经历看来,多疑正是好事,谨慎才是救命良方。若是凡事都想当然不加推敲,说不定下一刻就是丧命之时了。

    心中既有了这一层疑虑,便百般警惕起来,拉着秦苏的手,低声叫她提防。姓范的老鬼倒无这些顾虑,酒渴难耐,却又顾着胡不为三人,不好施展法术硬闯出围,口中喃喃地只是咒骂。

    胡不为发觉,便在几名官差说要捉拿大盗之后,人群中不知不觉又消失了好几人,也不知究竟躲到了哪里。

    人群缓慢向前移动。胡不为三人夹在队列中间靠后段,看前方官差果然取出缉捕告示,照着画像图册逐一对照行人,然后放行。

    “看他们检查地如此认真,说不定当真是捉拿大盗的。”胡不为暗自心想。那几个官差检查很耐心,仔细地看人相貌,揭去斗笠,手拔须鬓,象是真在对比图册。而且自始而终都没有再向胡不为三人投注一眼。

    “我都隐藏形迹一年多了,那陈知府查找不着,也该忘记我了。他总不会时时记挂着要捉我吧。”胡不为不无侥幸的想着,失去一枚刑兵铁令,想来也不值陈老爷一年多来寝食难安。相较而言,他到觉得那些口口声声说他杀害数十条人命的江湖人物比较棘手。这些人说理不听,而且一出手就是杀着,唉,只盼别要撞上他们才好。

    正胡思乱想之际,听见前面人群中忽然吵声大作。

    前面队列里两个年轻汉子争得脸红耳赤的,互相揪着脖领放对,两人都冲出队列外面来了。一人怒道:“我当你是兄弟,处处以诚相待,你干什么咒我?我爹娘碍着你什么事了,让你下此毒口?你说的是人话么?”

    另一个年轻人脸颊尖削,也是一副怒容∶“我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你便捉住不放,是何道理?大丈夫胸襟宽广,便有些微得罪,也该包涵才是,你说你以诚待我,这又是哪来的诚意?”

    “你怎么辱骂我都行,可是就是不能辱我父母!”

    两人争执不下,前后的客商都从旁相劝。可两人似乎全听不进去,左一句右一句,吵了一会,那尖脸的汉子不忿,忽然当胸一拳,将那先出言喝骂的年轻人打个趔趄。这下仇隙可就大了,挨打的汉子急怒交加,扑上前来,两人瞬间打成一团,旁边众人纷纷避让。

    只打得片刻,战况已见分晓,那尖脸地汉子力得胜,一搡把他同伴推向后方,不偏不倚,正好跌在范同酉和胡不为三人脚边。胡不为不想惹事,抬着脚想避让,却不料想,听见地上那汉子压低声音说道:“范师叔,原来你们在这!刚才却没看见。”

    范同酉和胡不为同感惊讶,把目光投向他,听他说道:“官府调集人马来捉你们,你们快走!别中圈套。云师公和木师公已到光州,我去通知他们。”

    范同酉闻声大震,还不及问话,看见有个官差急忙忙跑过这边来劝阻,那年轻汉子急忙翻身起来,口中怒骂着,又扑上前去和同伴缠打。

    果然有阴谋!那陈老爷真如附骨之蛆,追上来了!胡不为骇得脸色都白了。

    塑回魂魄才刚只半个月,谁知才跑出贺家庄几日,竟又陷入新一轮追杀中,难道老天爷真得见不得他过几天舒心日子吗?

    胡不为满心悲凉和愤恨,可是现在时机危急,已容不得他多做叹息了。看见那两个贺家庄外舵弟子假意推打片刻,一追一逃,瞬间跃过三名官差守着的关口向城里跑去。官差们另有所图,也不去追赶。

    胡不为脑筋急转,也开始思索脱身之策。

    他们的目标是刑兵铁令。

    不知道把铁令归还给他们,陈老爷会不会放过他们一马?胡不为其实并不贪恋宝物,这片阴差阳错得来的铁片害得他九死一生,他早就想脱手了,只是一直未得其便。若是此时双手奉上刑兵铁令,能换来与官府的和平相处,那他毫不迟疑立马交还上去。

    可现今的情况很复杂。把铁令还了回去,真能换来平安吗?胡不为不知道,所以心里踌躇万分。

    “我们回船上去!”便在胡不为苦无良策的时候,听见前面的范同酉沉声说话。老酒鬼显然也意识到情况紧急了,一改先前混沌昏庸模样,脸色严肃之极。虽然他还不太确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云木两个长老都被惊动了看来,事情闹得不小。智者趋吉而避祸,眼下上上良策便是尽快离开光州。

    三个人急急忙忙,从人群里抽身出来,反向河边奔跑。

    那三名官差见状,齐声大喊,撇了前头待查的众人,执刀追来。

    “站住!不要跑!”

    “再跑便是畏罪潜逃,捉住之后罪加一等!”

    这些官差果然是用计绊住他们的所谓的捉拿大盗,严密盘查都是为了蒙骗三人!

    当真好险!听见几个官差呼喝声声,三人哪里肯停,脚步连尘,只一会就跑到了登船渡口。只是河中已不再是先前载他们过来的客船了,那个位置现在停着一只破陋的渔船,年老的渔夫渔妇做饭。

    范同酉大喝∶“跳下去!我们顺江走!”秦胡二人不敢怠慢,从码头跳下,那小船被震得左右晃荡,水响连声。老夫妇俩不预料碰上这意外,尽惊得大声叫喊,各向一头摔倒。灶上铁锅倾翻了,水扑入火中,烟气弥漫,蒸笼跌落到船板上,夫妇俩的午饭滚落出来,一碗小鱼虾,四个黑面馒头,霎时沾染灰泥。

    范同酉掌出如风,一下切断了码头上的绳缆,跃入船中,操起长篙猛撑。

    “喝!”吐气开声,劲气透过竹篙点上水中木桩,只“笃!”的一声,木板架成的码头平台登时急剧摇晃,儿臂粗的一支竹篙弯成了满月。小船被这蕴满气力的一撑过后,快如离弦之箭,直向江中激射,两舷溅起的飞浪连成整片水幕。

    “停下!停下!胆敢拒捕者,定法办不怠!”岸上三名官差止步在渡口上,向江中船厉声喝斥。

    范同酉默不作声,持着篙子慢慢摆渡,将船划到江心,水流浪涌,小船几个打转之后,便随着滚滚波涛慢慢向下游飘去。

    船主夫妇只道是遇上了劫匪,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胡不为这时惊魂初定,才有余力跟他们致歉解释:“大叔大婶,实在对不住了,我们被人追赶,只得借你们的船。等到前面有合适地方我们就上岸。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害你们的。”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欠起身要送到老船夫手中,“这是船资,够你们买一艘新船的。”

    那老船夫哪里敢接,满脸惊惶,只抱住了老婆子,哀声恳求:“众位大爷,念在小老儿没几日活头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船你们取去,我这里还有攒了几年的银子,一并都给你们,只求留我们一条性命……”说着,老泪纵横,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布包,要交给胡不为。那布包外层因历年经久,已经泛着一层油黑了,想来老头儿已珍之重之的藏了好多年,只是从其形状大小看来,也不过才四五两散银。

    胡不为连忙摆手,道:“大叔!我们不是坏人……”然而老头子却不听他说话,伏在船板上连连磕起头:“众位好汉饶命!众位好汉饶命……”

    看到老头子误以为自己三人是水匪恶霸,絮絮叨叨哭诉,胡不为心中难过无已,却不知该怎生安慰才好。一时无语,又自担心命运,便转身走出舱外,看那些捕快是不是另外找船追来。

    两旁白帆进退,却只是寻常船只。捕快们显然找不到合适船只来追捕。胡不为略略有些宽心。

    只是江上水流极慢,小半天过去了,小渔船也才顺流漂下数百丈而已,江中水深,范同酉手中的长此时也毫无可为。胡不为刚宽心了不过一息。见此情景,心中又复焦急,只恨不得天上突然垂下一条巨灵手臂,拉着渔船飞速跑开十万八千里才好。他不知道码头一般都建在江水缓之处,只怪老天偏要跟人作对,越在着急逃命时候越想尽办法来阻碍。

    小船吱吱嘎嘎,好不容易浮过了大段缓流,眼见前头数百丈外水势忽,只要撑过去便可风生水涨一下千里了。胡不为心中正慰,却不料想,惊变恰在这时陡生!

    小船突然间微微沉了一下,似乎坠上了什么重物,接着,船上几人便听到了船底下“笃笃笃!”的几声闷响。刹那间,腐朽的船板被凿破开了,浪花从舱中喷涌上来。

    范同酉又惊又怒,扔了长飞跑过来。大声叫骂:“水下有伏兵!***什么阴险官府!用心如此恶毒!”话刚说完,船身开始打横了,船头船尾同时都传来凿木之声,顷刻钻破,两大股水花冒将出来,涌起两尺多高。

    渔船本小,载着六个人吃水已深,现在三个破口同时进水,下沉得更快了。只不过一息,舱中之水已没过足踝。范同酉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眼见江面上突然浮起十余条水线,正围着小船快速游弋,心中恨极,一踮脚踢起竹,抓在手中,照着正前一条奋力掷出。那疾如流星射入水面,直没至尾。隐约只听见一声沉闷的惨呼,一股殷红地血水登时涌上碧波。

    “秦姑娘!你守着胡兄弟!我下水除掉他们!”范同酉说,也不除去衣衫,一个猛子便扎入了江中。

    船上的胡不为此时早骇得面如土色,抱着胡炭只往炕上缩,全不知该如何应付。他生长在内陆,一生也没遇见过大江大河,何曾想过会遇上这等水困土鳖的局面?见浑浊的江水如黄龙上涌,心胆俱寒。一时又想起昨日范同酉说过溺死者的种种苦况和可怕惨状,哪里还有清晰思路去考虑如何脱困?

    “胡大哥别怕,我在身边,你没事的。”秦苏柔声劝慰他。此时虽当变乱,可是秦苏心中一念便只有如何保住胡不为,生死置之度外,所以竟不惧怕,退步来到胡不为身边,抓住了他的臂膀。

    再呆得半刻钟。船终于沉了,船主两夫妇大呼小叫。浸入江中,各自捞着一样家什,死死抱住顺流下漂。秦苏和胡不为也同时落水。被冰冷的江水一激,胡不为全身都硬了,惊声叫喊,象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往上蹿。可是这水面不如平地可以让他跳跃,一蹬腿挣扎过后,反倒沉下水面,生生灌入好几口。亏得他还记得儿子,惊惶大吓之际,仍旧搂紧胡炭,没让小娃娃被浪涛卷掉。

    就在老骗子被两口江水灌得万念俱灰之时,秦苏救命来了。秦苏稍会水性,入水前先吸了气,并没有呛水。只是小船倾覆时带起一个漩涡,扯力极大,让她一时难以调整身姿推上胡不为。等到旋力消去,便转近身子,掌上使劲把父子俩向水面推。

    “咳!咳!咳!”胡不为一出水面便猛烈咳嗽,恨不得将肝肺整块儿都咳出来,减掉胸中地沉重之感。这呛水窒息的滋味可实在太难受了,比刀子割在身上都要可怕。胡不为心中暗自发狠,若是此次竟然侥幸逃脱大难,以后说什么也不走水路了。

    小胡炭也被灌水了,呛得边咳边哭,两只小手抱在父亲脖子上,丝

    放松。

    江水冰凉之极,几个人在河中只浸了一会,便已抵御不住。寒气如同万千冰针刺入骨肉,整个人都要僵硬了。

    秦苏想到胡不为神魂初回,身体虚弱,万不能在江水中浸得太久。仓促分辨一下地形,见自己三人已让洄水卷到左岸。而后面百丈之外,先前那几名官差正在乱石间找路,要向这边追来。

    河的右岸才是安全之地,可是此时距离太远了,直有数十丈,她可没有把握把胡不为送到那头去,没奈何,只得先把胡不为推回到陆上再说了。对不通水性之人而言,水远比任何敌人可怕。

    她揽住了胡不为的腰,灵气下行,布到双腿之中。这样可以缓阻身子下沉。就在三人慢慢划水向岸边游动之时,水下波涌,秦苏感觉到了一股劲力从左侧向自己袭来!

    有敌人攻击!

    事起仓促,已来不及躲避了。秦苏决意先保胡不为。娇叱一声,奋起全身之劲,在胡不为身上一推,胡不为蓦感后背一重,似乎什么巨物压在他肩胛间,接着。大力传来,父子俩便不由自主的踏水而飞,如若腾云驾雾,停都停不住。

    河中秦苏使出控气之术,将自己护住,顷刻间已和敌人斗在一块。那是四个穿着黑色水靠的汉子,也不知什么来历,水性娴熟,身手敏捷之极。四个人手中都拿着分水尖刺,分从四面将秦苏团团包围。

    在江中打斗,当真艰难。秦苏在山上时,只听师傅教授过入水换气之法,但在河中与人作战,这还是生平头一遭。水下空气几无,她无法从中提取以施法。待要钻出水面摄气,敌人却缠斗甚紧,丝毫不给她得空之机。而且手足摆动之际,那江水便如七八名壮汉奋力拉住她一般。让她难以灵活动作。

    击掌,挥足,何等辛苦!平时陆上一个轻巧的转身,在江中施展开来,慢如老牛掉头,让人直欲吐血。

    在如此情形之下。厉害法术哪还能施展得出?便是最普通的凝气护壁,使来都大打折扣。她倒有心使出招式将四人一举击倒,可却力所不逮,捏决运臂,极受掣肘。那四名水贼似也知道她法术厉害,从来就不与她正面冲突,只在身周快速游动,觑空便刺来一刀,让秦苏手忙脚乱,无法还击。

    “如此下去。必定会被他们慢慢缠死。却该怎么想个法子才好。”秦苏心中暗暗着急,趁得空闲浮水换气,便游目四顾,要寻个空处跑到岸上。余光瞥处,却正看见六丈远之地,一柱水花冲天而起,哗然巨响中,如玉树生江,万千水珠在阳光照射下亮如晨星。范老爷子大袖飘飘。长须拂拂,就立身在水柱顶端。看起来便象踩水过海地张果老一般。

    待得水珠散落,看清他脚下之物,秦苏更吃惊了。也不知老爷子从哪捉来一只螃蟹,塑得色彩斑斓,其形直有八仙桌大小,两只大螯大如簸箕,上面生满暗红色地骨刺,一左一右,各钳着一个倒霉水贼。

    江面上已经涌着一层淡红血色,也不知死伤了多少人。范同酉兀自不忿,咬着牙直叫:“逃!?我看你们望哪儿逃!该死的东西,教你们也尝尝暗算人的后果!”他深恨这些人阴谋凿船,起心恶劣,押着螃蟹,四处追夹逃窜的水匪。

    “范老哥!”遥遥传来叫喊,似乎是胡不为。

    “范前辈!救我!”秦苏堪堪让过一个水鬼从侧刺来的一刀,勉力凝起一层薄薄护壁挡在身前,也向正沉在追杀快意中的范同酉大声呼救。老头儿刚控着螃蟹夹住一个水贼的大腿,要向天空扔去。听见秦苏叫声惶急,便转过身来,一眼正看见有个水贼在秦苏身后暗施偷袭,一时勃然大怒。此时距离尚远,已来不及救援了,范同酉情急智生,一脚踢转蟹头,右脚只在蟹尾上重重一踢,道:“去!”劲力贯处,水花四射,巨蟹的一只突眼登时爆开,竟像被火铳打出地弹丸一般急射出去。

    那偷袭的水贼哪想到天下还有这样地古怪暗器,刀尖刚抵到秦苏后背,蓦感脑侧劲风迫近,仓促间转头,正看见拳头大的一物贴着水波迎面撞来,鼻中还闻到新鲜的蟹味。仓皇未知所以,鼻梁已然中招,登时,钟鼓连鸣,水天换色,酸甜与麻辣齐爽,鲜血和鲜蟹共飞。

    围攻的三名汉子看见范同酉押蟹伤人,形貌古怪前所未见,哪里还有心思缠斗,待看到他调转蟹头,踏浪冲来,早吓得心魂俱丧,齐发大喊,撇了秦苏直向江边逃逸。

    岸上还有个胡不为。

    胡不为先前被秦苏助力一推,不由自主的向近岸滑去,只是临到岸前,秦苏的力道刚好尽了。眼看着身周浊水盘旋,父子又要被水波淹没,胡不为心想:“这下完蛋了!”手足急动,惊慌欲喊,哪知惊险之际,脚底下突然触到软软地淤泥。原来却已到了浅水之处。

    狼狈万千爬到岸上。胡不为感觉全身都要虚脱了,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只是寻思:“以后说什么也不坐

    宁肯让人捅刀子,死了也利落,总比做个灌水地淹死子又冷又乏,耳中嗡嗡震鸣,脑门突突急跳。这一番逃命,费心又费力,实在让人吃不消。只是虽然神魂欲散。他心里还惦念着秦苏的安危,稍稍喘过气,便站起身向江中张望。

    看见秦苏被四个水鬼团团围住,手脚施展不开。胡不为心猛地沉了,旱鸭子此时全无用武之地,空自担心又无法可施。眼见着秦苏渐入窘境,让敌人左一刀右一刀的逼得无法转寰,他急得直想大哭,惊惶之下也不及多想。在身边胡乱找了些石头子儿,望江中乱抛。

    直到看见范同酉冲出水面,踩着螃蟹直如龙将出水,威武万千,胡不为大喜过望,便发声向他求救。

    老酒鬼一击显功,威慑众贼,秦苏终于被救下来了,胡不为心也安定了。可是这安定没能维持多久,看到三个水鬼舍了秦苏望岸边穿来。骗子的心马上又提到了嗓子眼。这几人手里拿着刀子,凶恶得很,他们只怕会伤害到自己和炭儿。

    “万不能让这三人上岸!”胡不为心中想,赶紧安置好儿子,冲到近水之处,双掌按上了地面。

    人有一时之短。亦有一时之长,此话诚然。

    在水里,胡老爷子是被网住地鱼一条,无计可施,生死尽操人手。可到了岸上,景况就不同了,他就变成老虎了。虽然此老虎未免筋骨老衰,牙口松动,却已不再是任人轻易宰割之物。

    那三个水贼先前看见过胡不为惊慌失措的形态,只道他是个不会武艺的寻常俗汉。浑不以他为胁,有范同酉在后面追赶,心中只想尽快地逃到岸上,离那只凶恶的螃蟹远一些。

    三丈,两丈,一丈。岸上的乱石已清晰可辨,而老家伙地螃蟹还在十丈之外。三人心中暗喜,都想:“到了岸上,你地螃蟹还有何用?”正庆幸终于逃脱大难。不期然。听到岸上那糟糕汉子叽里咕噜的念咒:“山神土地,持槌将军。腾天倒地,驱石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聚土沉表,百地传声!急急如律令!”

    他是真的会法术,还是在装腔作势吓唬人?三个人一时拿他不准,同时停止游动,睁着眼睛看胡不为。

    “土地!排!”这声叫喊响来,当真如晴天霹雳贯耳。

    当时只听“突!”地一下,近岸处泥柱顿飞!水底的淤泥被胡不为咒土术激化,化成了十余条三人高的尖刺,滚滚钻出水面,向天空高高冲起。一时水面泥水如瀑,波涛沸腾,水底地虾蚌蛤蟆全都被泥柱被卷起来了,跟江水混在一起,直如倾盆大雨,劈头盖脑的向三个水匪落去。

    这下子三个倒霉水匪惊声尖叫,面上人色尽无。古人说轻敌误事,果然诚不欺我,岸上那该死地汉子竟然也会法术,这谁又能料想得到?三个水匪心都凉了,只是叫苦:“完了完了!原来刚才他的一番惊惶作态,只是演戏给人看地!这下栽在他手中了!”

    体会不到水中落汤鸡的凄凉心情,该死地胡不为还在为自己父子的安危担忧,两只手掌绝不抬离地面,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催动灵气,只发狠施法。

    “排!排!排!排!排!”

    江中黄龙再无停时,“哗哗”刺水而出,一条粗过一条,一条高过一条,起落不断,直如十余个喷泉排成长排竞相喷涌。在后面赶来的范同酉和秦苏都看呆了,都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谁也想不到半死的胡不为竟然也有如此发威地时候。

    “嘭!嘭!”的浪响,波涛涌动,几个水贼此时哪里还敢上岸,让泥水冲击得荤素不知,几乎无法游动。绝望之下,奋力凫入水中,拼尽全力蹬动双足,不辨方向惊惶逃窜。胡不为兀自不觉,灵气直沉入肝区土宫,咬着牙猛催,不多时,法力渐延,岸上的固土也被催发起来了,一丛丛的土笋排成长条,交错突起,便如军营里围立的刺木一般。

    岸上突然筑起如此高的一条堤坝,三个水贼便是再多长几条手臂也攀不上来了。

    秦苏和范同酉担心胡不为脱力,都高声叫喊:

    “胡兄弟!别使劲了,他们已经走了!”

    “胡大哥!停停手吧!你会伤着自己地。”

    胡不为直累得精疲力竭,感觉整个胸腔空荡荡的,一丝气息也没有,这时才住了手。一时气力不继,瘫软在河岸上。秦苏关怀心切,当时便着急划动手臂向岸上游去。范同酉却踩着蟹去追那三个活口,要查问详情。

    在水中几次浮沉之后,秦苏已快近岸了,抬头间,看见胡不为右边七八丈远的乱石堆里,三名官差神色惊慌,手拿钢刀站着,不敢离开,也不敢迫近,似乎是害怕胡不为法术厉害。当时便向胡不为示警:“胡大哥!旁边!旁边!”

    话刚说完,耳中听见“嗤!”地一声锐响,正前方一道金属闪光晃入眼中。一物快如闪电,从胡不为背后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