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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微微的风声从脑后传来,这是物件快速划破空气时带来的不寻常的震动,胡炭心中警兆立生,急忙沉肩斜蹲,身子在一瞬间比先前矮下了半截,让了开去。
“噗!”那只钵大的拳头落在空处,激出一团火花,红色的焰苗没找到附着之物,在胡炭头顶上爆亮一瞬便消散殆尽了。袭击者见志在必得的一拳竟然落了空,忍不住“咦”的一声,却并不收手,将拳劲直击改为下捣,一拳又捶向胡炭顶门。胡炭在先前毫无防备之下尚且没被偷袭得手,现在又怎能被他打到?心思灵动非常,侧身一让过后,左足使力蹬动,将重心全压到了右侧,然后像在冰面滑行一般急速滑开两丈距离,转过头来,他看清了袭击者。
那是个新别不久的仇人。
胡炭看到是他,面上忍不住露出微笑来,“哎呀!老道爷,又见面了。”小童笑嘻嘻的说,先前因宋必图而生的局促不快顿时一扫而光,在这个时候遇见仇人,他的惫赖性子整个儿又恢复过来了。“你能够活动了,真是可喜可贺,那么毒的毒蛇都没咬死你,老道爷,你真行。”
烈阳道人两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小王八蛋,只恨不得猛扑上来,一口咬住胡炭的脖子,至死不放,然后一爪一爪将他撕成碎片。
这杀千刀的小骗子竟然避过了他精心算计的偷袭,这让道人稍稍感到意外。只是这意外没有持续多久。见着小贼那惹人厌地笑容,戏谑的语气,烈阳便想起前日被骗中麻痹符的经历来,满身的怒火登时蹿上头顶,额头两边几乎要冒出两只尖角。
“小王八蛋!没想到吧,这么快又见面了!”
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烈阳从来就没这么痛恨过一个人。当然,过去也从来没有人像胡炭这样捋他虎须。让他吃这么大苦头。济源县到隆德府有三百多里路,天啊。谁知道这三百里路是怎样痛苦的旅程!可怜的道人身无分文,又行动不便,左近更无一个相熟之人。瘪着肚子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挣扎来到隆德府,那岂是一个惨烈所能形容!亏得半路上遇着一户独居的人家,饥寒交迫的烈阳趁着夜半翻进院内,偷入灶下吞了三个馒头。这才有力气走完剩下地路程。
然而这三个馒头也不是平白就吃到口里了,付出的代价是惨痛而巨大地。烈阳打算这一辈子也不要跟人再提起这一段经历。
狗其实也是挺歹毒的禽兽,这是道人在偷馒头后得到的经验。
阴险地狗子居然会挑在人们专心致志的时候发动袭击,这让他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议。就在火云观观主眼大如牛往嘴里猛塞馒头的时候,户主养的肥大恶犬醒过来了,不声不响的来到心无旁骛地道人身后……结果可想而知,当时的过程太惊心动魄,道人自动略去了这一段记忆,只是,从他满身上下那一排排整齐的血印便可略观一二了。道人的脸颊两边还留着两道泪痕般的整齐牙印。那即是用心险恶的土狗留下的杰作。当然。这一切不能怪那条狗,道人把一切罪状都归在了胡炭的头上。若非小贼把他的钱财都劫走。又让他在冰雪堆里冻饿了四个时辰,堂堂火云观观观主岂会沦落到偷馒头这一步境地?若不是毒素未清,兼又饿得手足无力,区区一条恶狗又怎放在烈阳的眼里?
两天来道人都是靠着恶毒地咒骂和不间断地毒誓支撑下来地,每每想起这个让自己遭受大难的小骗子,烈阳就恨得牙根发痒,不管当时身上多么寒冷难捱,一想起小胡骗子,胸中马上“腾”地蹿起火焰,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发热起来,比烧旺的炭火都管用。道人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胸中这股时时吞噬掉理智的恼恨,他能不能坚持到隆德府,实在是个巨大无比的问题。
现在仇人终于相见了,烈阳当然没有报答胡炭恩情的打算,他经过续脉头陀的细心调理,元气已经恢复了小半,虽然还不能驭起拿手的法器,也不能施展太高明的术法,但用些简单的五行术却已没有阻碍,至少对付三五只恶狗已经不在话下了。他身上也换了一套新衣裳,不再是刚到庄院时衣不蔽体的凄惨模样。道人知道,凭着自己这身修为,将满嘴谎言的小骗子毙在掌下毫无问题,这小鬼除了骗人,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胡炭。心中想了千百个将小贼弄死的奇妙法子。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别让我再看见你?”烈阳恶毒的笑道,“否则我会让你后悔当初不该让你娘把你生下来。”
“啊?你说过吗?抱歉我没听见。”小童歉疚的说道,眨了眨眼睛,“封口蚕太好用了,我从来不知道有人被封口还能说话。”
“封口蚕”,烈阳眼皮跳了一下,这三字到底还有些余威,他想到了那条钻在自己胡须里黑不溜秋的小虫子胡炭放虫子时跟他说过的恐吓之言,面皮不由得有些发紧。不过现在道人气势正盛,很快便把这段陈年的失蹄之痛扔到脑后。
“今天你算是自寻死路了,道爷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吃饱喝足的烈阳道人,对自己的法术身手还是颇有信心的,眼前奸猾的小贼只不过是靠着花言巧语和不入流的手段才让他翻了船,赫赫有名的火云观观主若要蓄意伤人,十个小狗贼都跑不出去。
“来,这里人多,道爷我找个地方给你整治整治,保证你爹娘见了你都认不出你来!”烈阳咬牙切齿说道,伸手去拉胡炭。小狗贼现在身后全是人。左右两边是水面,自进死绝之境,当真妙不可言。
胡炭笑嘻嘻的把手伸给烈阳,居然毫不抵抗,就象一个听到长辈说要带他去买吃食玩物地天真孩童一般,看起来满面欢喜。可是这般出人意料的做法反让道人吃了一惊,他疑惑的停住手臂,盯着胡炭心想:“小骨头干什么不躲?又有什么花招?”
“走吧。这里人太多了,没什么好玩的。”胡炭笑着说。见道人迟疑,他反而主动把手搭上来,去够烈阳的手掌。便在两人手指将触的刹那。胡炭忽然笑嘻嘻的说道:“蝎子。”
烈阳闪电般的缩回了手掌,当真是迅如疾风,单看这一式,已是江湖罕有匹敌地霹雳快手。其行直若矫蛇当空,其失有如江花乱影。真不愧为一等一的保命良招。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说得当真不错。道人前日吃了许多毒物地苦头,对这些蛇虫毒蝎实在是心怀戒惧,眼下只听到两个字,皮肉便不自禁的发痒,似乎已经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地手背被一只花斑大蝎狠狠蜇中,热辣麻痒,痛不可当。一张胖脸也顿时勃然变色。
胡炭毫不在意的向道人走去。笑道:“老道爷带我走吧。这里不好玩。”伸手去拉道人的衣袖,可怜的烈阳这时哪还有初来时的威风。见一只红红白白地的小手抓过来,眼中只觉得这就是催命判官的符帖,避之唯恐不及,忙不迭的向后闪去。“你别过来!”他用变了声的嗓音叫道,一边运劲鼓荡,先在身上施了个护身咒法,护住面目胸腹。
小贼在先前整治他的时候,左一只蝎子,右一条毒虫,顺手拈来,仿佛全身上下都藏着这些可恶的东西。道人这时已经明白了,这小东西是个专养毒虫的行家,抓不得也碰不得的,只可恨自己刚才初见仇人而怒火上脑,忘了这一茬。也是见着胡炭背对自己,形势太过有利了,这才有了贸然偷袭之举。
然而一击不中,局势立时就有云泥之判。主客易位,强弱顿变。
千万别让这小贼碰到自己,就是衣角都不行!道人有个强烈的预感,只要小贼地手碰到自己,身上必定马上会无端地冒出一两条带毒地奇怪之物来。而他此时功力未复,再中一回毒那可真要老命了。心中有了忌惮,再看眼前手无寸铁的小贼,忽然觉得他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好对付了,一副有恃无恐地模样,若非心有所凭,焉能如此?
“咦?不是你叫我过去的么?你不是要好好整治我么?”胡炭诧异的问道。
道人哪答得上话,只能愤怒的看着胡炭,心中盘算着千百个恶毒的念头,却苦于不能就近施展。正惊怕之际,见小童突然狡狯一笑,扬手向自己颈边做丢掷之势,“咬他!”火云观观主吓了一跳,身上寒气大冒,想也不想立即来个大侧身,难为他身子胖壮,兼又行动不便,这一下闪避竟然也闪得快极,直可媲美先前的逃命缩掌功。借着眼角余光,看见小贼笑吟吟的,空手举着,却哪有什么蝎虫扔过来?
“毒蛇!”小童又笑着朝他下盘作势投掷。惊怒交集的道人又不得不应声跳跃,唯恐自己脚下出现一条毒蛇。身上虽然已经有了护身咒术,可是流焰鞭尾蛇天下奇毒,带来的苦厄尚未消去,两日前一连串毒虫带来的恐惧也深植心中,道人又怎敢托大不避?
“肚子!”可恶的小贼笑得前仰后合,似乎是从捉弄道人中找到了巨大的乐趣,还不等烈阳落地,手指着道人的肚子又叫道,道人心有所忌,满面惊惶立即合胸含腹,比皮影师傅手下的人物还要听话。
“头顶!”
道人缩紧了脖子。
“天啊!你的肩膀上有只蜈蚣!”少年突然变了脸色,现出一副惊怖的表情来,仿佛真看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怪物,道人的心脏一瞬间缩紧了,几乎马上就尿了裤子,全身三万六千毛孔,在刹那间缩闭,他紫着脸,忙不迭的顺着胡炭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边肩膀。
新上身的深青色道袍,裹狗熊似的一段臂膀,又哪有什么蜈蚣。
道人气得哇哇乱叫。被这小贼如此戏弄,真叫人七窍生烟,然而偏又不能一步上前,捏住他痛殴一顿,这份恨急烧心,比中了毒也不遑多让。
他“托!”地向后大跳了一步,愤然骂道:“王八蛋!别以为养了几只毒虫便了不起,道爷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说着。伸手摸进怀里,就要取出避毒灵丹服用。在济源县吃了如此巨大的一个亏过后。道人总算是明白了解毒丹丸的珍贵,一到赵家庄,便跟主人求了十数种药膏丹丸随身携带。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前日那样的遭遇。
哪知甫一动作,忽然感到了右脚背心上一阵尖锐的疼痛。
“晚了。”耳旁听到的是胡炭幸灾乐祸的声音,那小童从他地动作中猜到了他意图,便笑嘻嘻的提醒他。道人全身地血液在瞬间变冷了,他太熟悉这个感觉了。这股微麻带着酸痒的感觉,以及靴面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扭动,很像……很像……蛇。白着脸往脚下一看,道人几乎晕厥过去。
果不真是蛇咬!一条小指头粗细地黑线般的小蛇儿,正紧紧盘在他脚踝之上,三角形的小脑袋就像一枚立锥一般,一下一下起劲的啃咬着他新换上的青缎纹云快靴,脚面上地疼痛正是由此而来。
蛇!毒蛇!又是带有剧毒的毒蛇!
时运何其乖!什么保佑子孙的祖先,什么爱护道众的三清大帝,他***都干什么去了?!此时若敢出现在烈阳面前。让他下一刻立即骂成脓血!道人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小贼几次三番的用疑兵之计。就为了扔出这条该死的毒蛇,该死的阴险狗贼。杀千刀的毒蛇!
“啊!”道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喊,他这时也顾不上什么人前体面了,一屁股坐倒下来,提起小蛇儿地细尾,流星一般直甩到池中央去,然后捧起脚,迅速脱下了靴子。看到肥厚地脚面上四个细细地牙印,以及皮下一片乌云样的青紫之色,道人绝望了,原本苍白得无以复加地脸,一瞬间又涌上了大量血液,他的整张脸都变成暗紫之色。
前天被咬的是左脚,今天被咬的是右脚,手足兄弟一家亲,有福同不同享不知道,有难必定要同当的。
“道爷你太不小心了,它本来是不想咬你,只想吓唬吓唬你,谁叫你跳那么一下的。”听着小童幸灾乐祸的评论,烈阳哪顾得上理会,先大嚼一顿丹药,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又重复了前天刚做过的功课,屏声静气,专心排毒。
“道爷你好好用功,这是铁线蛇,别名三步倒,就是说被咬后只走得三步就要倒下,你可千万别偷懒。被他咬一口,水牛都活不过半个时辰。”阴险的小贼又在道人摇摇欲坠的精神上加了重重一击,然后笑嘻嘻的转向前庭走去。
暗算仇人不成,反被人再次算计,这口恶气如何忍得下来?若说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情比被人羞辱更难忍受,便是几次三番被同一个不入眼的小家伙算计了。眼见着小贼一步三摇的跑向前厅,那得意洋洋之态,直如猴贼服冠帽,禽兽著衣裳。烈阳恨得心脏都要炸裂开来,便在这五脏如焚,偏又无计可施的时候,火云观观主喜趁人危的歹毒习惯帮了他一把,他沸腾的头脑中忽现一条灵光之策来。
“抓住他,抓住那小贼!他是罗门教的!”道人停下排毒,放大了声音叫喊。怕引起的注意不够,又加上一句:“蛊虫就是他下的!他放蛇咬了我!”报复仇人要紧,脚上的蛇毒一时半会弄不死他,道人到底还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果然,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得到了回应,数十个愤怒的客人齐转过身来。
“在哪里?”南山隐鹤的鸥长老喝问道。
“他!他!”烈阳白着眼,伸指乱点小胡炭。
胡炭这时候刚跑到前厅入口,听到身后一群人闻声追来,不由得暗暗叫苦。过来看人捉贼,结果却变成了自己被人当贼来捉,这样的逆变也太快了,烈阳老道竟会在这时候给他栽赃,这是胡炭无法预知到的结果。
“罗门教的小贼,敢到我赵家庄来下毒!”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后面说道。听到来人说话时瞬间飞过六七丈远,胡炭知道此人功力不弱。刚一动念,他的后心便感觉到了迫人的劲风,急切间无法可想,只得沉息入腹,运起了天王问心咒。
来人把自己当成了罗门教的下毒者,下手可不会容情。就像这一年多来已经变成死敌的玉女峰门人,她们跟秦苏不再有半点情分,一旦见面便是你死我活的拼杀。跟他们交手,稍一不慎就要送命,胡炭不能再用戏谑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