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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续脉头陀和无花娘子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会是谁呢?这位前辈的用心……实在让人猜不透?”头陀叹息道,“身怀绝世医术,却不肯入世悬壶,难道是他看破红尘,不愿踏足人间,只籍着胡施主之手将这神功传下么?”
五花娘子摇摇头,表示不知。
“你爹爹教你修习灵气了吧?”
“教了,《正阳决》。”
“正阳诀?”两个医师又都是一窒。不是因为这功法特殊,而是这功法太普遍了……天下间任何一个杂毛三流门派,几乎都可以找到《正阳诀》的诀谱。同时这也是游方散客们的最爱,摆摊售利,骗收学徒,此物绝佳。
“除了正阳诀,还学了什么?”
“没了,我爹爹就教我正阳诀和画定神符。”
“啊?!”头陀和五花娘子都骇异的对望,难道……那位前辈不是传下功法,却竟是将辛苦修习的灵气过嫁到这父子二人身上的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章节狐疑的看着胡炭,想要从少年的神色间发觉一些端倪,可是胡炭目光坦然,左瞻右盼,毫不在意的跟人对视,怎么也看不出点滴心虚表情。见两个医师沉默,胡炭问道:“两位前辈,定神符有什么问题么?”
续脉头陀道:“不,不。没问题,定神符很好。”
胡炭噢的一声,呆想了片刻,又摇头道:“其实你们把定神符都高看了,这符咒并不是每次都这么有效的,”见众人都投来讶然之色,才又慢慢说道:“我小的时候,画出来的定神符是没用的,只是这两年才有些起色。但也不是每张都灵验……我爹爹起初也是这样的,我刚记事时,爹爹就带我在外面行路……有一年我们到一个镇子里落脚。刚好碰上疫病爆发,死了许多人,我爹爹拼着不睡,连着好几夜赶画定神符,可是这些符就有地灵有的不灵,救回来一些人,也死掉一些人。我记得那时我们住在一间门口种有榕树的大房子里。许多人都从左近村寨赶过来求符,老人小孩都在门前跪下,希望爹爹能给他们一张有用的符咒。”
胡炭顿了顿。
满座中默然不语,秦苏也惊讶的看着胡炭,她从来没听胡不为说过这段经历,却不意胡炭竟然还能记得。
“我记得最深,一位大娘抱着病重的孩儿排队。眼见着门口求符的人太多,她孩儿的气息却渐渐弱下去,她只急得大哭。可是从正门又进不来,她就用背带把孩儿绑在胸前,爬到榕树上,往我们房顶跳,最后把腿都摔折了。可惜……”胡炭摇摇头,声音低落下去,“她的孩儿最后还是没有救回来,大娘在我们屋里就疯了,大哭大喊。拿头撞柱子。鲜血洒了一地……这样地事情还发生了好几起,爹爹非常难过。每次有人在屋外死去,他就跑进小屋里哭,然后象疯了一样,死命的铺纸,画符,可是到后来,他的手指也僵硬了,手臂也酸了,就用牙咬着笔来画,又把笔握着,用绳子绑住拳头继续画,可是这样画出来地符效果更差,天天有人死去,爹爹听见外面有人哭喊,跑进小屋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我饿得大哭,怎么叫都不应……”
听着这段凄惨的往事,秦苏顿时泪水洒然,从胡炭哀婉的描述中,她似乎真切的看见当时千人跪医,凄声满天的景象,也体会得到胡不为愧恨欲绝的心情。能力不足以负众望,欲救人却不能,当时胡大哥一定难过极了。秦苏能想象得到胡不为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会是怎样自恨地表情。
只是单纯的玉女峰弃弟倒没想过,她第一次遇见胡不为时,胡炭才两岁挂零,之后胡不为和胡炭便没再离开过她的视线。换言之,即是胡炭说的这段经历,是发生在她和胡不为相识之前,如此就奇怪了,以胡炭当时一岁多的稚龄,又怎会有这么好的记忆力,能把当时这些情景都记得?而且细节经过一丝不差?
不是每个人都像秦苏这般简单易信。老谋深算的章节就不必说了,在胡炭说完故事后,他就已经猜出少年地意图,只是狡猾的道人没有声张,只捻着胡须微笑,带着欣赏的眼神注视胡炭。
而另一些人可就没这么好涵养了,胡炭话到半途,就已听见零星地嗤鼻声和冷笑声。而当胡炭说到胡不为怎么自悔痛哭时,愤怒的蒋超却再怎么也听不下去了,他打断胡炭的话,怒喝一声:“一派胡言!”
“圣手小青龙会有这么好的心肠?!他会这般体惜旁人?!那可稀奇了!他要是真这么好心,又怎的勾结邪教攻击阳城许多同道?又怎的畏罪潜逃这些年不敢出来跟人对质?!小娃娃,你就别花那些心思想替你老子脱罪了!你爹爹犯的可不是什么小错,也不是被人陷害!他勾结罗门教,残杀无辜,又奸侮女流,不知有多少人看见,人证物证俱在!这些恶行又怎是你一句两句话就能洗清的!”
“蒋掌门!”章节和凌飞都劝道,连使眼色,示意蒋超克制。
“你又是谁?”胡炭转过头,拿眼瞪视这个青衫长脸的掌门,满脸哀痛之色尽化寒冰。
蒋超虎然起身,大声道:“我是峡州三叠剑地掌门蒋超!小娃娃,小青龙害死我两个徒儿,这事实是你怎么辩解都辩不掉地,两条命债非得用血来洗清!你快把那老贼的藏身之所交代出来!我……我……我跟他不死不休!”
“蒋掌门,你太激动了!先坐下喝口茶再说话。”凌飞见蒋超在此时节外生枝,不由得沉下脸,出声喝止道。蒋超在江湖上本非无名之人,若不然也不会被请到后院中来。众人见他这般冲动易怒,与他一贯地名声大不相符,不由得暗自诧异。只有与蒋超熟识的人才明白,三叠剑掌门此时此举,并非无因,实是他与胡不为的仇怨太深之故。
当年阳城惨案,受伤的十余名豪客尽戮胡不为之手,其中就有蒋超的两个得意门生,其中一人更是他特别瞩意地下代掌门人选。这让蒋超对胡不为恨之入骨。
连年来风波突起,战事妖祸,再加上罗门教的阻击。使得中原各派人丁折损巨大,名门大派还好些,而像三叠剑这样香火本来就不旺的中小门派,几乎便是灭顶之灾。眼见着门下人才凋零,掌门衣钵欲传无人,三叠剑将走上末路,蒋超每日忧心之余。便愈加怀念当初横死的两个高徒,而对罪魁祸首胡不为的怨毒更是与日俱增。他数年来怀着一腔怨气,辗转南北想要找胡不为寻仇,谁知胡不为却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蒋超用尽手段也未能查出点滴讯息,本来已经心灰意冷,谁知今日无意中。竟然看见到仇人的儿子,惊喜交集之下,瞬间勾起旧恨。只恨不得马上使出雷霆手段,逼迫胡炭让他交代出小青龙的住处。偏偏胡炭毫不知耻,还拐弯抹角的饰美父亲,挖空心思想替胡不为翻罪,三叠剑掌门越听越是恼怒,到最后终于失了自制。
凌飞见蒋超告罪坐下,缓了缓口气,对胡炭说道:“蒋掌门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爹爹地事情纠葛颇多。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先放下不提吧,且说眼前。定神符的妙用,刚才我们都已经见识到了,你小小年纪,便学得这样神妙的法术,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天下之大,你都尽可以自由行走了。”
胡炭心中念头急转,却没在意凌飞后面地话,只暗自琢磨:“我爹爹的事情先放过不提?开玩笑,现在不提,等你们都趁了心愿再提,谁会理我?”
“嗯,你看,定神符似乎对医治蛊虫有些作用……”凌飞皱着眉头,斟词酌句的想要跟胡炭提出要求,谁知他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外间脚步连响,却又有几人来到了门外。
“师父,师叔,外面有十几位英雄斗起来了,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压制不住他们。你们快去看看!”一名褐衣弟子踏进厅来,焦急的禀告道。赵老爷子白眉上轩,来不及问明情况便振衣出门,两个跟在凌飞身后的蜀山弟子也尾随着师伯出去了。座中群豪没有问起原因,都在心中了然。现在外院群雄人人自危,心忧性命又得不到五花娘子等人的消息,自然心情变得越来越急躁,这种情况之下,便如将满院干柴引近油火,任何一点微小的摩擦都会引发大灾难。
赵东升几人出门后,又有一个引路弟子向凌飞禀告:“师叔,玉女峰白掌门请过来了。”身子微侧,给身后地白娴让开了道路。
凌飞道:“白掌门请入座。”
白娴!白娴也来到这里了!
秦苏的身子当时便僵硬起来,握紧双拳回头,却果见白娴和曲妙兰在一个赵家庄弟子的陪同下缓缓步入厅中来,两人都是白衣胜雪,冷面如霜,仍是那般的清丽高傲。胡炭受伤后,便被五花娘子做主移到后院敛芳斋中来了,此时座中四十余客,都是江湖上颇具名望的名宿高手,以白娴的资历身份原本不能进这客室来的,但凌飞诸人了解到白娴与秦胡二人地恩怨后,特意把她请来,盼望她在适当时机缓和一下口风,或将对劝服胡炭有所帮助。
“玉女峰掌门白娴,见过众位前辈。”
白娴来到厅中后,向主座的凌飞诸人盈盈敛了一福,又向四面致礼,看也不看秦苏胡炭二人,便在知客弟子的指引下来到右边落座了。秦苏身子微微颤着,怎么也抑不住心中激动,两眼霎也不霎地盯着这个曾经的师姊,自听到白娴的声音,她已经平伏下去的心情又骤然涌起波涛。仇人就在眼前,她只觉得额头上一股热气直贯入脑海中来,再也听不见别人说话,看不见别人动作,她满眼里便只有这个生死仇敌。
秦苏不是愚笨之人,在六年前得知白娴的恶意后,便开始回思过往跟白娴相交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惊心。她发觉,原来自己早已陷入白娴地算计之中了。玉女峰上的巧言魅惑,旁泉村里的夤夜逃离,乃至赵家庄里地留书定计。无一不在白娴地阴谋之中。她和胡不为的一步步行动,全都在这个心计深沉地大师姊操控中。可以说,自己和胡不为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白娴丰功难没。
想起自己以前那般盲目的相信白娴,被她如傀儡般玩弄,秦苏就痛苦得银牙咬碎。她恨自己如此轻易相信人,对白娴毫不设防。她恨白娴滥用她的信任,将她步步围杀,最后将胡大哥迫入绝境。而在光州荒山上地蓝彩英无辜惨死,两人交手彻底决裂,以及六年来日夜不休的追杀逃离,更像是一柄柄带血利刃,将姊妹间原有的情谊割裂一空。将两人越推越远。
她和这个玉女峰掌门,已结成了万难化解地死仇。
仿佛的感应到了秦苏心中的狂怒,白娴终于向二人投来了冷冷一瞥。那目光冷漠。平静,虽不犀利,却满含高傲。
那是什么样的眼光?蔑视?自信?抑或是自觉稳操胜券?她是觉得自己和炭儿已经陷入绝路之中,再也逃离不出她的掌握么?
秦苏胸中腾的燃起火焰,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毫不避让的直视着白娴,无数地念头和思绪在这刹那间飞快掠过脑海,六年来被这个师姊追杀,数度濒临死境的情景。埋名隐姓躲藏时的隐忍愤怒。逃生后的庆幸与后怕,跟胡炭流落荒林。饥寒交迫的窘迫,四眼坐望的凄凉,以及使用三纲禁手一直不能恢复功力的沮丧与绝望,为图复仇一再振作地心情,乃至刚才目睹邢人万和宋必图功力后的震惊和羞愧,一幅幅场景猛烈翻腾,怒潮卷岸般击打在她心头,秦苏只觉得胸口胀满,直欲迸裂开来。
“小胡兄弟,我想跟你买些定神符,你……意下如何?”这时凌飞终于向胡炭说道。
在得知外面的情形过后,凌飞便放弃了跟胡炭拐弯抹角求符地打算,他没有章节的那副头脑,又一向拙于言辞,实在想不出怎么合理体面,又委婉的提出要求。所以干脆向胡炭明白的提出买符。凌飞知道,章节的忧虑也许并非没有道理,只是现在形势危急,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而且凌飞也不相信胡炭会太过刁难群豪,这个小童虽然刁钻诡滑,邪气外泄,但却非奸恶之人,少年人性情跳脱,念头古怪是在所难免的,瞧他对秦苏事亲极孝,舍命维护,显然心中尚藏一片善地。只要不是个颟顸贪婪之人,至少会对群豪的救命之恩心有所感。
“我们也不会白拿这些符咒,你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让大家商榷商榷,只要不是太为难,咱们都好商量。”
“这个……”胡炭眼珠急转,看见章节道人满脸痛惜,埋怨的看着凌飞,而叶蘅、五花娘子等人则颇怀忧虑的向门外张望,知道形势已经对自己完全倾斜了,这时正是开大口地好时机。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忽然听到秦苏说道:“凌飞道长!”
“嗯?秦姑娘请说。”
秦苏倏然收回落在白娴脸上地目光,昂然转向凌飞。就在刚才凌飞和胡炭对答的短短一瞬间,她终于做了个决定,一个破釜沉舟地决定。
没有人知道玉女峰前弟子在这刻间经历了多么复杂的心理变化。
多年来她一直在别人的驱赶下生活,向着别人可以猜测得到的路线行进。就如同被套上了辕架的骡马,除了向前向后,循着别人规划好的道路前进,没有别的方向可走。让秦苏心寒的是,在可以预见到的未来,若无意外契机的出现,这样的情形还将继续,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秦苏又怎能甘心?她曾经是玉女峰的骄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是师姊妹们景仰的对象。她又岂能甘心一直过着这样每一步都被别人控制牵制着的生活?
秦苏终于决定要改变这无路可走的宿命。
“定神符能够化解蛊虫之毒,这是确信无疑的,当初胡大哥也曾经跟我提起过这件事。苦榕前辈的孙女,的确是被定神符救了回来。”
“啊!定神符果然有效!”堂中众人听说,无不心中大喜。这句肯定的话从秦苏口中说来,跟刘振麾所说的可信度却又大大不同,众人此时都已经知道秦苏和胡不为的关系,秦苏的话,几乎可以当成是胡不为的亲口承认了。
“我知道现在外面有许多人中了蛊毒,用这些定神符,就能把他们救回来。”秦苏从怀里拿出一沓定神符,在手上展列开来,那正是胡炭在路上绘制的备用之物。
“本来道长和众位前辈救过我们的性命,我不该再提要求……只是,秦苏腆颜,还是希望道长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秦苏在这里先谢过道长了。”秦苏说着,猛然翻身跪拜下来,向凌飞咚咚咚的连磕三个响头。
“姑姑!”胡炭讶然的望着秦苏,没来得及拦阻。他看见姑姑脸上一副决然的表情,心中猛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姑姑想干什么?为什么脸色这么可怕?”他胡乱的猜着,心中隐隐有了个答案,却怎么也不想相信。
“我想让道长答应我一个请求,只要道长答应,我就把这些符咒都交出去,要是二百张不够,炭儿还可以继续画,直到把众位前辈都治好为止。”秦苏目光炯炯,望着凌飞。
“什么请求,你说。”
“我想请道长收炭儿为弟子,并亲自教授他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