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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三 架岳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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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聂冲猜测,那暴起伤人的驼叟正是黔灵山一众矮子的师长。

    此老名唤安长青,宋时得宝瓶山六指仙婆接引入道。只因身形矮小,根骨又生得奇异,他入门之后常遭取笑;由此心中生恨,却在学成之后接连残害了几个师兄弟,随即倒反师门,依仗一身本领立下了黔灵山矬神道场。

    原本这安长青学的是炼蛊之术,以之杀生害命别有不凡,但终属旁门外道,难于问鼎长生,堪堪渡过四次雷劫便已耗尽积累。幸哉福缘不浅,却被他在道路断绝之际觅得了半部《盘瓠经》。

    此经乃是被苗瑶二族尊为共祖的远古魔神盘瓠所传,讲授的是物化超脱之法。

    依着这一脉的法理,世间死生万物皆是先天一气中化生出的鸿蒙虫聚汇而成,根源同一,别无差异。循此法修行,不拘是何样的生灵,皆能化去凡胎超拔入圣,证就变化无穷、长生永视的盘瓠道体。

    安长青所得虽不尽全,却也借由经文窥见了一片新天,遂以此理为用,将蛊虫神通化入自身,不出百年竟就连渡三次雷劫。。

    只是出身旁门之人惯爱杀伐厉害,到底错解了盘瓠真意,他虽借蛊虫增养了神通,却也被虫豸凶性染化了心神,时常杀心大炽,难以把持自我。

    为能消此厄难,安长青到处求找高人指点,几经周折才得知雪魂珠将要出世的消息。于是早早做了准备,待要抢夺此宝寄托神魂,借以镇压杀心躁念。

    可他万没料到于辟邪使动的炫光剑阵恰好针对自家的心神破绽,因此潜缩不前,哪怕见到辛苦炼制的恶虫被毁,也都咬牙忍了下去,一心脱身离去,日后再行算计。

    以安长青的脾性而言,能做出这般决断委实难得。偏是群仙嘴碎,一通谩骂勾起了他的苦苦压下的杀心躁念。这会凶性一起,他几乎遗忘了自我,更遑论得失厉害,一时只想着杀个痛快,终于显露出真正颜色。

    聂冲遥遥观照,就见这安长青出手如电,轻易抓烂了身边一人的面孔。随后顺势揪着头颅一摇,那人一身筋骨便如沙雕溃散,却是化作了难以计数的细小飞虫,被他一口气吹散开来。

    这些飞虫细如微尘,简直轻盈得不像话。一旁有两人在惊慌中用错了护身手段,顿被虫豸循着呼吸欺入了肺腑。下一刻,二人面露骇色,各自惊呼一声,身子便走形瘫软了下去。

    安长青适时诵咒,漫天飞虫好似得了指引,循着二人耳鼻诸窍钻入体内。受术之人抽搐不止,刚要放声惨叫,肉身却都枯缩干瘪了下去,终而化作飞灰炸散;当中却各有一团阴风脱出,凌空显化出两张神情怨毒的面孔,转瞬汇聚一处,扭曲成了一柄忽隐忽现短剑,却被安长青捉在了手中。

    “化气血,壮神魂,竟是精气归神、移鼎入丹的手段?”聂冲看到此处,先是双眼一亮,旋又半是惋惜半是忌惮地想道:“若然用在自身,且能顺逆由心,妙用岂不就如《血神经》一般?可看那驼叟摄魂所炼之剑,除却气息阴毒,未见有何神妙道韵,显然无法再生变化,也只是门阴狠毒辣的害命手段罢了。”

    打从安长青动手,到受术之人身死,总共也才用了几个眨眼的工夫。聂冲暗中窥见杀戮都还感到骇然,身在场中的幸免之人只会更为惊怖,哪怕是自负护身法器得力之辈,这时也不敢驻留相争,纷纷施展起遁术四散奔逃。

    而那安长青杀念未消,自然不容人这些人安然离去,当下取出一枚骨哨吹响了起来。

    他这哨子长不过寸许,发出的声响却尖锐至极,几有撕裂云霄之势,一时竟将许文蛛使动毒雷发出的轰鸣声都盖了下去。

    逃命之人要应付无处不在眩光与冰剑就已足够吃力,此刻听到哨音,脑子里更像刺入了一枚尖锥,直搅得神魂欲散。有那运气差些的,法力因此一滞,顿被周遭冰剑贯体而入,苦修而来的功果也只为这山谷中的眩光剑阵更添一分威势罢了。

    瞬息之后哨声停了下来。然而苦苦挨过一劫的几人还不等心生庆幸,就被安长青使动刚得来的那柄短剑遥遥指点了一遍。

    每指点一下,这剑便缩短一分,而被指到之人脑中立时幻象丛生。待要凝神相抗,这些人却又不由自主地观想起了一门自家并未修习过的心法;转瞬察觉不妙,竟已积重难返,一身气血乃至神魂竟都往丹田汇去,腹部就如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渐渐鼓胀了起来。

    众人所受之剑乃是安长青杂合蛊术与《盘瓠经》上的妙理自创的一门神通,名目唤“降灵剑”。此剑借由蛊虫与咒诀成事,杀生不假锋芒。无论男女,只要中剑便会“感精气而孕”,以自身三宝诞下蛊虫供他驱策。

    此术邪异非常,若然道心不坚,又或应对不当,便都难逃厄难。眼下受术之人,显然都要归于此类,只坚持了区区片刻,便纷纷伏地身亡,尸身中随即钻出数百只圆如棋子、钳口八足的碧甲恶虫。

    自觉出了一口恶气,安长青眸中精光稍敛,却已躁念消尽复得清明。他旋就御使新得的碧甲蛊虫振翅而起,绕身结成碧云一朵,但有冰剑来袭便三五成群地合力撞偏;一边又划破掌心撒下血水,内中暗藏虫卵无数,落地便化生细小虫豸,转往四面八方探路,待要破阵脱身。

    主持局面的烈火、白耳、王道灵与许文蛛四位俱都修为高深,谷中虽有炫光弥漫,却还不能尽数阻断他们的视听感应,安长青的作为自然也瞒不过他去。看过此人展露的辣手之后,这几位一边惊悸于险些漏过潜藏的高人,一般却又对其畏战欲逃之举暗生鄙夷。

    四人之中就数许文蛛擅使心机,眼见安长青已然开始动手去破炫光阻障,便开声说道:“道友好高明的手段;然则胆气或嫌太弱?”

    他之所以口吐伤人之言,却是察觉这驼子的心神上有着破绽,脾性躁而好杀、兼且气量狭窄,恰逢局面僵难下,想要用激将之策将此人留下,过后再使手段驯为助力。

    原本许文蛛所料无差,但他只窥见了安长青的脾性,却并未看穿此人的根性。

    所谓根性,指的是烙印在真灵之中的一点根本印记,除非成就长生道果,否则历经百世轮回亦不会有多少更改。

    仙家择徒常使为难,就多是在验看其人根性如何。

    就像立足正道的名门大教,断不会收个根性凉薄又或阴毒、自私之人入门,总要寻个根性方正之辈才合传下道统。而五方魔教一类行事无忌的门户,亦不会将仁慈良善之辈收归门下。

    安长青那心胸狭隘与偏激易怒的性子,说来乃是后天所成;阴毒、隐忍与惜命才是他根性所在。似这等人,最合躲在幕后炼蛊害命,又或假施慈悲、威福弱小;真要遇上难啃的骨头,管是讥讽也好,谩骂也罢,他只会记恨心中、暗施算计,一如当初学艺有成倒反师门时的作为。

    正因根性如此,心中怒火才刚冒头便又被他按了下去,一时只想道:“先前鼓哨不见回应,我那几个徒儿与另一条辛苦豢养的毛肠怕也在雪魂观下陷时遭了不测。以我一身所学,舍却恶虫毛肠的奇兵之效,便也没有几门合用的手段能够用来破禁攻坚。当此恶阵,为道途计……嘿!这雪魂观内外有一个算一个,日后慢慢寻来排遣寂寞就是。”

    此念一生,他撇下面皮开腔喊道:“于观主,贫道已无意与你为难!”

    这话脱口,并未得到雪魂观主人的回应,反倒惹得许文蛛皱眉,王道灵冷哼,烈火与白耳老魅则放声大笑了起来。

    对这四人,安长青的不作理会,只把杀意深藏,一边运使法力相抗炫光剑阵,一边继续喊道:“于观主,莫看你把持地利使尽威风,真惹贫道施为起来,怕就不像如今这般安稳了。此刻不卖一条去路出来,难道要逼我与那几位联手么?”

    实际上安长青并未指望于辟邪会有何回应,之所以说了恁多话,却是担忧修为暴露后惹来格外“照顾”,故才借这一番言语表明态度。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正主持剑阵的于辟邪居然真个接过了话头。但见他身形幻显于高天一道炫光之中,俯首笑看了山谷中仅存的五位仙家一眼,而后专注地望向安长青,摇头道:“可惜道友心思重了些。先前若少些顾虑全力破阵,以你的修为我也不好阻拦;可眼下诸位道友触动了我家祖师留下的手段,我便有心放你一条活力,却也无能为力。”

    言语间,于辟邪神情复杂,先自显出些微得色,转又流露一丝沉重与担忧。终而嘘了口气,他眸光坚定了起来,一边颇显吃力地作势托举,一边沉声吼道:“架岳飞升——起!”

    与此同时,安长青与烈火、白耳等人只觉一阵地动山摇,忙地凌空跃起,身子却都一沉,恍惚感到是无垠碧空坍塌了下来。

    这变故一生,聂冲就觉自家寄托在外的两团分念彻底崩灭无踪。忙以肉身睁眼再看,他却见雪魂观所在的山谷居然会同两侧的雪峰一并从拔地而起,伴着更胜雷鸣的轰声巨响,不过数息便已飞升到了百丈高天之上。

    以山形而论,这两座雪峰既不雄奇也不高大,但此刻亲眼见它冲天而起、节节拔高,一路洒下难以计量的冰雪、泥沙,却令阴影笼盖下的聂冲生出此物堪能遮天的错觉来。

    便在心志为之所夺的关头,他忽觉后颈一紧,惊怒中待要施展遁术,又被一道照进心景的清辉定住了心念法力。I1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