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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景亲事尚未过半月,便携家带口辞行要回东南去了。
对此,贺太夫人没半句阻碍,甚至主动打发人去正院新房帮忙收拾,罗氏将荣寿堂遣来的几个丫鬟婆子全都先安顿在偏厢里,上热茶上糕点,几个丫鬟婆子全都被关照得舒舒服服的。
这样过了两三日,手上拿着枣huā糕,嘴里喝着热茶水才发现她们不是来帮忙收拾屋子的吗!?
她们不是准备蹬鼻子上脸,死乞白赖都要跟着新媳妇儿去福建的吗!?
赶忙把枣huā糕放下,将茶水一口吞下去,恭谨地去请教罗氏“太夫人让奴才们过来,是来帮您收拾箱笼的,您的嫁妆总不能搬到福建去吧?贺家上册校名自有一番规矩,奴才们就候着大奶奶使唤呢。”
罗氏一笑“劳烦几位妈妈了,我的嫁妆箱子也不用大动,也不用收拾出来,就囫囵搁在正院就好——反正人也不住在府里头,拿出来了还得劳你们日日打扫着”眼往案上一扫“枣huā糕不好吃?”不待那几个婆子答话,扬声吩咐“小雀,给几位妈妈再上几碟儿绿豆糕来!”
先是用了贺家的地,接着再用贺家的人,慢慢地就要用贺家的钱粮,然后呢?
然后就会一步一步地归顺和习以为常,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贺太夫人要耍慢慢蚕食的手段,殊不知陈家最在行的就是此番手段。
朝堂上,陈家要步步紧逼。方家便节节败退。
方祈身担平西侯爵位。兼任右军都督同知。正一品的武官,武官本就矮上三分,何况他老人家还是京里头的武官,手上没带兵,肩上没扛枪,说句话儿谁听?方祈每天上上朝,再去都督府应个卯,然后就逗鸟养huā打儿子。当然最主要的就是打儿子。
饶是如此,陈显仍然在早朝上折子,挖出广武卫军所卫长贪墨销赃之事,皇帝大概是前儿晚上嗑高了,证据和账册都没看,御笔一挥罢免了广武卫卫长原职,顺藤摸瓜,摸到了广武卫卫长顶头直隶上司——方祈的脑门上。
眼神一瞅凶神恶煞的方祈,皇帝吞了。口水,没当即做出反应。
第二天朝堂上却扣下了方祈半年的俸禄。“上梁该正,否则下梁便歪。此番以儆效尤”将广武卫卫所换成了朝臣推举的人,说是朝臣,也不过是陈显麾下的三两小猫一起上书罢了。
儆你爹的效尤啊!
方祈憋了。闷气在嗓子眼里,心头默念方皇后嘱咐他的话儿三遍。
“只要没动到根本,陈显想做什么,直管放行,如今的招儿都在明面上,咱们得防着台面儿下的招数。”
半年的俸禄没了,逗鸟没钱了,养huā也没钱了,方祈的乐趣只剩下个打儿子了。
桓哥儿被自家老爹每天在沙场上摔打,摔得个鼻青脸肿地去见欢宜,欢宜心疼得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抱着长女先给淑妃请了安,再来和行昭闲磕牙。
欢宜长女阿谨周岁才定下了大名和乳名,排方家的族谱辈分,大名唤作方长谨,家里人叫阿谨或是谨娘。
很硬朗的字儿,像个小郎君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方祈的手笔。
行昭笑眯眯地拿翡翠白菜摆件儿去逗她,声声唤“阿瑾阿谨”小姑娘,不对,小婴孩吐着泡泡,迷迷糊糊地看着绿油油的翡翠摆件儿,头还不会扭,就两颗清清澈澈的黑眼珠跟着转。
行昭一颗心快化了成一滩水了。
化成的水一个没忍住,快要从眼眶里蹿出来。
小姑娘是方家人,小胳膊小腿儿蹬得都有劲儿,欢宜看行昭脸色不太对,以为是谨娘不小心打到行昭哪儿了,赶紧将长女抱回来,轻声轻气和行昭解释“阿谨从小气力就大,如今正断奶,心里头不爽快,搁谁咬谁,得亏现在牙还不深她爹和我都不是脾气大的人,脾气这样大,也不晓得随了谁,等大了要好生管教。”说着便让奶娘把阿谨抱下去,双手放在膝上,笑吟吟地歪头看了看行昭“先不论朝堂上怎么样风云诡谲,既然扬名伯已经娶了媳妇儿,皇后娘娘也该把你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是来探口风的?
也是,方皇后就差没在凤仪殿门口竖个牌子——老六与猫禁止入内了。
时人说道女儿是赔钱货,想想其实没错儿,辛辛苦苦地把女儿养大,教她护她,再连人带财地完完全全地交给另外一个家族,然后和自个儿家就没啥关系了,要帮你家生儿育女,管东管西。
何况方皇后一开始就不想自家阿妩落到六皇子的坑里行昭低头抿嘴只顾着笑,欢宜也跟着笑。
“算来算去,不就图个安康乐和?扬名伯是要‘不平海寇不归家’,你一个小娘子难不成非得‘局势不定不嫁人’?嫁进门,咱们一家人力往一处使,心往一处靠,不也一样安康乐和?”
陈家在旁虎视眈眈,皇帝苟延残喘——有时候来凤仪殿,行昭看着他,生怕他下一口气儿没落到实处,便交待在了这儿。
这时候嫁过去?
那不变成既是青梅竹马,又是风雨同舟了?
行昭张了张嘴,话儿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外厢有珠帘被人撩开,珠子撞在一块儿,清清泠泠地响,没多久便听见了衣料窸窸窣窣地声响,欢宜起了身,朝方皇后福了福,笑称:“阿妩说您去瞧孙嫔了,便一道留下来在西厢边等您边说话儿了盛暑的天儿,您可别遭晒着了。”
今儿个晌午一过,孙嫔就遣人来请方皇后去西六宫。孙嫔一向不是个托大的人。一定是事有紧急。
西厢屋子里四角都搁着珐琅掐丝冰盆。外面七月盛暑天热,里间凉滋滋儿的,自家阿妩面容姣好,青眉如远山初黛,安静地坐在光影之下,方皇后陡然心就静了下来。
“是坐的轿子还是马车来?阿谨可是睡了?”方皇后和欢宜寒暄。
“坐的轿子来叫奶娘抱下去喂米糊糊了,小丫头吃饱就睡,这会儿估摸正打盹儿”欢宜上前轻搀了搀嫡母。笑问“让奶娘抱过来给您瞧瞧?”
方皇后摆手“可别折腾孩子了!”一道说,一道转身落座儿“桓哥儿最近还好吧?平西侯窝着一肚子气儿,偏偏毛百户跟着景哥儿,李副将捉住机会跑到蒋佥事身边儿去了”
自家公公不着调,欢宜却觉得很温馨。
“还好!总没叫阿桓扫地喂马!”欢宜一笑,眼风瞥了眼行昭,又是一笑。“等阿妩嫁了,定京城里侯爷总算是能多个去处了。”
方皇后笑着展了展帕子。眉梢一挑,轻笑着望向行昭。
行昭立马装傻,扭头望向窗棂外。
嗯外头开着的海棠当真好看,一瓣儿重着一瓣儿的,跟碗口一边儿大。
“那就快了,翻过年头,平西侯就能去端王府坐上一坐了。”
行昭猛地将头扭转回来,一瞅方皇后面色分毫未变,眉平眼定照旧是往日端肃庄和的模样。
等翻了年,她就得嫁出去了?方皇后是这个意思吗?不等过了及笄之礼?翻了年,她快十五没错儿,能嫁人了也没错儿,可方皇后一直打的主意不都是她得到十七八才出嫁吗?
出了什么事儿!
这是行昭的第一反应。
行昭惊吓大过于惊喜,欢宜白皙一张脸上凑拢的却全是不可置信的喜气,方皇后总算是松了。!
欢宜得偿所愿,扯开话儿来天南海北地聊开了,行昭如坐针毡,阿谨在内厢哭了起来,欢宜这才抱着长女告了辞,行昭抬起眸子望向方皇后,方皇后静了静心神,听不出来语气里是遗憾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还记得那日孙嫔产下七皇子的时候,是难产吗?”。
行昭轻轻点头。
“七皇子有问题,会哭会笑,可不会吃饭也不会说话。如今已经三岁了,一个字儿也没说过,人也认不全。”
“太医如何说?还能治”
行昭后话没说完,含在嘴里头。母亲难产意味着小儿的气道容易出现壅堵,小儿从根儿上带来的病,是先天的不足之症,怎么可能治得好?三岁慢慢显出来,七皇子是孙嫔后半辈子的靠山,当然急得不得了,太医不敢请,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了方皇后身上。
可七皇子有恙,又关她要早嫁什么事儿?
“风云将起,七皇子有恙一事根本瞒不下去,该动的都会动起来了,你早点儿出嫁也好。锦上添huā不重要,得让老六牢牢记着你与他同舟共济的情分。再等下去,贺家会出什么幺蛾子,咱们不知道,照贺琰那份儿糟蹋自个儿的法子,若他没了,你又得守三年。一早尘埃落定,我才能放心。”
方皇后一说完,行昭便明白了过来。
七皇子是皇帝幼子,母族不显,如今若再加上个心智有碍,摆明了会是一个比二皇子更好的傀儡!
一起面临风雨的情分,自然要比一帆风顺时的情分更深——方皇后想得依旧很悲观行昭手蜷在袖中,紧紧握成了一个拳。
行昭的婚事提上日程,钦天监头头亲自上阵,算了个好时辰,二月十六。因是赐婚,除却嫁妆,闲杂事宜都由六司和宗人府操心,端王府选在八宝胡同里,和豫王府挨得很近,原是前朝长公主的旧宅,因长公主之子涉入前朝一桩公案里,这宅子便充了公,如今重新粉了墙,刷了漆,挂上牌匾成了端王府。
六皇子这段日子一直处在高度亢奋状态,却听有外线来报,立刻冷静了下来,赶紧让人去给雨huā巷和凤仪殿送信。
“蒋佥事在云贵交界处遇袭,敌我实力悬殊,现已全部剿杀。”
行昭听完,长舒了一口气儿。
很好,陈婼终于自己将底牌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