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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官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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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只下一夜,到天明时就歇了。

    敦院荷塘里满擎缀了透明珠子的碧绿雨盖,初生的荷huā大多打着朵儿,只有零星的几枝羞涩地绽开了一两片如凝脂一样的huā瓣。

    不必等huā开盛,连着芳溪的活水就会把清晨投入池中的渣滓,淘换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

    重回敦院的池塘边坐着,周曼云不是在怀念着这里已离去的主人,而是在此刚刚又再操了毁尸灭迹的旧业。跟着阉人玉娘一起在白鹤梁被逮到的活口,重在周显等人面前招完供后,如同他的同伴一样被抹掉了在着世上存在过的印记。

    什么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周曼云展开自己嫩如细笋一样的十指,看了又看,才轻轻地重又放回到了膝上,湖绿色的裙摆衬着雪白的柔荑正如池中莲一样,洁白而又朝气蓬勃。

    得到的招供,不过是证实了绑架周慎的幕后确实是张绍雄。周家所在的霍城属和州府,往根里究着,这就是一起本州父母官绑架了治下子民的荒谬案子。活口人证留着有什么用?拉着出去,也不过是遭了那一边的灭口罢了,何况为了周慎那根再接不上的小指,周曼云觉着自己的迁怒也还算合情合理。

    周府把找到周慎的消息放出去了。版本略去了在周太夫人〖房〗中的那一段,只说是周太夫人身边的下仆为图钱财勾结了匪徒绑了自家的少爷,外匪在带着人质逃亡路上被路见不平的侠客杀了,内贼见事败就服毒自尽了。时间顺序稍稍倒了倒,有着从泽亭来的大量人证在,错的也就成了对的。

    与渐被放出去的风声一样,此前曼云在泽亭布置下的事儿陆续有了回音。

    “何树生的大女儿和女婿一家在白寺镇,已找到了。何家大女刚生一子,正坐着月子,对娘家事毫无所知。但是,何家二女儿却早在年前就去了和州府……”

    死去的何家有人在和州,联系了前因后果算是在了意料之内。

    周显接到消息沉呤了许久,随后才做了决定。一边派人去和州府探着何家二女儿的下落,一边却是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只带了个周惕在身边磨墨压纸。

    雪片一样的信件从溪南小周府向着各地散去,大多都是落在了霍城附近的各州各府……

    五月十二,从夏口匆匆赶来的高恭踏进小周府,第一时间没有去看在绑案中受惊吓后一直卧病在床的次子,而是冲去了耕心堂。

    不敢论理,只论礼。

    在并不算大的耕心堂里,高恭谦逊行礼一圈下来,也不禁有些腿肚子发颤。除了周显,现在这里挤着住了七八个外客,大都是六七十岁年纪的仕林前辈,其中还有当年高恭进学的恩师杨老侍郎。时光倒流个一二十来年,这里的人也是朝堂中不可小觑的一帮子,而就在现在,好几个荣退官员手里还捏着先帝准着参政议事的恩旨,虽然他们这些年来从未用过。

    而周家外院的几个院落同样住着外来的客人,大都是稍年轻些,目前还没资格跟着老大人们挤着住的。有象高恭一样有官身的在职官员,也有如周松一样现正闭门立身的中年大儒。

    因聚得人多且齐,周家招待得也热情,很有些客人倒一时忘了当初接信赶来的初衷,开始建议着周家不如恰逢其时地开个文会。

    周显从善如流地捋须应了。

    周家占着地利,家中又有着积年累财,说了不吝本钱招呼客人,开文会的说法刚被认可,倒就象模象样地正式忙活开了。此前,因为绑架案沉寂了一阵儿的传芳书院也跟着沸腾起来,书院的学子自愿地跑了周家求着打杂,以期能得了某位前辈的眼缘,指点一二。

    所以在五月十四赶到霍城的和州官兵,一下子就陷进了周家红红火火的热闹中。

    带着四五十号兵丁衙役而来的郑姓通判,连怀里的一纸公文还没掏出来,就被个白胡子老头啐了一脸唾沫星子。

    精瘦如猴的郑大人倒也乖觉,立时拿出了啐面自干的风度,五体投体地向吐他的王老头行大了礼,道:“郑恩渠在此多谢恩师教诲。不知老师在此间,亏了礼数,实是学生的罪过。”

    王老头只鼻尖哼着,手指点了点堂上坐着的几个,让自己当年担任房师取得的学生一一给老大人们行礼。

    郑如一边行着礼一边更觉得揣在怀里的公文如同一块火红的烙铁,揣不得可又扔不得。

    “郑恩渠,你来做甚?”王老头自觉面子足了,才提声问了郑如的来意。

    “回禀老师,学生……”又挨了白眼的郑如立时换了文气十足的调调,快速地讲道:“今有泽亭何氏二女,于和州府出首提告霍城周氏灭门毁家,害她娘家的一家性命,张大人签了押令要拿周……世荣老大人和周大公子周柏等一干人等去和州。”

    “只有原告出状,未经勘验,就带了四五十号兵马来抓人,还是抓的荣退的正二品官员……何氏何日出首,她远在和州如何知霍城家中遇害……何氏应是周家奴,以奴告主,依着陈律不问罪由先得反坐一等……周家绑案已呈霍城县衙,遇同案论律要发回霍城同审,和州官员为何要僭职行事……”

    群情激昂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驳斥着郑如的说法,各式的眼神交织成了一张网,仿若都在指责着分管着刑狱的郑如是个十足十的笨蛋。

    “老夫倒是可以带长孙去和州走走的。”稳坐在堂中的周显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茶,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郑如的身前。

    “周老大人!”如蒙大赦的郑如感激地拱手施礼,道:“下官也是有上命,不得不来此一趟……”

    满脸堆笑的周显还没说话,郑如就被一脸焦急的王老头子扯到了一旁。

    “郑恩渠,你家中老父老母辛苦耕作供你读书不易,你现在是权位在身,功成名就,但你可曾想过今日真把周显带走了,你在仕林中会受何评价?昏聩无能,唯命是从,陷害忠良的小人!你的前程和你郑家的身后名还要不要了……”王老头子以目示意着一院青衫,语重心长。

    “可是张绍雄……”

    “姓张的敢公然拿你作耗?按你职级本也能和他分庭搞礼,只是你无能退让罢了。老夫不是托大,若你在和州不如意,帮你往他州转个平职也还是易事……”

    郑如的脸上阴晴变化不定,好半天才对着王老头真心实意地又施了个礼道:“学生就谨听老师吩咐了。”

    霍城事,霍城决。

    郑如拍拍手,很是为难地从霍城离开了。他从和州带来的一纸公文,被放在了霍城县李县令的案头,带人到和州的事象个没人要的藤球一样踢给了李县令。

    在年初紫竹子寺刚吃了冒进之亏的李县令犹豫再三,将本就不合规矩的公文看了又看,战战兢兢地批了个“押疑似绑匪帮凶的何氏回霍城先审绑案”的回复交给了书办,然后换了一身八成新的儒袍,很是低调地混进了周家。好赖,他也是个文人,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讲讲风骨了。

    周家的文会从十二到十六,开了五天。直到依依惜别的老少约定了来年此时在新柳县由杨老侍郎作东再聚,才渐渐地散了。

    “拖累了江南大半文秀为周家张目撑腰,世荣实在是惭愧至极。”执手送着杨老头在桃huā渡登上客船,周显很是郑重地向旧友道谢。他身边的周忱和曼云更是大礼相拜。阿爷的身体状况,周家子孙都知道,周恪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一个,若是真被五大三粗的士兵裹挟到了和州,不必入狱,在路上就必然会九死一生了。

    头顶〖中〗央已如一棵没了叶子的老树样儿的杨老头伸手扶了两个小的,摇了摇头道:“世荣,明人不说暗话。这世道……这张绍雄所为,谁家不是心知肚明的。新柳也在乱,若是今日,老夫不助你,明日又有谁助我杨家?”

    杨老头的手沉沉地放在了周忱的手上,很是欣慰地拍了拍,道:“你这孩子,老夫这两天看着很是合眼。老夫托大,且按着你家长兄,为你取个字如何?”这几日,几个周显旧友都是由周家的周恪以下几个孙辈分别充着小厮伺候的,周忱正跟着杨老头。

    “子纯,可好?”这下,杨老头却是转脸看向了周显。周显老怀宽慰地会心一笑。

    周忱恭敬地作揖俯下了身子。

    孤帆远影尽,立在岸边的周曼云长长地纾了一口气,闪着大眼睛看了看阿爷,接着歪头瞅了瞅周忱,笑了起来道:“要是我猜得不错,这一次是二哥拣了便宜,待周家备齐了六礼,就能到新柳聘了我的二嫂了。”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一只手指轻轻点上了曼云的脑门,叹道:“你倒脑子活络,只可惜……”。可惜周曼云的婚事却还是扯不清,老友中想聘曼云的人家也有,但总是让他老人家觉得都不甚如意。

    爷孙两个自顾自玩笑时,琢磨了下才明白过来的周忱露出了满面愕然。

    于五月十七日离了桃huā渡的杨老头,已是离开周家的最后一批人了,热闹的周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来往皆客,对周家的孩子们来说,送走了客人,就能收拾心情好好读书了,有几个受了外来新鲜观念指点开了点小窍的,更是急得要把所得记了下来。

    所以在整个周家,也只有躺在病床上的高维觉得最为郁闷。

    好不容易从繁忙公务中抽身而来的父亲高恭要走,不仅不带他离开周家,而且在训他。

    “你的病并不严重,为何不起身招呼前辈,错失得了进益的良机?”高恭冷着脸,很是严肃。

    “那些已不在官场上的老头子有什么用?”高维扁着嘴,很是不忿。

    “没用?”高恭长叹一声,按下了心头跃起的无名火,耐心道:“若不是他们,周家此时会将如何?为父一直教你,若志存高远,期冀着鹏程万里,就更必须要爱惜自己羽毛,你又记到哪里去了?”

    被指责的高维一下子红了眼圈。这几天,他跟父亲已讲过了他在高家的委屈和受挫,可高恭根本就没当回事,镇日还是将难得的假期耗在了那些周家的客人身上,直到现在要走,却又教训他。

    “若是你兄长寄读周家,又怎会如你这般!”看着次子一副受伤的模样,高恭的怨怼还是忍不住地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