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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一场大暴雨,浇灭了最后一点暑气。风吹着树枝,如同一根根细长的鞭子,和着雨声,噼哩哗啦的响成一片,抽打着已经溅起无数水花的地面。
电闪雷鸣,夜空中划过一道道闪电。借着这闪电的亮光,也照亮了屋里惨白的一张女人的素脸。
天青色的床帐撩着,露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少妇。
她睁着眼,呆呆的看着由窗缝里流进来的雨水,一点点染湿了桌案上的书、纸,和着那墨,蜿蜒着染黑了地衣。
可是她无力挣扎起身,只能感受着眼前漫天遍野的黑色,将她浅淡的意识吞噬。
这个世界,这么静,静的,她听不见这风声、雨声、雷声,只有她自己的心声:后悔,遗憾,还有恨。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人死万事皆空。
她想寻求最后一点安慰,伸手要把那天青色的帐子放下来。因为这闪电太刺眼了,强势的杀进屋里来,每一次都能把这屋子照的亮如白昼,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想把这些亮光都驱逐出去,给她留一个清净的世界。
清净的来,清净的走。
可是,她的手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缓缓的抬到半空,终于颓然的落下。
窗外的风声、雨声、雷声,终于和她再也没了关系。
“奶奶,该起床了。”
霜醉听着耳边有个焦急的女声小心的唤着。
她微微蹙起了秀眉。不是死了吗?难道说,那扑天盖地的黑暗,只是长长的黑甜一觉么?她有多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竟然还要被人三催四请的起床?
犹豫的这么一会功夫,那丫头又唤了两遍了。
霜醉不太确定的睁开眼。入目是大红的喜帐,竟然把她吓了一跳。闭上眼,压抑的抚着胸口的心跳,她竟然有些害怕。再次小心翼翼的睁开眼,想要仔细打量这里究竟是哪儿,就听见身侧有个男子低声呻吟了一声道:“谁这么早就来打扰?”
这,这声音是——
霜醉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睁大一双秀目看向这说话的男人:“春,春平?”
竟然真的是楼春平?
霜醉无视楼春平那探询的、疑惑的眼睛,只是慌不迭的掀起床帐,正对上自己从前侍女晴雪的笑脸。
这一刹那,霜醉懵了。
晴雪已经直起身,先向楼春平请罪:“三爷恕罪,是奴婢晴雪,您和奶奶该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外吩咐:“奶奶起来了,还不进来服侍。”伸手轻扶霜醉,小声道:“奶奶,您这是——”
自家姑娘有些不太对劲,平素里挺伶俐的一个人,今日怎么没有大婚之后的娇羞,倒是脸色雪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晴雪才触及到霜醉的手背,霜醉已经下意识的往后一缩,瞳孔缩小,语气里已经有了一分冷然:“你先下去。”
晴雪不敢造次,慌忙收手,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是,奶奶略快些,别耽误了早饭。”
霜醉微微有些喘息,床帐落下,又是一个封闭的喜庆的空间。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这是,又回到了大婚之后的第一个早晨?
她是怎么回来的?到底自己是人还是鬼?
两手交握,微微的有些抖,可明明是有着温热的体温的。不是鬼,是人,她又回来了。
霜醉闭上眼,只觉得酸涩不已,她很想哭一场。
回来了,她竟然又活着回来了。
重活一次固然很好,可是为什么要回到大婚之后?如果是回到大婚之前,她一定不会嫁给这个中山狼——楼春平。
对了,楼春平还在身边呢。霜醉猛的睁开眼,正碰上楼春平探询的眼神:“娘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霜醉摇了摇头。当年,他不是这么问的。当年,她是第一个起来,又转过身叫他起床,服侍他起身,早早的去给楼家老爷、太太去请安奉茶的。
成亲三载,她也没听他像现在这样关切的吁寒问暖过。
哪怕只是面子情,虚伪的敷衍呢。
霜醉闭上眼睛,也将那苦涩的嘲笑一并吞咽了回去。再睁开眼时,她已经成了羞涩的少妇,微垂下头道:“不,不妨事,只是有点——疼。”
为他所付出的一切,应该让他知道,否则,疼也是白疼。
楼春平见妻子含羞带怯,一时想到昨日的洞房花烛,不由的也是又怜又惜,伸手揽了霜醉的肩,温声道:“既是身子不适,就好生歇着。”
难得。霜醉不无嘲弄的想,原来他也不是不会关心、体谅人的呵。只是,到了他母亲那里,他会把他自己说过的话都吞下去的,还是要怪罪到自己头上。
霜醉便猛的抬头,微微有些惊讶的道:“不行吧,该给爹、娘请安了。”
楼春平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懊恼的道:“瞧我这记性,是到时辰了。”
看,他本身就是这样的男人。天大地下,他自己的利益最大,他爹娘为大,而她么,于他来说又算得上什么?
霜醉没有一点委屈的意思,微微点点头,轻声道:“晴雨,晴雪——服侍三爷更衣。”自己则勉力挣扎着下床。
心里不由的暗骂,虽然昨晚自己不知事,可这也折腾的太狠了,两腿之间如刀割一般的疼,别说走路了,这么稍站一站,两腿都直打颤呢。但凡她回到前一天,也不会任由着他这么狠的折腾了。
霜醉实在不愿意由着丫头们上前向楼春平献殷勤,可是这会她实在没精神。这一世,她是绝对不会再顺水推舟的达成他们的心愿,只是,来日方长,她不计较今天这一时。
晴雨和晴雪进来,蹲身行礼,晴雪便服侍楼春平更衣,晴雨则来服侍霜醉。霜醉进了净室,见只有洗脸的热水,不禁微蹙秀眉,轻声吩咐道:“打热水,我要沐浴。”
身上粘乎乎的,难受死了。
晴雨微微有些迟疑,小声道:“三奶奶,要不回来再说?是时候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在家的时候,老爷和太太不是再三嘱咐您要凡事以夫家爹娘、相公为先的吗?”
霜醉看着晴雨,微微一笑:“我腿疼的厉害,若是不好生泡个澡,只怕这会连路都走不动,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呢。”
前一世她就是凡事都忍,硬撑着不适的身子风雨不误的去给太太请安,那又如何?她们吞了她的嫁妆,食她的肉,喝她的血,到最后看她没用了,手一挥,指了个罪名就把她扔到了庄子上,最后病势沉重,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一副药没吃,活活的病死了。
横竖也是这么个结果,为什么她不对自己好点?
新婚头一天,谁都知道,就是怨怪也怨怪不到她的头上。要想让媳妇早起,那就别让自家儿子和媳妇同房,别急着抱孙子。想必这话,楼太太还说不出口吧?
晴雨脸一红。自家姑娘从来没有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过,一时不敢瞅霜醉,慌不迭的道:“奴婢知罪,这就去打热水。”
霜醉缓缓的用热水擦着脸,心道:真是太好性了,连热水都不知道打,真是惯的她们。
睛雨很快打好了热水,要亲自服侍霜醉更衣,却被霜醉不轻不重的瞅了一眼,道:“出去吧,我自己来。”
晴雨怔了下,应声是,道:“奶奶若是好了,就叫奴婢一声。”
奶奶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从前是温顺知礼,怎么今天有点……任性?晴雨退出来,差点与楼春平撞了个满怀,吓的晴雨慌忙行礼。
楼春平看一眼阖紧了的净室的门问:“你家奶奶呢?”
晴雨不敢仔细盯着楼春平看,低下头道:“回三爷,奶奶说要泡个热水澡,只怕还得等一时半刻。”
楼春平唔了一声,微微一笑,道:“不着急,先把早饭端上来吧。”
等到霜醉沐浴之后换好了衣服出来,楼春平还在桌边耐心的等着。桌上早就摆好了早饭,有牛奶小馒头、油饼、小笼包子还有白米粥,配着几样清新的小菜。
楼春平见美人出浴,别是一番诱人的风情,热血一荡,脱口而出:“娘子你真美。”
美么?霜醉伸出纤长的指轻轻一抚脸颊,低声道:“相公谬赞了。”再美的女人,也有他看倦了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左拥右抱,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晴雪等人捂嘴轻笑,楼春平也觉得有点唐突了,忙道:“娘子快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霜醉也就坐过来,道:“相公请。”
楼春平对着新浴美人,只觉得热血都集中在腹下一处,哪有心思吃饭,便盯着霜醉道:“娘子还是叫我春平吧。”
霜醉的脸色就白了一白。早起的时候脱口而出,他倒是上了心。春平?呵,昔日爱恋时,叫春平便是最亲密的昵称,可她再多叫几遍春平,也无法挽回他那冷硬的心。她在病床上缠绵的时候,不知他在哪个地方销魂呢?
不必了。从前种种,一并死掉了吧
霜醉轻声道:“三爷别拿妾身玩笑了,爹娘怕是要等急了,这小笼包味道不错,三爷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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