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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时,镇北候和沈晔神色各异。
一个目光幽深,看不出波澜,一个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宸儿!”沈晔大梦初醒般,低声唤她:“怎可在镇北候面前大放厥词?”这话到底没有多少底气,尤其是接触到沈宛如同古井一样了无波澜的眸子,更是失了气势。
沈宛在意的,是镇北候。她一直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到一丝痕迹。令她失望的是,至始至终,镇北候脸上,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丝丝惊讶也没有。
难道他早已料到了?
也是,毕竟是朝中重臣,又久经沙场,洞察力和观察度必定比别人更敏锐。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沈宛没有回头。
“沈二小姐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周北慕一步步上前,与沈宛并肩而立,“建王,必有反意!”他的话比沈宛更直接,镇北候的眼睛眯了起来,静静凝望二人,忽然咧嘴笑开来:“你们俩人倒是有点意思。”
镇北候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不对?
沈宛腹诽着,索性将话挑明了:“鞑子觊觎关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建王曾经与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心中不可能没有想法,也必会有所作为。若是与鞑子勾结,里应外合,到时候不止是嘉峪关危矣,我锦绣山河,也恐落入贼人之手。”
镇北候这时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浑身一震,震惊之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所以你上一次的意思是,有人会暗算叶将军?”
为了叶老将军的事情,沈晔曾经亲自来找过镇北候。
沈宛点头,“想要进关,必定经过嘉峪关,叶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威信甚高,部下更是人才济济。只要有叶老将军在,鞑子想要攻进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错。”镇北候微微颔首,看她的眼神满是赞赏,“叶老将军与我相交甚深,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二弟还在贵州卫所历练,不如趁机让他去嘉峪关好了。”一旁的周北慕冷不丁开口,“这既是风险,也是机会,就看他怎么把握了。”二弟?周景年?他现在在贵州?
沈宛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来,唯恐被人误解。可饶是这样,镇北候还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那就如你所言,我写封信让他直接去嘉峪关。”这岂不是把周景年往火坑里推?一个闹不好,嘉峪关的兵士就要血染沙场,周景年初来乍到,也不过是新兵,受到牵连是早晚的事情。
即便是有机会立功,他一则不是主将,二则是外戚,抢功劳自会为人所耻,到时候军中的前程也就毁了。
不过,周北慕当着她的面,毫无顾忌的和镇北候为他二弟的前程商议,还是让沈宛有些动容。这算不算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呢?
沈宛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由瞥了沈晔一眼。却见他正怔怔的看着自己,神色复杂。镇北候已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上,“你可生了个好女儿!”沈晔笑了笑,笑容到底有些勉强。
惯会察言观色的镇北候哪里看不出来,也跟着笑了笑,“如今满朝文武,可没一个和我说这些的。到底是和从前不同了!想不到第一个站在我面前,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居然是个小女子。”
沈宛垂下了头,声音清冷而平静,“我也是近来读到史书,才偶有所感,胡言乱语,还望侯爷勿要见怪。”
“不,你的耿直直言,我很赏识。”镇北候深深瞅着她,又看看周北慕,“你若是百般试探,只怕我还要猜来猜去......”
这是自己印象中那个运筹帷幄的镇北候吗?
沈宛双靥微红,道:“也不知侯爷有何打算?”话已经摆到桌面上来谈,沈宛自然希望得到一个答复,否则,于心不安。
镇北候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道:“事关重大,只怕我还要和幕僚商议一番。不过,若建王真有此心,我定会有所安排。”到底是什么安排,他没有说,沈宛也没有问。能得到镇北候恳切的一番答复,已经心满意足。
沈宛行了大礼,慢悠悠的出了门,将余下的时间留给了镇北候父子和沈晔。
站在屋檐下,只能望见连绵不绝枯草和一株株老树。有风拂过,沈宛才发觉自己后背竟出了一身冷汗。
权谋,果然不是人人都能玩的。
自己不过是仗着能预见未来,才会有所觉悟,若是没有看过这部小说,只怕此刻她也浑浑噩噩混日子罢了。
镇北候为了太子,也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建王。
沈宛只希望,她的选择没有错,天下大乱的那一天,不会到来。
雕花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沈宛几乎不用去想就知道是谁,可她也没有说话。
周北慕并不太愿意看见自己,不是吗?
“你是怎么怀疑建王的?”周北慕不知怎的走到了她身边,双目眺望前方,也不知在看什么。
“兄弟之间,为了百金之数,尚且争的头破血流,更何况,是这天下呢?”沈宛淡淡一笑,“人总归是贪心的。”顿了顿,“我想,你们家,也不是毫无所觉吧?”谋反是一件需要谋划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几年的大事,不可能毫无迹象。
“嗯。”周北慕低低应了,“不过,太子只要不犯错,没有把柄被人抓住,休想有人把他拉下来。”虽说四下里无人,可站在屋檐下说这些,沈宛还是一阵发慌,她打住了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二人彼此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风吹过林间,风呼呼作响。沈宛觉得身上有些冷,下意识的将手缩在了袖管里。
“去那边坐吧。”周北慕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二人行至避风处,沈宛只觉得身上一暖。是周北慕脱下了披风盖在了自己身上。
“你——”沈宛坐着,有些吃力的扭头看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为什么要这样。
周北慕安静的立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一片氤氲,仿佛升起的雾霭,让人忍不住想要拂开,一探究竟。
“你变了。”这次,是周北慕先开口,他的声音淡淡的,可沈宛更感觉到,他并不平静。
“人总会变的嘛。”沈宛笑了笑,忽然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笑意更深,“就好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冰冷又疏远,我那时候还在想,这是哪家的贵公子......第二次见面,是在我父亲的书房外,那时候我还认错了你——”声音戛然而止。
沈宛机敏的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和周北慕的初次见面的确是在京都城外,可沈宸却不见得,有可能之前已经见过面了。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沈宸的话......
沈宛心里一慌,忙找话题岔开,“也不知镇北候和我父亲谈的怎样了......”一边说,一边偷看周北慕的脸色。
只见他神色如常,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似的。
沈宛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她心中一紧。
有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的,带着些许迟疑,摩挲着她的头发。
“我并不讨厌你。”那只手的主人说。
沈宛抿了抿唇,望向远方,默然不语。
阳光斜扑扑的落下来,一个人在阳光下,一个在阴影中。
镇北候亲自送着沈家父女二人出府,马车上,沈晔低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也许是我多疑吧。”沈宛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人的手触及他发梢的一刻,有些漫不经心,“不管怎样,镇北候不会袖手旁观的。”
恍惚间,有一道叹息。
几日后,周夫人携江清颐进宫拜见皇后。
她们是否提及狗的事情,沈宛不得而知。可就在当天晚上,周家送来了一筐大白桃,是宫中所赐。这个季节,桃子早已下市,更不必说这些拳头大小的桃子,个个新鲜水嫩,一般人家连见都没有见过。
沈宛盯着那桃子看了半晌,只留下了几个,吩咐绛紫:“一半送到侯爷那里,一半送到大小姐那里。”
绛紫带了两个小丫鬟,用纸包着,送到了二处。沈晔是长辈,没有什么表示,倒是沈宜,收到桃子很高兴,送了亲手缝制的荷包和一袋南珠。难得见她有这样的好兴致,绛紫又说了些俏皮话,才退下。
到了晚间,绿萝醒了。
她望着帐子四角垂下的香囊,沉默良久,挣扎着爬起来,要见二小姐。
守着她的是马连珠,忙扶住她,“你才醒,可不要乱动。”绿萝紧紧闭着嘴,挣开她的手就去穿鞋。只是昏迷太久,骤然醒来,浑身乏力,脚还未触及床板,就直直摔了下去。
马连珠吓了一大跳,没有办法,央了小丫鬟去二小姐那里报信:“还请姐姐去和绛紫姐姐说一声,绿萝姐姐醒了!”
尽管已经是大半夜,沈宛还是急急忙忙从炕上爬起来,穿戴妥当后,披了件鹤氅就赶了过来。待到她走近,绿萝一把将她抱住,“小姐,我有话和您说。”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