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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吃人,就等着被别人吃。
韩奕整夜都在回想着刘德的话,脑子里纷乱,这让他合不上眼,他又一次萌生返回家乡的打算。他自信能做到杀人如麻,却无法做到吃人,这难道是他太矫情的错吗?并且,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杀人与吃人有太大的区别吗?
外面的旷夜,突然传来震天的杀声,韩奕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将兵器抓在了手里。连日来的逃亡与生存之战,让他保持着高度地紧张。
呼延等众位首领,都飞快地聚到了一起,今夜值夜的朱贵从警戒的十里外跑了回来。
“兖州城内的官军出动了,想来是趁着雪停,又是夜里,趁我们不备,杀了过来。我们应速做决定。相当多的马军!”朱贵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众人蜂拥而出,奔出了栖身的村庄,奔到了大路上,见兖州城的方向杀声震天,有大批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正四处奔逃。官军已经被围在城里不下半个月,此时突然出城,杀得城外人马一个措手不及。
群雄无首,又各自为战,让兖州城内的官军有机可趁,想来官军也认为坐等城外各路人马团结起来攻打自己,也不是个办法。韩奕等人的驻地离城最远,暂时还未受到官军的攻击,呼延已经将所有的人集合起来。
“快走!离这里越远越好!”刘德大呼道。
众人立刻拔营,回首望去见夜色中火光冲天,火光照耀之下,人群如无头苍蝇乱跑。韩奕心道:做一个强盗,也没有光明的前途。
“小宝、小宝!”韩奕冲着身后的人群中呼喊着。
“哥哥,我在这里!”郑宝清脆的声音响起。韩奕连忙叮嘱道:“你一定要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是!”郑宝的双眼在雪夜中充满凄惶之色,他紧紧地捏住韩奕的衣角。
迎面奔来一支近三百人的马军,这只能是城里来的官军,义勇军心头惊惶,韩奕奔在最前面,急中生智,远远地呼道:“自己人,休要冲撞!”
官军看不清对面人,以为真是自己人,从旁奔了过去,正撞上另一支匪军,双方立刻展开了生死对决。官军有备而来,又是骑军,横冲直撞,将那支匪军冲得七零八落,死伤甚多。
呼延犹豫不决,他不知自己这一路人是去帮忙,还是走为上计。
“大哥,还是早走为妙。”朱贵呼道。
众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待停了下来,众人都不知自己已经跑到哪个方向,很是惊惶。韩奕当机立断:“今官军已经大部出城,城内防守空虚,我等要是此时杀入城内,城内并不知我等虚实,定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军师所言,极有道理!”呼延大声说道,“反正我等不是被杀死,就是饿死荒野,此时不入城,何时入城?讨个饱死!”
“入城去、入城去!”众人齐声应道。韩奕命陈顺领着跟随自己的流民跟在身后呐喊,挑选三百精壮之士,排在最前头。呼延正对自己方才的逃跑感到极不高兴,见城门大开,门前正有一队官军把守,他提着大刀,如一只猛虎冲了过去。
“杀啊!”朱贵跟在身后高呼道。
这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的对手,令守军万万没有想到。陈顺按照韩奕的交待,领着流民远远地呐喊:“官军败了、官军败了!”
守军大部已经出城,此时留在城门口上的守军还不知城外的激战结果,听着城外的呐喊,惊慌失措。而不远处正四处流窜的其他匪军,也寻着呼声奔了过来,加入了义勇军的队伍,竟轻而易举地杀进兖州城。
城门口一片混乱,城内的守军要往外冲,城门下的守军要往里进,再加上蜂拥而来的匪军,城门附近的守军大多是被践踏而死。
呼延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他发现自己只图杀的痛快,忘了自己的部下。远远的,他见韩奕扬着横刀喊道:“义勇军向我靠拢!”
身边的义勇军成员,也纷纷喊道:“义勇军,向我靠拢!”
不管是义勇军,还是混作一团的其他队伍的人马,听到有人号召,纷纷集合在韩奕的身旁。韩奕站在一个石阶之上,燃起的火光正照在他大汗淋漓的面庞之上,如同万军之中的唯一的统帅。
斜刺里,一支箭矢从黑暗中射了过来,正中韩奕的胸膛。韩奕的身形晃了晃,他将那支箭羽拔起,生生地带出自己的血肉。
他将那支血箭搭在自己的角弓上,冲着躲藏在屋顶之上的守军怒射,那名弓箭手正准备补射,躲无可躲,惨叫着摔了下来,被蜂拥而上的愤怒人群砍成肉泥。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城内各处的守军从数条街道奔来,韩奕强忍着胸口的巨痛,大声疾呼:“狭路相逢,勇者胜。诸位,事已至此,绝无可退之路,勇往直前,不生则死,不死则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杀啊!”
“不生则死!不死则生!”人群激昂。
汹涌人群的战意,如同干柴遇到了烈火,被大无畏的韩奕点燃了起来,在韩奕的指挥下,分出数路往城内急进。
城外战成乱麻的官军、匪军见到兖州城燃起了大火,前者大惊失色,急忙返城,后者则立刻改变了颓丧之势,追在官军身后狂殴。雪夜里,不同的队伍混战着、践踏着,自相残杀者不在少数,雪地里又多了无数的冤魂。
城内的激战也到了白热化的时候。韩奕从来没有想到,群情鼎沸的力量可以撼山动地,或许是因为饥饿让一群散兵游勇爆发起冲天的斗志。饥饿的人群如蚁群一样四处攻击,吞噬着挡在面前的一切,负隅顽抗的官军被他们冲散、击溃,挡在面前的房屋被拆毁、烧毁,躲在屋中的守军带着火苗惨叫着地冲了出来。
与其说是韩奕带领着流民杀入兖州城内,还不如说是流民将韩奕裹入城内。
在他煽动起人心之时,他也没有想到,当一群被饥饿团结起来的人入了城来,会发生什么事。
韩奕从南门杀到了北门,当他用颤抖的双手扶着街道尽头的墙壁时,这才感觉自己的力量已经用尽了,胸部的伤口几乎流尽了他体内的血液,意志瞬间衰亡。
他回首望去,是一地的死尸,未断气的人正在血泊中挣扎着、哭喊着。韩奕虚脱地倒下,呼延等人惊呼着抢上前去,将他扶在臂弯之中。
兖州城的府衙里,韩奕正躺在府衙后面的居室内,发着高烧。
他又一次在睡梦中见到了那幅画,还有那位古代少女。这难道是宿命?韩奕不止一次这么想,那幅不知来路的古画,让他来到这个世界,让他十七年间见惯了生生死死,也让他拿起刀箭开始杀人。
“你到底是谁?为何缠着我不放?”韩奕在梦中问那位少女。那少女微微一笑,如吹皱了一池春水,只给了他一个美丽的背影。美妙的画面立刻为之一变,变成了群魔乱舞的景象,流民千里,许多人在厮杀、呐喊,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尸横遍野,韩奕正在被一群张牙舞爪的人追杀。
突然之间,眼前的景象又为之一变。广袤的天地里,韩奕感觉自己正在漫无目的地奔跑,追杀者都消失不见了。他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地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裂缝,韩奕掉了进去,他低头看去,地底的烈焰正扑面而来。
“不!”韩奕大喊。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抓住了救命稻草。韩奕醒了过来,见郑宝正趴在床沿边,正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醒了、醒了!”刘德惊喜道,“醒过来就好。”
韩奕见刘德、冯奂章、朱贵与陈顺等人都围在自己的身旁,他勉强坐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哥哥,你已经躺了两天两夜。”郑宝说道。
“是啊,呼延大哥将全城的郎中都绑了过来,还好你总算醒了过来,要不然这城里的郎中就要死绝了。”朱贵捏着手指头,“那一箭就差半寸,否则就是大仙也救不活你一命。”
“现在城里的情形怎样?”韩奕问道。
“那天夜里,我们义勇军的兄弟们已经将官军清除干净,城外的官军都一哄而散了。大家都说这全都拜韩兄弟所赐,让大家得到粮食。”陈顺道,“只是那位齐大将军也入了城,眼下正踞东城,对我们虎视眈眈。”
“过河拆桥,这又被韩兄弟说中了。呼延大哥正领着兄弟们小心戒备,你不知道,这两天投入我们义勇军的好汉不少,都是慕名而来,谅那个什么齐天大将军也不敢小视我等。”朱贵道。
“那城中的百姓?”韩奕又问道。
众人齐齐沉默下来,韩奕已经从这沉默中猜出城中百姓的结局。刘德这时道:“韩兄弟需要静养,都各自忙去吧,此时此刻,要当心敌手。”
待众人走了,刘德却留了下来,他看着正瞪着帐幄出神的韩奕道:“子仲也不必如此挂怀,心中但留一份清明便是。这城中本不过五千百姓,虽然在兵乱中死伤甚多,可你要知道,我们倘若不入城来就食,城外饿死的人就不止五千人了。”
“这么说,我好像干了一件大好事?”韩奕叹道,他感觉这很滑稽。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是这个结局。你是想死,还是想生呢?”刘德找了张胡凳坐了下来。
刘德自问自答:“当然是想生,想生那就得让别人死去吧!这就是世道!”
他冷酷无情的话,令韩奕沉默了半晌,韩奕好半天才问道:“诸位兄弟有何打算?”
“现下我们义勇军人手多,其中精壮已经不下千人,我们占据了官仓,可供投靠我们的人饱食一个半月。至于那劫掠百姓的事,都让齐三那伙人折腾去。我们大伙都等着你醒过来,主持大局。”刘德道。
“我?”韩奕奇道。
“是的,你现在不想干也不行了,只有你才能让所有人都听令,让大家觉得有主心骨。如今这个局面,正需要你这样有勇有谋的豪杰之士来统领。”刘德目中闪着精光,“你想如何干?”
“刘叔有何高见?”韩奕既未拒绝,也未接受。
“如今首要便是团结部曲,万万不要像齐三那样只顾自己享乐,不顾部下饥渴,否则大敌当前必成一盘散沙。第二,咱们义勇军须整顿,挑选精锐,制定军功赏罚,别人将我们看作是匪军,我们可不能也这么看。”刘德想了想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依我看,子仲恐怕也不想当一辈子匪吧?”
“官与匪也没甚区别,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韩奕淡淡地说道。
“你如此想便对了。”刘德抚赏喜道。他起身拱手道:“你先好好养伤,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计较。”
等刘德走了,韩奕仍在沉思之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群饿的饥不择食者共推为首领。他并不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庆幸自己还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韩奕心中这样想。
郑宝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
“哥哥,你喝点水吧?”他将水杯端到了他面前,见韩奕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小宝,看来这汴州城咱们暂时是去不成了,也吃不了大席面了。”韩奕笑道。
“哥哥,你去哪,我就去哪。”郑宝笑道,露出嘴角的一颗虎牙。
“嗯,这些日子你害怕吗?”韩奕问道。
郑宝低头说道:“自从我爹娘惨死那天,我就不害怕了。”
他口中虽如此说,但韩奕还是从他的眉头看出了掩饰不住的恐惧与凄怆之色。韩奕忽然想起了李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