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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阳外,群盗又一次聚集。
此县属宋州,宋州早在七天前就已经被群寇攻破。群盗又纠集在一起,将睢阳城围了起来,此前睢阳的守军采取坚壁清野的方式,将百姓全都迁入了城中。
群盗围攻数次,均不能得逞。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时,城门忽然洞开,从城内奔出两千马步军,领头的是位白马白袍银枪年轻将军。
那年轻将军一出了城,率领部下如猛虎扑入羊群之中,手中兵器上下翻飞,顿时杀得群盗蒙了,争相逃命。
韩奕和他的部下站在高处,注视着这场猎物与猎人易位的战斗。他注视着那越来越近的旗帜,上面书着斗大的一个“高”字。
“可是高行周返镇了?”韩奕诧异地问左右道。
“没听说高老令公回来了,当初朝廷以杜威、李守贞率兵北御契丹,高行周与符彦卿以少量老弱守澶州,及杜、李二人降辽,他们二人亦随后请降。此时应该还在汴都,陪辽主饮酒。”刘德答道。
“军上,瞧那白袍将军的服饰,此人应该是高行周之子高怀德。听说他十八岁从父出征抗辽,父子曾在戚城被契丹包围数重,援兵却不至,幸有高怀德左右飞射,纵横驰骋,从敌军之中,救得其父高行周。从此,高怀德一战成名。”冯奂章道,“高怀德正好与我同岁,今年二十二岁!”
“高怀德之名,我早有所耳闻,确实是将门虎子。”韩奕点头道,他此时此刻突然想起自己前年曾在戚城见过高怀德。
“不过高氏累世为将,高怀德性不喜读书,只习戎事,好武勇,性简单直率,不拘小节。尤好音律,听说颇善此道,常自谱新声,度曲极妙。”冯奂章道。
“庄宗也写得一手好曲,未称帝时英雄无敌,一当了皇帝还不是因为酷爱音律,信任一班伶官,结果丢掉性命。”刘德不屑道。
“可是那首《如梦令》?”韩奕接口吟道,“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作词之道,二字叠最难,此词倒是极好。”刘德捻须评价道,“那李存勖凡用兵皆以所撰词授之,使扬声而唱,谓之御制。李存勖能有此才情,也是难得,但温柔乡里原是英雄冢,无病呻吟罢了。”
“刘叔说的对,既宴‘桃源深洞’,又何必‘残月落花’,婉丽如此,国焉能不败。”冯奂章道,“吾辈男儿,沙场饮血,当写豪放英雄诗。庄宗搽脂抹粉与优伶嬉戏,毫无人君之仪,正是这些唱小曲的搞坏了国家。那唐玄宗不也是极有才情,结果呢?可惜了庄宗一身好武艺。”
“呵呵!”韩奕不禁笑了,豪气地说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刘德捻着胡须,笑道:“军上说的是,试看吾辈将会如何!”
韩奕摇头晃脑,刘德与冯奂章二人也都识文,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话,没将不远处的高家军放在眼里。呼延只能干瞪眼,他隔着数十人,叫嚣道:
“你们斯文人还有完没完,念诗能将敌人念趴下?”
众人大笑。
“依文举兄之言,高怀德出身名门,又少年成名,性格直爽简单,此等人物一般应是个容易被激怒之人。”韩奕道。他见微知著,从冯奂章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对手可能的弱点,更何况他曾亲眼见过高怀德,又颇诧异地问道:“文举兄为何如此清楚其人?”
冯奂章羞惭道:“人生在世,谁不想出人头地,赢得举世英名?属下平生只服英雄豪杰!只可恨,冯某至今仍一事无成。听军上方才略析高怀德性情弱点,冯某差矣!”
冯奂章这次高估了韩奕。
呼延走上前来,见他看不起现在“义贼”的身份,不满地说道:“那姓高的会谱小曲,能算什么本事?不就是生在将家吗?我要是生在将家,早就当上节度使了。军上不如命我领一队人马将那姓高的擒来,令他搽脂抹粉,给我们唱小曲?”
韩奕哈哈大笑,摆摆手道:“我们不必与高氏为敌!”
韩奕不想与高怀德为敌,然而高怀德却瞧见了义勇军这支人马。双方远远地对峙着。
“全军急退二十里!”韩奕命道。
义勇军迅速地后撤,然而高家军却往前进了二十里,韩奕不得不再退二十里,再回头时见高怀德还跟在后面,但是极为小心。
“军上,不能再退了,否则高氏定会以为我们惧怕了他。”刘德谏道。
韩奕这时又下令道:“全体向后转,迎敌前进十里!”
高家军虽然精锐,但他很想知道高怀德如何应对。高家军见义勇军突然后转,立刻往后急退,他们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个个心头诧异。
前方十里,白袍白马的高怀德也颇觉惊异,他一身合体战甲威风懔懔,外罩白袍,更显得他英俊倜傥。他见义勇军进退有序,旗帜、服饰齐整,立在对面纹丝不动,让他意识到一股不怒自威的压力,这当然与寻常的贼军迥然不同,待看清了对面旗帜的名号,问左右道:
“这姓韩的是什么来路?”
“听说这是最近以来最为嚣张的一支贼寇,为首的自称义勇军统军,乃青州人,姓韩名奕。传闻此人率兵陷了兖州,据说他的部众并不劫掠百姓,专门劫掠各路流寇,又接连杀了巨枭齐三与张山,近来声威极大。”有人回道。
高怀德不禁好笑:“世上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专抢盗贼?我倒想会一会这个对手。”
他早就忘了他跟韩奕曾经见过面,这也难怪,双方本来身份悬殊。
左右劝道:“衙内勿轻敌,我军志在退贼,倘若我军离城甚远,睢阳城恐怕为敌所乘。”
正说话间,义勇军方向奔出一骑,向高家军行来。高怀德命部下勿伤了对方,那名义勇军军士策马走到了跟前,高声说道:
“奉我义勇军首领钧令,特向高少将军致意,我军并无意与贵军为敌,尔等若是敢刀兵相向,那便是我军之敌。请将军速退回城去,刀箭无眼!”
高怀德怒道:“我为官军,尔为盗匪,岂有尔等如此猖狂之匪军?我要走便走,要停便停,何要你家首领发话?”
那军士离得一箭之遥,有恃无恐地继续喊话道:“不知贵军是哪个朝廷的官军?不知辽人给将军发多少粮饷?可见将军忠奸不分,是非不分,黑白不分是也!”
“这……”高怀德大怒,提兵急进。
义勇军急退,高怀德追在身后怒射,却只能赶上义勇军掀起的烟尘。忽然,义勇军马军一分为二,返身从左右包抄过来,高怀德见义勇军的马军并不比他多,豪气顿生,心道来得好,连忙呼喝部下聚拢拒战。
然而,义勇军并未发动攻击,又掉头在另一边合兵一处,远远地避开,这让高怀德大失所望。高怀德一旦分兵,义勇军即聚拢形成局部优势,他一旦合兵,义勇军又化整为零,从四面八方大肆骚扰,这等马军运用自如的本事极为难得。
高怀德心中大惊,左右连忙谏言道:“衙内,速回睢阳城!城内空虚,又都是老弱!”
高怀德害怕睢阳有失,灰心丧气地往回奔去,回到睢阳城,只见城头上的一面帅旗此时不翼而飞,城内有军士惶恐地奏报道:“方才少将军领兵出城,有股贼寇突然杀入城来,不取财帛,只夺了将军的帅旗,鼓噪而退,说是留做纪念,他日必当面致歉。”
高怀德这下真是哭笑不得,更是羞愧难当,至于韩奕和他的义勇军的名号,当然会给高怀德一个深刻的印象。
至于韩奕,他对高怀德的印象,就是高怀德的白马白袍银枪的装束,有些晃他的眼睛。
……
韩奕与郑宝二人各自骑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闲话。
“小宝,我估摸着我们很快就要去汴州吃大餐了。”韩奕笑着道。
“那太好了!”郑宝在马背上跳了起来。他还是少年心性,虽然时常会想起死了的双亲,现在爱跟军中好手习武,将军营当作自己的家,渐渐地恢复了少年爱动的天性。
“不过,你的箭法不教我满意,十箭须中七箭以上才行。”韩奕道。
“那我好好练习,定让哥哥满意。”郑宝急道。
“一言为定!”
马车在路上缓缓前行,马军分散到四方远远地警戒,而老老少少的家属们或步行或坐车,跟在后面,由步军保护着。
路在车辙下向前延伸,就连韩奕自己也不知道下一个营地将会是在哪里。刘德骑在马背上,眯缝着眼,战马载着他晃荡着,他似乎睡着了。
韩奕又想起了蔡小五,那个一直想出人头地的兄弟。若是小五也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起杀出个万户侯来,那该多好。
朱贵骑马奔了过来,远远的就兴奋地说道:“军上,有桩大买卖!”
“什么买卖?”韩奕问道。
“有五十骑,正往徐州行去,势单力孤。”
“才五十骑,算得了什么大买卖?”韩奕诧异道。
“是辽人!”朱贵道,“辽人护着一位汉将,正经宋州地界往徐州去。”
韩奕闻言挺直了身子,疑惑道:“五十个辽人,就敢深入东南,以为我东南无人吗?”
“先逮了再说!”朱贵喜道。
“说的也是,辽人既撞上了我们,那只能是有去无回了。”韩奕勒住战马,举起铁枪命令道,“寻个地方扎营,马步大部随我出击。”
“遵命!”
义勇军的壮士们,向着自己的统帅行着注目礼,跟在这位统帅身后,践踏着初春的野草,义无反顾地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