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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周的示上以诚,或者说装可怜,果然奏效。
刘知远深知慕容彦超理屈,命苏逢吉与杨邠二人劝解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和好,又亲自将慕容彦超召到御前斥责,再命彦超向高行周赔礼道歉。
慕容彦超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照办,只是一门心思想在皇帝面前立功,将邺都攻下。刘知远此时还想着要招降,派给事中陈观入城宣布旨意,可城内的杜重威没给面子,拒绝放陈观入内。
刘知远觉得很没面子,因为杜重威曾经声称,只要御驾亲至,一定开门请降,不料自己已经到了邺都城下好几日,杜重威还不肯投降,对自己天子威仪视若无睹。城内的守军,总是趁着夜晚三三两两地出城请降,降卒说城中粮食渐渐吃完,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慕容彦超见机会成熟,便上前请命攻城,刘知远便答应了他。
十月二十五,北风呜咽,气候日见寒冷。
一阵号角声中,皇帝刘知远亲自来到阵前,激励将士。正是寅时一刻,天空还是漆黑一片,只能听万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人欢马叫。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五万汉军齐声呼喊,声震十余里外。
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将邺都城墙照得通亮,而城头上不时地射出火箭。刘知远一声令下,汉军士卒蜂拥而上,在慕容彦超的指挥下,或抬或推各种攻具往邺都城攻去。
军士冒着城头上密集的箭石,将带有掩护木幔的云梯,破坏城门用的火车和撞车,还有撞击城壁的冲车,呐喊着狂奔而去。发射粗如长矛的巨型弩车,纷纷上阵,更有投石机呼啸着将石丸砸向城头。
震天的厮杀声很快就响成一片,将怒吼的寒风掩盖住,城内城外只回荡着惨叫与亢奋的呐喊声。
从寅时至卯时,从卯时至辰时,汉军攻势如虹,并未能得偿所愿。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一竿头,城下堆集着无数被烧毁的攻具,箭矢积有尺厚,近千死尸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汉军伤员的哀号声更是不绝于耳。
慕容彦超的额头冒着汗,短短两个时辰之内,一千多汉军阵亡,近万士卒受伤。他悄悄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重兵护卫下的刘知远,见刘知远脸色铁青,正瞪着他后背,一言不发。
“陛下……”
慕容彦超想解释一番,诸如敌兵士气太高、城池太坚等原因,刘知远怒哼一声,扭头便走。
“暂且收兵吧!”杨邠拍了拍他肩膀,也跟在皇帝身后走了。
慕容彦超感到羞愧,从此再也不敢言称攻城。城头上的守军见汉军退回,纷纷在城头上谩骂讥笑起来。
义勇军作为皇帝的扈从军队,作壁上观。吴大用悄悄地说道:“禁军也不过如此!”
“我们可不就是禁军吗?”陈顺笑道。韩奕的心腹们没将自己当成禁军中一份子。
回到中军帐中,郭威问慕容彦超道:
“听方才城头守军的口音,似乎是燕人?”
“正是幽州兵,杜贼从辽人那找来的援军,共约两千余人,由张琏统领,幽州兵骁勇善战,抵抗尤其强硬。”慕容彦超答道。
“陛下,不如再派使者晓谕张琏,许他不死。困兽犹斗,若给出一线生机,贼军或许会放弃抵抗。”史弘肇奏道。
“姑且一试!”刘知远点头道。
当即汉军使者站在城下,冲着城头上喊道:“大汉皇帝陛下钦言,幽州兵若能出城请降,许以不死,容许尔等回归故里。倘若不降,城破之时,必诛杀干净。”
城头上的一位壮汉,正是幽州兵的统领张琏。张琏高声回道:“请问尔主,汴梁一千五百名幽州降卒今日安在?”
当初萧瀚仓惶逃离汴梁,曾留下一千五百名幽州兵帮助防守汴梁,及刘知远入汴,这些幽州兵就向刘知远投降。幽州早自石敬瑭时就属辽人,有人认为这千五百名幽州兵留在中原,或许会谋反,为了消除隐患,刘知远便将那一千五百名幽州兵杀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刘知远又想招降邺都城内的幽州兵,早就失去了信义,谁能保证刘知远不会诱降然后斩草除根呢?
汉军使者狼狈而回。郭威在城下听着了张琏的答复,心中又想起韩奕曾经说过的他现在已经差不多忘记的话:施仁以合众,示信以行令,量刑以惩奸。
“有‘智’不在年高!”郭威暗想道。
刘知远听了使者回报,虽然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他只好继续按照高行周的计策,将邺都城围着数重,再将外壕加深加宽,增筑城栅,围而不攻,跟城内守军耗着。
刘知远与群臣很快就从失败中恢复过来,因为已经到了寒冷的十一月,城内的粮食日见稀缺,一到夜里,越来越多的守军缘绳而下,向汉军投降,然后如饿鬼一样往肚子里塞食物。人人都可以预料到,杜重威已经穷途末路了。
“邺都若是讨平,高卿当居首功!”刘知远举觞,亲自向高行周祝酒。
“臣惶恐!”高行周拜谢道。群臣也纷纷向高行周举觞,慕容彦超枯坐在一旁,只能看着高行周如众星捧月一般,享受着上至皇帝下至小校的称赞,自己却不敢稍露不恭之色。
“陛下,臣有攻城利器献于陛下。”内殿直韩训上前奏道。
刘知远微微点头,韩训当即命人取出一堆木质攻具,零七八碎的都是攻具模型,用软木拼接而成,虽然不见得威力巨力,但看那精巧造型,制作这模型的人一定是鲁班再世。众臣交口称赞,赞的却是木工手艺,韩训面有得色。
不料,刘知远却说道:“守城之道,在于万众一心。城内军士若离心离德,纵是城高万丈,精兵十万,也是无济于事。攻城亦是如此,这攻具不过是小道罢了!”
“陛下英明!”郭威说道,“兵法有云,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轀,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又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今邺都城内已经穷途末路,士卒斗志已衰,臣以为再过不久,邺都将不战而克。”
刘知远听着高兴,连连点头。苏逢吉却道:“看来郭副使还是应该多读点书,要不然只知蛮干,误了陛下的大事。”
苏逢吉的讥讽之语,令郭威心头又一次火起,这已经不是苏某人第一次冒犯他的尊严。刘知远摆手道:“苏卿勿多言,郭卿年轻时是读过兵法的,其中微言大义,了然于胸,非寻常人所能比。朕能有有今日成就,郭卿劳苦功高。”
刘知远不想引起臣下误会,又对杨邠等人说道:“尔等皆是股肱之臣,朕愿与众卿共治天下。”
群臣纷纷起身,然后齐齐拜道:“臣等惶恐,愿受吾主驱策,强我大汉,一统天下!”
韩奕今日不当值,也有资格在座,他觉得身为臣子,何时出班拜谢,如何看皇帝的脸色说话,是相当有学问的。方才群臣出班唱诺,歌功颂德,韩奕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因为韩奕的心神,方才被一个姓韩的“本家”所吸引。刘知远所说的军心、士气,固然是攻守第一重要的事情,郭威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也是至理名言。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能多掌握一些利器,没有任何坏处。
这位内殿直韩训所献的攻具一经亮相,就立刻吸引住了韩奕。
韩训收拾起自己的作品,躬身退下,神情寡欢。
“韩兄,请留步!”宴会散尽,韩奕追在韩训身后呼道。
“将军有何指教?”韩训疑惑道。
“你我都姓韩,说不定五百年前你我本是一家呢,不如你我兄弟相称?”韩奕笑道。
韩训不过是一内殿直,地位与韩奕相差甚远,他见韩奕如此称呼自己,心中极为感激,连忙道:“不敢、不敢!”
“这么说,韩兄是不愿与小弟交谈几句了?”韩奕故意说道。
“将军若有所问,韩某不敢相瞒。”
韩奕却牵着韩训的胳膊,往自己营帐里拉。韩训十分拘谨,不明所以。韩奕道:“今夜韩兄所献攻具,小弟颇感兴趣,韩兄可否不吝赐教?”
韩训心中得意,却有几分腼腆之意:“都是些雕虫小技,怕污了将军法眼。”
韩奕却摇头道:“我见韩兄所献攻具,有类似管形的兵器,用的可是火药吗?”
韩训颇感意外,挑出一件管形的模型道:“将军所言非虚,难不成将军也擅此道?”
“韩某只是猜的,不过你这件兵器,是用硬纸裹成,怕只是喷火罢了,更适合用来守城。”韩奕道,“若是用熟铜制成了一件可以发射铁丸的兵器,威力才更惊人。”
韩训微张了嘴巴,大有知己之慨:“不瞒将军,在下正有此意,可是这花费巨大,既便制成,也很难实用。其一,要是要达到发射铁丸的效用,这火药的威力也需改进,另外要是炸了膛,更是了不得的事情。”
“这又何难?”韩奕笑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只要肯干,肯动脑筋,这硝石、木炭与硫磺,按照不同比例,反复实验,总会找出更有威力的配方。还有这铸造的本领,却是最难,天下诸镇,皆有冶铁军械场,我郑州也不例外有,但所产铁器也仅仅勉强能用罢了。我以为既然害怕炸膛,不如干脆制造一种利用火药骤燃可爆裂容器的火器,比如用铁罐盛满火药,再填上铁钉、铁蒺藜,点燃引线后,抛投出去。”
“咚!”韩奕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吓了聚精会神听他说话的韩训一跳。
“将军真是行家!”韩训惊呼道,大有相见恨之慨。
“你另几件兵器,都是有何用处?”韩奕又问道。
“在下最得意的,便是一种投石机。不过这是在下从回鹘人那里听来的,并非利用绞弦的绞力发射石丸,而是通过在横杠的另端系重物的方式,将数十斤甚至超百斤的石丸发射出去,威力与射程都是惊人,远超现有的投石机,听说极西的国家使用的便是这种攻城利器。”韩训侃侃而谈。
又道:“卑职还听说吴越王曾向辽人献一种猛火油,系从占城转运而来的,此油沾火即燃,水浇不灭。不过这种火油,我朝延州也有,系从地底石缝中生成,即称石油,用来照明,烟尘甚大,有人采集烟末,研成墨膏,却是一种文房佳品。在下未曾见过吴越人制的猛火油柜实物,但在下想这也不难制成,大约是也一种自带火种用来喷射火油的火器。”
“倘若韩兄制成,一定要让韩某瞧瞧。”韩奕鼓励道。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位天才,这韩训除了对火器情有独钟外,还改进了早已使用的填壕车、冲车、木牛车、撞车、鹅鹘车、蹑头飞车等,包括挖掘地道用的头车,至于守城的各类器械更不在话下。
“这不过是雕成小技,何足道哉?”韩训无奈地说道,颇为不满。
“哪里?依我看,韩兄可以掌管将作监!”
韩训听着舒服,笑道:“谢将军吉言!”
“韩兄可愿来我义勇军中任职?”韩奕趁机相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