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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小心翼翼地将军服下摆撩起来系在腰间,伸手拨开堆放得很是讲究的树枝丛,沿着缓坡猫着腰快步走上了四号哨卡所在的山包。
“大人那身上下两截式的衣服虽然古怪丑陋,行走山地却方便的得紧,有机会倒是要做一套来穿穿!”在四号哨卡轮值的延川步兵团右营乙都检校都副方明根见到这位八路军中实质上的二号人物的时候,这位大人物嘴里正在嘟囔着一句他此刻听不懂的话。
沈宸在李文革的部下中是接受阿拉伯数字最快的一个,因此此刻他所统帅的盐州方面部队内在地域划分防区部署上都采取阿拉伯数字,四号哨卡若是在别的部队大约要标为丁字号哨卡,但是在这里,在沈将军麾下,这个哨卡的代号是明白无误的阿拉伯数字“4”。
四号哨卡所在的山包在一条干涸的河谷北侧,这条河谷一直向西延伸出两里之后便辗转穿越出了契吴山区,并入白池通往五原的官道。哨卡内部署了一个什的兵力,方明根乃是参加过第二次芦子关保卫战的老兵,经过庆州十棵树之战和银夏之战,积功提升为什长。拓跋家解除武装之后,延川独立团中原本属于折家兵的部分已经归建,新招纳的兵都是由银夏之战后党项部落中的汉人奴隶组成,战斗力弱,纪律性差。原先的庆州兵经过长途行军作战的考验已经升级为老兵,但是由于折家军的归建。延川独立团的军官出现了严重短缺现象。
在这种情况下,在沈宸的坚持下,监军司批准了对一批久经沙场的八路军老兵的临时晋升令,将这些老兵们晋升为军官,在这种情况下,方明根由什长被直接拔擢为都副,负责乙都部署在前沿的四个哨所指挥。
当然,和正式军官相区别的是。方都副目前地职务仅仅是“检校”,而且没有正式军衔。按照目前八路军的军制,未经六韬馆培训肄业的士兵不能授予军衔。尽管在制度中也有所谓的火线提拔令一说,但这种战时提拔军官的体制只针对职务并不针对军衔。李文革虽然也在考虑在军队中建立“军士”这种基层军衔,但在开文科取士之前,这一军事改革暂时还没能提上议事日程。
因此目前在八路军中,每队的六韬馆学员兵拥有陪戎副尉军衔,在经过战事考验之后经过营官提名监事批准可以担任队副的指挥职务,升任队正后军衔则相应晋升为陪戎校尉。而目前都副这个职务对应的基准军衔则是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
方明根目前连最低级地陪戎副尉军衔都没有,因此他这个临时提拔的都副只能“检校”,只有在调回延州在六韬馆进行一段时间培训后才能获得相应的职务军衔。
“这两日情形如何?”沈宸并不理会方明根地差异。在跳进哨所的驻兵坑之后连口大气都不肯喘便急切问道。
“还是老样子,每日巳时一刻到五刻之间会有人沿着河谷进来,每一遭人数都不超过两百人,其中骑兵最多只有不到五十骑的样子。衣甲不齐,士兵们手中的军器也相差甚远,有人使用的是铁质兵器,也有手中只有木棍的。他们并不肯深入太多。顶多向咱们方向上走上一里多路便会折返,已经有十来日了。卑职们确认过多次,前后人马并不相同!对方是轮换着来的!”方明根舔着有些干裂地嘴唇道。
沈宸解下自己的水葫芦递过去,口中仍然不停地问:“东北面的山涧峡谷有敌军出没么?就是2号哨所监视的那边!”
方明根道:“只出现过一次,大约七天之前,敌军一支步兵小队曾经自西南进入北面的峡谷,但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卑职也曾派弟兄打探过,那边的地形实在艰险。非但马不能行,就是步兵,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间。”
沈宸点了点头,自怀中抽出一个很小的纸卷,展开了铺平,方明根凑上去看时,却见这张纸上用尺子打着一个个地横纵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标着一个或者几个他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方明根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这是沈宸用的地图。这个检校都副挠着头道:“将军。这图弯弯曲曲地,还一堆字码。卑职实在是看不明白……”
沈宸没有抬头,嘴角却咧了咧,轻轻道:“你若想将职务前面的检校二字去掉,总要学会看这种图的!”
方明根眨了眨眼,苦笑道:“卑职笨得很,学不会的!”
沈宸道:“学不会也要学,等这边的仗打完,你就要调回六韬馆去培训,你是老兵了,体能战技都是等闲事,能否肄业,关键就看你的识字课和绘图课能否过关。”
方明根木讷地道:“卑职也算彰武军出来的老人了,却从不知道打仗还要学这许多大学问……”
沈宸抬起头,看了看他,神色认真地道:“不同了,明白么?”
方明根摇摇头,沈宸也没指望他能理解,随即便道:“以前打仗,靠的是运气,现在打仗,咱们是要靠算的。古代兵家所谓地庙算,先算不胜之类地言语,不是让你大至估算的,既然要算,便要算准,连图都看不懂,都画不准,怎么能算得准敌情?”
见方明根还是有些似懂非懂,沈宸笑笑,不再多做解释,继续问道:“一号和三号哨所位置都比四号哨所要高,没有新地敌情发现么?”
方明根道:“一号和三号的说法和我们这边看到的差不多!今日的消息还未曾送过来,这两个哨所和这里之间大约有十二里的山路,消息会有些拖延,不过按照日头方向标定时辰之后,四个哨所之间的消息大体还是能够相互印证的。”
“对方骑兵的行进速度大约多少?”
“从山谷外进到山谷内乃是步骑混杂行进,大约花费了一个半时辰的光景。”方明根答道。
沈宸看了看哨所中角落里那个木制的小型日晷,轻轻点了点头。
“敌军撤退地时候是骑兵先撤还是步兵先行?”
“步兵先走,骑兵断后!”方明根毫不犹豫地答道。
“都是步兵先走?没有例外?”沈宸追问。
“没有,都是步兵先撤。步兵开出谷口后骑兵才会离开。”方明根回答。
“骑兵是全速离开还是缓缓撤出?”沈宸问道。
“全速离开----”方明根答道。
“步兵行进成几列纵队?”沈宸问道。
“不一定,有时两列,有时三列,还有时候乱糟糟不成队列,骑兵撤退的时候有的时候会互相撞一下,队形太密了……”方明根这次回答得很详细。
沈宸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确定敌军的队列侧翼没有掩护部队?”
“没有,卑职说了,进入山谷时敌军乃是步骑混编,山间狭道最宽处不过七十余步。步骑混编根本无法保障侧翼安全!”方明根很有信心地道。
沈宸点了点头,轻轻嘘了一口气,转过话题问道:“周围的山区谷底。距离山谷狭道最近的隐蔽地点是哪里,能一次性隐蔽驻扎多少部队?”
方明根道:“就驻兵而言,咱们哨卡所在的山坡背面坡度不大,树丛较密,可以驻兵。不过树木过于茂密,影响相互联络交通,只能以什伍为单位驻兵。山谷外地势逐渐平缓,可以以队都为单位驻兵,不过树木也逐渐稀疏,山谷狭道外北侧有一片低矮丘陵地,上面有一片树林,树林后大约可以驻扎三百到五百兵,不过这片丘陵地和山谷之间有较高的高地隔断。在敌军骑兵的侦查范围之内,算不上安全妥当地驻兵点。”
沈宸点了点头,又问道:“山谷外的道路情况如何?”
方明根道:“前几天下了一场雨。不过这两天日头足,道路应该已经干透了。”
沈宸不再问话,从怀中掏出一枝炭笔,在自己手中的地图上轻轻标上了几个点,然后用手大致比着开始测算距离。
“将军,可是准备要打了么?”方明根有些兴奋地问道。
沈宸头也不抬反问道:“若是打地话,你以为我们会有几分胜算?”
“十成----!”方明根摩拳擦掌地道,“敌军队列散乱行动缓慢,反应也迟钝得紧。另外。敌军的建制似乎也不甚完整,我猜这才是他们行军队列始终不能整齐划一的原因。何况其装备甲具都十分简陋。全军披甲者十停中还占不到三停。就军力对比而言,我军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远远强于对方,在装备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说实在的,若不是担心违了将军将令,卑职还真想将四个哨所的兵集结起来给对方来个猝不及防---说实在的,即便是卑职自家动手,胜算也在六成以上!”
沈宸笑着点了点头:“战心可嘉!”
随即他道:“不过可惜,我要的不是击溃这些警戒侦查地敌军,而是歼灭----是全军歼灭,明白么?最好是一个都不要跑掉……”
方明根点了点头:“卑职明白,否则将军也不用亲自跑到这里来了!”
沈宸笑笑:“前沿一共十六处哨所,共发现三股敌军的行迹,以你这边发现的敌军数目最多……”
方明根道:“这个自然,这边的山谷较宽,河谷间的空隙也较大,若要向夏州方向行军或是向盐州方向行军的话,这边是最好的通道,对进攻方如此,对于防守方更是如此。看敌军地意思,似乎并没有深入侦查的意思,这证明盐州之敌并没有在近期内继续东进的意图,只是一直在提防我军通过这条山间通道西进罢了……”
沈宸点了点头:“你地判断完全正确!敌军虽然占据了盐州,但其兵力和粮饷都不足以支持增兵扩张。根据原先的情报,盐州方面的敌军总兵力应当不超过三千之数。这支兵要分别防守东南两个方向,五原方面因为是通衢大道,敌军应该是驻扎了重兵防守的,白池这边隔着重重大山,敌军的兵力分配会相对少些。盐州本身并不富庶,所有粮食都依赖南面的输入。如今断了这输入,长时间维持三千人的兵力在这边,朔方方面压力不小,若我估计得不错,冯继业地如意算盘便是学咱们家大人到盐州抢上一把,将白池的数十万石青盐运回灵州去,依靠着贩卖这些私盐换来地钱粮解决财政军力上地窘态……”
他说着,拍了拍地图道:“他是十分怕这个时候大人突然间来寻他晦气的,大人回返延州。冯家大约松了一口大气,可惜,既然我在这里。又怎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将这些青盐掠走?”
方明根兴奋地道:“若开战,卑职部愿为前驱……”
沈宸笑了笑:“你地兵如今是全军的眼睛,我暂时还不能动你们!”
见方明根一脸失望神色,沈宸又笑了笑,道:“不要一脸丧气,这一遭是大手笔大动作,前沿十六个哨所辖方圆百里区域内三处同时动手。将这总数将近五百的敌军警戒侦查部队全数歼灭,要动用的兵力最少在八个都以上,这是一场大仗,歼灭了这些哨探,白池地敌军就要再分出一部分人来警戒提防我们,他们能够用来运送盐的人手就更少了----穿越数百里山区运送数十万石货物,没有数千人运力两三个月时间是做不到的----我并不想将冯家在盐州彻底打垮。只要能将冯家拖在盐州,逼冯继业增兵,将盐州变成拖垮朔方军地泥潭。便是对大人西进战略最好的执行!”
方明根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宸的亲兵突然拨开树丛跳进了哨卡,伏在沈宸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沈宸脸上顿时浮现出诧异之色,他转过头摆了摆手:“带他上来!”
亲兵去了,不多时,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进了哨卡,此人一身青色军服,但在袖口处却多了一条黑边----这是监军军官的标志,方明根一愣。这个人他是认识的。他叫赵奉,乃是当初延州城中著名的泼皮混混。后来被魏逊拉入了军队,从基层做起,后来调入监军司当差,算得上魏总监军地亲信了。
这个时候,这个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看他满脸的疲惫之色和那一身的灰尘泥水,显然是昼夜兼程以最快速度来到前线的。
那赵奉恭恭敬敬向沈宸行了礼,递上了一封信。
沈宸接过信,直接撕开了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看毕了信,抬起头问道:“你见过郝监军了?”
赵奉答道:“回禀将军,卑职已经到过老营,正是郝监军指点卑职来到这边。奉魏总监军命,卑职为将军带来了定难军节度使的全副旌节仪仗,全都留在老营了,只等将军回去接掌旌节,将军便是夏州之主了……”
方明根顿时听得目瞪口呆,转过头去看沈宸,却见沈宸一脸的冷笑,仿佛在听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章戌----”
“到----”那个亲兵立即立正上前。
沈宸自怀中抽出一支令箭,道:“你回营,向虞侯曹传我地命令,按照原定计划,行动于明日辰时开始!”
“是----”章戌没有半句废话,双手接过令箭,退了开去。
“哦,对了,你带这位兄弟回老营去,将他带来的那些劳什子一总拿到营地外烧掉,一件都不许留!”沈宸却并没有嘱咐完,指着赵奉对章戌道。
章戌楞了一下,又应了一声,一摆手道:“赵宣节请----”
赵奉却没有动,两只眼睛精光四射盯着沈宸看,沈宸却道:“劳烦你连夜赶回去,告诉你家魏监军一句话,我要调动兵马,用不着那些汴京送来的劳什子。郝克己要取我地人头,也不需要他魏逊隔着千里之外来复核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