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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代饮食讲的有食不语,但也讲究觥筹交错,如今边事纷杂,呼延赞与柴荣自然无心歌舞升平,借着一顿便饭,也算是休闲放松放松,些微的酒自然免不了,自掌灯时起到如今,酒至半酣,饭也用足,若非等卫央进来,早安排人手将饭食撤下了。
呼延必求所说剩菜剩饭自然是假的,别的不说,卫央大老远跑回来一趟,这里都是边关宿将,哪里能不知身在战场周围,万事都有可能在瞬乎间发生,兴许这一顿饭,那就是诀别的饭了。这样,怎还能不弄点新鲜的招待一下?
卫央喉咙里有点堵塞,他好吃辣的事情,曾在校场的时候便提过,只是当时并不知这时代已有了辣椒,杨延玉还跟他说过用茱萸做饭的事情,想必那是个不好这一口的,因此也没想起辣椒这物什。这一顿饭菜并不十分丰盛,里头却加了辣椒沫子,看别人面前案上没有这物什,卫央哪里想不到这是自己进门之前呼延赞让人加的。
能不能对咱不要这么好,长此以往,难道让咱感动地自告奋勇上战场去么?
那太可怕了,咱是个理智的人,这样可不行。
呼延赞笑呵呵的,眯着眼睛抓着长长的胡须一顿撸——呃,这是卫央恶意猜测的,人家这叫风度,风度很重要!
这是个成了精的老将,什么事情都看地明白,只是不肯说而已。
“三哥,这酒还是少喝为好,有汤没有?来一瓮,渴死了快——一回来先碰着二哥,又被柴熙和这小子抓着一顿吐槽,渴死我了。”风卷残云吞没了半案的饭菜,四五个炊饼下了肚子,卫央舒服地往座椅上一靠摸着肚子毫不客气地问呼延必求提要求。
呼延必求笑道:“要多少都有——我说你慢点,没人抢你饭碗,还有,你能不吃着饭还吐槽么?对了,吐槽是啥意思?”
卫央瞥了柴荣一眼,哼道:“打个比方说,有个当老子的某些事情做地不厚道,这当儿子的就在背后找咱兄弟诉苦,顺带着对某老子的某些言行表示委婉的批判,这就是吐槽。”
呼延不求忍着笑让人去盛一瓮清汤,不忘吩咐:“多加些老醋辣椒!”
柴荣干咳一声,端起茶盅心里吐槽去了。
呼延赞觉着很满意,这是个成了精的老将,什么事他都看得清楚,心里很明白。对看人这一行,这老将有他的智慧。卫央这样进门好像自己家一样毫不客气,偏生就让人觉着舒坦。
想起某日一个名叫李佸的年轻人来府上做客吃饭的样子,呼延赞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吐槽这个词挺有趣,哈哈一笑也腹诽着吐槽了几句。
下头呼延必求和卫央面面相觑,这老人家又想起什么事情了,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自个儿在那乐,难道是咱兄弟做错啥事情了?
“卫央,那马家坡子镇距此百里之外,以你小子的狡猾,定然不会以探看熙宁孩儿的籍口回来,说罢,甚么缘由?只是觉着轻兵营换防不对劲么?”卫央吃饱喝足懒洋洋靠在座椅上打呵欠,呼延赞欠着身问道。
卫央不由挠头,龇牙咧嘴露出红口白牙:“呵呵呵。”
呼延赞不解,柴荣看样子是把喝叱卫央当享受了,怒道:“好生回话,做甚么古怪?”
卫央摊摊手:“想找的籍口都被封死了,我也就只能呵呵呵了啊。哦,还有枪杆的事情,再就没了。”
呼延赞笑道:“柴荣你莫非还瞧不出来么,这小子明情就是故意教咱们着气的,你若跟他较真,那可就输了。”罢了又谑笑着说,“不过,这毛脚女婿确是个教老丈人见着便烦心的,我教你个法子,只管不理他,熙宁孩儿那样的好,你当这小子心里不想么?他自想着,自然会千方百计寻上门去。”
柴荣黑着脸撇嘴表示不屑:“宁儿自然好的很,这厮当咱们好稀罕他么,哼哼,敢自寻上门,定乱棍打将出去!”
卫央翻个白眼,就算你乱棍再多,能抵得上柴熙和那么一个内鬼么。幸亏咱是个正人君子,若不然,给你来个暗夜之狼什么的,看你上哪哭去。
不过,被他们这么一说,卫央顿时觉着自己还是太腼腆了。
人家当家长的都这么热情地把女儿往自己怀里送,咱再腼腆,那还怎么当君子?所谓君子者,那定是有饭就吃,有钱就花,有美人就要受的,心里爱极,嘴上却推拒的很,那岂不是伪君子么?
仔细想,卫央觉着自己应该做君子,千万不能当伪君子,所以这杜丹鸾也好,柴熙宁也罢,只要能拿下,那就定然要拿下。若不然,等人家嫁人之后天天嘴里念叨着睡梦里那什么着,对不住人家不说,自己还难受……是吧?
当时眉开眼笑,冲柴荣使劲摇手:“话说,明儿我去找柴熙宁,您老这乱棍就免了吧。你们都知道我是个正经的人,没有正经事儿,那能随便去找女郎聊天么。”
柴荣还没表示反对,卫央脸色一正又对呼延必求道:“三哥,看来明天还须你帮忙才行。那么要紧的事情没跟这女郎面对面地讲,我这心里吧,那就时常跟猫儿挠似的,这不是个事儿。”
呼延必求吃了一惊,双手摇着道:“兄弟,你是个正经人,这个,三哥也不是胡作非为的。倘若你要翻墙头踹后门,那是咱们决计万万不敢胁从的。”而后眉眼里都是猥琐,凑近了卫央低声道,“不过,好兄弟有需要,三哥一贯是出了名的义气,对朋友两肋插刀那也是要帮忙的。倘若你要找梯子挖地洞,三哥定为你准备齐活,这你放心。”
卫央大起知己之感,笑吟吟忙道:“三哥,还是你办法多,我怎么就没想到翻墙头挖地洞直奔闺房去的妙招呢。你放心,倘若真有需要,比如说柴大官人不允许咱进门之类的,我定来找你拿主意想办法,咱们兄弟齐心协力,加上有柴熙和这小子作内应,那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呼延必求瞧瞧脸色更黑的柴荣,憋着笑故作严肃摇摇头:“哎呀,这也不好,倘若人家将柴家妹子禁足不许出来见你,那可怎么才好?”
卫央一挽袖子:“这还不简单?知道王老虎抢亲的戏码不?不知道?三哥,你还是需要加强学习,你看我,天文地理虽然知道的比诸葛武侯少那么一点,但这江湖里的手段,那可是熟稔的很哪,回头我教你,等你找好三嫂之后,倘若你老丈人跟某些人一样横加阻拦不顾人情天伦,那咱们就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子应对他一百个阻挠,对不对?”
这实在不是柴荣能继续听下去的事情,听着这俩货越说越没节操,连忙大声咳嗽。
“咦?生病了?”卫央惊奇地瞅着柴荣,而后恍然挥挥手,“没事没事,你听着了也没事。我跟三哥都是君子,子曰君子说话旁人听了也没事,又说君子说话另外的君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听,哦,三哥,咱们继续,刚才说到哪了?”
呼延赞笑道:“好啦,自古翁婿是天敌,怎地你柴荣身为军州刺史,天下有名的智者,连卫央小子故意招惹你也瞧不出来?”
劝罢这边,呼延赞正色对卫央道:“卫央,你那百人虽在守备镇中,然战事一起,京西之地,无分内外皆是战区,人不论老幼都为战卒,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保不准战事将在哪里发生。你这一身好武艺,那是战场上可杀敌可保命的本领,甲屯新卒,操训地怎样了?”
卫央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要说怎样斗将交手,我倒还勉强能算个好手。但这行军打仗排兵布阵,那可是一窍不通。至于操训士卒,那更是两眼一抹黑。我问您老二位打问个人,左武卫左营有个骑军校尉叫周快,我看这人是一把好手,马背上本领绝不在马全义之下,这人您二位听说过么?可信么?”
“周快?”呼延赞与柴荣面面相觑,“你怎知这人?怎么,他到你甲屯作甚?”
卫央比他们还惊讶:“难为您二位还不知道这倒霉蛋犯了事儿被判到轻兵营当队正了?昨日黄昏时分,孙四海才将这人送到我那里,说是教他当队正。我想此人本是一等一的正规军里当校尉,那自然待排兵布阵战卒运用十分有见地,倘若这人可信,我欲用之以操训新卒。倘若这人是李成廷那老儿排遣来的,那便是个定要拔除的钉子!”
柴荣沉吟了片刻,拿眼睛去看呼延赞,呼延赞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摆摆手:“柴荣你且说罢,这人,这人怎能被判到轻兵营里?”
呼延必求抓耳挠腮道:“周快,周快,怎地这名字这么耳熟?”
柴荣道:“这个周快,字长阙,河东人,勇武绝伦,在长安十六卫中大名鼎鼎,一贯逢战悍不畏死,自老卒累迁到一营校尉也不过短短两年。此人并非诸侯王爪牙,但也并非公主府的人,立场含混的很。”
突然,卫央想起了孙四海,说不来为什么,只是突然就想到了这个人。隐约卫央觉着,这孙四海和周快非常相熟,似乎有同样的来处。
“卫央,这个周快你既要用他,也不可防他,记着了么?”柴荣神色郑重无比,双手交叠着犹豫半晌,正声叮嘱卫央道。
卫央点点头默然记下,他暂且还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柴荣能这么说,就说明这个人最起码是个大局为重的人物。
“周快是为弋阳侯女婿,行事也算小心,怎会犯事被判到轻兵营去?”这时候呼延赞才疑惑着自言自语道。
呼延必求低声提醒卫央:“弋阳侯赵垚,乃是天下昭穆皇后娘家侄子,生有两子七女,下嫁给这周快的,正是三女。天子情深意重,自昭穆皇后薨后,二十余年来不曾纳嫔妃,待弋阳侯一门十分厚爱,弋阳侯长子赵翼,便是三军司军台副将,咱们大唐最年轻的将军。”
卫央吃惊道:“这样的丈家,周快怎会因事被判配军到轻兵营?”
呼延赞沉声道:“好了,这件事都不要再过多地去追问,皇室里的事情,不必咱们多嘴。卫央,这周快既然到了你手下当差,仔细着些便是了,操训这样的事情,大可交付给他,只是你身为百将,这甲屯上下可须紧抓在自己手里,知么?”
看来,呼延赞是猜到点什么了,但不敢确定。柴荣也若有所思,与呼延赞彼此对视,微微又都摇了摇头。
“将你大枪头给必求,明日你过来自取大枪便是。”夜色已深了,被周快一人带起烦心事的呼延赞顿觉困倦,茶盅里茶水已凉,这里又都没有外人,送客的说法他也不用委婉,直统统地道。
卫央自随身行囊里取枪头递给呼延必求,呼延必求笑道:“你放心,明日起来,这枪头枪杆便连成了。我这就去教人熬起沾浆,平明灌注,有一两个时辰就好了。”
这个道理卫央自然知道,不过,这黏合枪头和枪杆的沾浆他可不清楚用什么做成,于是请教呼延必求,呼延必求笑道:“说白了不值一提,无非就是鱼鳞黏胶之类,我也不甚懂,只要造出的大枪好用,管那么多作甚?!”
送出门来,天色竟通明了许多,天空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呼延必求少见地露出想念神色,低声咕哝道:“今夜落雨,定然路上泥泞难行,也不知二哥走到哪里了,倘若这样的天气里遇袭,那可凶险的很。”
卫央笑道:“路是难走了些,要说遇袭那不太可能。三哥你知道小弟是个什么人,马家坡子镇那么点地方,虽小却是安身之处,这卧榻之侧,我能不仔细勘察清楚么,放心,敌军还不可能有敢突袭数千锐士的大军混进来。”
呼延必求点了点头,等柴荣和卫央要走的时候,突然用力抓了一把卫央的手臂,涩声道:“兄弟,明日起三哥有要紧的人物要作扈从去,你走时估计也见不到,你要记着,定要活着好好地回来,记着么?”
卫央没说话,伸手在呼延必求肩膀上狠狠一握,转身跳上马背跟着柴荣往刺史府去了。
在此之前,卫央倒是觉着自己不好去刺史府宿夜,吃饭的时候呼延赞递话,柴荣也默认或者说是顺着心意默许卫央跟着他回刺史府,回到这原州城,见到了可以让自己放松的人,卫央心中原本不愿承认的可能怎么躲也躲不开这场战事的结果被呼延赞委婉地说明,那些个原本为难的事情,倒一下子有些豁然开朗。
争取躲开战事,想方设法也要活着,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倘若万一……
有些事情,躲避不是办法,该尽早面对的,那就得尽早去面对,和柴熙宁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卫央应该自己去解决,谁都没有错,他撞破柴熙宁清白的身子,那不是两个人有意的事情,只是凑巧。世上有太多凑巧的事情,发生了,那就再不是凑巧,该解决的,只能去解决。
回刺史府的路上,柴荣心里也在想事情。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何况柴熙宁那么好的女儿,十数年来,柴熙宁在自己夫妇身边每日里出现已成为了习惯,一想到现如今这么好的女儿已到了心里惦记另外一个人的年纪,柴荣心情怎能好?
他心中是明白的,卫央和女儿那桩尴尬的撞破,谁也没有错,可事情都已经发生,又有甚么法子呢?女儿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卫央这个人是荒唐了些,但这个人能让柴荣放心,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
柴荣明白,卫央这次回来,下一次,说不定就再没有下一次了。这个人并不是个真正的登徒子,他不会想不明白战场上没有甚么一定的事情,更没有已定的事情,这桩事他是定要说个明白的。
“卫央,好男儿有所为,那就定要为。”马到刺史府门口,柴荣仰起脸接了一脖子冰冷的雨丝,轻叹一口气对卫央想说点道理,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卫央咧咧嘴,无奈地无声一笑,又摇了摇头才说:“我知道,躲也躲不过去。没回来之前,心里还多少有点侥幸,说实话,这几天我也千方百计想办法躲开战事,可这一回来,不用考虑别的那么多的杂事,心里一空,一个道理就明白了。战争,并不是我想躲过就可以躲过的。”
柴荣沉默了片刻,往门内甩了下袖子:“能明白也好,要记着,活着回来,记着么?”
“我记着了。”笑了笑,卫央跟了上去。
刺史府内堂那是安排刺史家眷居住的,卫央自然不能住进去。就在二堂东院里,早有人安排好了应宿各类物事,卫央问起打来热水请他沐浴的杂役,杂役老实答道:“小郎回来之后,说起卫大郎要在府中过夜,娘子便亲身出来安排了一应物什,倘若有欠缺的,卫大郎教咱们去置办就是了。”
原来是柴熙宁亲自安排的,这小娘子,难不成今晚又让咱梦见她么。
躺在沐浴盆中,卫央舒服地闭着眼睛直哼哼,连忙将不安分的地带藏在清水之下,不由又烦恼道:“明天见了这女郎,该怎么跟她对话呢?难道直白地告诉她,你的确很美,可除了睡梦里那些破事和白生生的身子,咱就再没多深刻的印象?会不会被插眼封喉踢小弟直接送宫里去?”
这个问题,直到第二日天亮,和周公商量了一夜的卫央也还没有找到答案。
爬起来钻出被窝,窗缝里钻进湿润的泥土花草芬芳,卫央精神一振,忙要推开窗户的时候,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含羞带怯的清丽女声轻轻问道:“卫郎起身了么?我,早膳到了,父亲教我来请你过去。”
是柴熙宁,这声音卫央自然熟记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