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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袄寺晨时方起凶案,次日不到晌午巡边事使行辕便能得知?莫非有能掐会算的不成?
扫眼瞥过依旧袖手依柱的焦南逢,卫央心中起疑,纵然焦南逢使快马去报,便在凶案发生之时立马动身,如今也怕只堪赶到州府,怎能来的这样快?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凶案乃是巡边事使行辕一手策划的。
“焦先生,最好你们提前编好籍口,若不然,我定杀你!”卫央盯着焦南逢轻轻道。
焦南逢呵呵一笑,摆摆手道:“卫百将一贯没头没脑,这话说地教焦某十分不解哪。敢问咱们有甚么得罪卫百将的地方,将这种话也敢公然说来?”而后神色一整,肃然道,“倘若我将你这话拿去告官,你说以焦某的出身,咱们是谁才会受官府盘查?”
卫央不与他分说,向使眼色教他莫要多嘴的杜丹鸾摇摇手,却听那李姓女郎道:“卫百将想要溜之大吉么?这里是你守备营辖界,如此凶案不当是你这个守备百将来查么?”
卫央一愣,这又是内卫又是京兆府捕快的,咱一个小小的轻兵营百将来查案?
“这个,不好吧?”卫央犹豫着指指焦南逢,“倘若这厮要告我僭越,那可怎么办?”
听他将僭越两个字乱用,女郎绽颜而笑,不待她说话,周嘉敏跳出来拉偏架,攀着女郎手臂摇着,嘴里道:“这个人很坏,卫央哥哥可没说错他。哼,你们不知道,刚见面的时候,这人十分嚣张,若非卫央哥哥机敏,我看啊,这里都是他的地盘了,这才算是僭越,对不对?”
女郎失笑道:“敏儿甚么时候竟学会拉偏架啦?你倒是说说,以这位焦先生的身份地位,如今又担系着巡边事使行辕记室的身份,怎地便不能反客为主将守备营作他地盘啦?”
杜丹鸾看看周嘉敏,又狐疑地瞧着卫央,无声地问:“怎地一时半会没有见,你将小姑娘都哄地这样偏向着你了?”
卫央一头汗,跟柴熙宁那啥那啥,估计这事儿杜丹鸾早都知道了,只不过念着人家柴熙宁是先入为主,所以这才不好说怪话,可这周嘉敏那可是没认识几天哪,这被逮了个现行,估计事后有得盘问了。
心中又道:“这小姑娘,要不要含蓄一点啊,这么搞,咱很被动嘛!”
悻悻地转过头去,借着与那女郎询问的时机错开杜丹鸾狐疑的目光,卫央道:“按你这样说,要我来断这没头没脑的案子那倒也是我的本分,只不过我一个小小的百将,如今这里又是内卫又是巡边事使行辕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我说话人家不听怎么办?难道要我带着我那一百号弟兄们来查案?”
说到这里,卫央往后退了点,靠着门以一种极不信任的眼神瞅着女郎,作随时要跑的姿势:“我可跟你说啊,你要这么压榨我的劳动力的话,我二话不说立马带弟兄们跑路去,随便占个山头,那也能过上好日子!”
杜丹鸾顾不得追究小姑娘偏袒卫央的事情,连忙道:“卫央,你快不要乱说,甚么话都能说么?”
女郎笑道:“倒没瞧出来,卫百将颇得他人爱护呢。”
卫央耸耸肩:“魅力大,没办法。”
“你果真能断这没头的凶案么?”外头砸门声越来越大,女郎皱皱眉甚是不悦,一手在刀柄上轻轻摩挲,直视卫央确认道,“你若能决心断这命案,别的人手自然难说,然京兆府我带来的三百捕快两百快马快手,内卫在这里的百人尽听你安排,如何?”
“内卫跟京兆府似乎没都大公务上的往来吧?”卫央犯了嘀咕,“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如臂使地听我指使?”
女郎想了想,指指他手里的直刀:“有敢不从者,你先斩,先以军法从事了再说。至于承担,你只消破此凶案,料无干系。”
卫央欣喜地拱拱手,随后转身一指焦南逢,向后来的立在二进内的京兆府捕快们喝道:“来啊,将这厮拉出去,要么砍脑袋,要么凌辱了他!”
精壮远超边军老卒的捕快们面面相觑,要砍人脑袋很容易,可焦南逢这人,那是不能轻易拉出去砍的。至于凌辱……
卫央回过头来,向女郎摊摊手:“看吧,我就说没人会听咱这种小人物的。我看不如请焦先生来断案,这人既有名望,又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以毒攻毒,我觉着很好。”
焦南逢笑容可亲,向卫央拱拱手表示感谢:“承蒙卫百将抬举,恐怕焦某是有心无力哪,这内卫们,捕快们,也有你的甲屯,能听焦某吩咐么?”
卫央胸脯啪啪地拍的作响:“焦先生你放心,我这人一贯说话算话,你来办案,有需用的时候只管招呼一声。别的不敢保证,咱们甲屯这上下一百零一号人,没有一个会违抗你的命令。当然,你不能教咱们去送死,若是那样,咱们须先砍了你的鸟头。”
焦南逢哼道:“办大事岂能束手束脚,卫百将不能以己度人,难免有失公允。”
“谁和你讲公允?你和我讲公允了么?”卫央奇道,“你这厮方到我地盘上,指手画脚跟你是主人似的,方才又拿官秩地位压我,那时候怎地不想公允?我跟你说,对你这种犯贱的人,我这种办法回击还算客气的,也就是这几年脾气不怎么暴躁了,要搁以前,管你是谁,先抓出去教人凌辱一百遍再说!”
焦南逢面上也瞧不出生气的样子,但窘迫是鲜见的。自从事以来,何曾见过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如卫央的?当时干巴巴地干笑两声,袖手又立在墙脚去了。
山门已为外来巡边事使行辕的人砸破,那女郎不耐卫央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那便以焦先生为主,卫央你来协助他,这里的命案,还有你镇土兵私离本地葬送再外地的命案,你两个一并都来处置,如何?”
焦南逢意甚踟蹰,女郎手按刀柄淡淡道:“先生要以身试这龙雀是否锋利么?”
立时焦南逢作色,深深弓下腰去,忙应道:“喏!”
“不喏,不喏!”卫央双手乱摇,“有焦先生就够了,我这种既没身份又没地位的,岂不是给他添乱么。再说,如今战事已起,我还要与老周大哥商量布防的事情,耽误不得。”
女郎略以沉吟,将素手拿下刀柄,自退一步道:“我朝自吴王改制以前,素有监军的制度,我便命你为监事,焦先生引巡边事使行辕遣来的人手,卫央引本部人马并内卫、京兆府捕快一部,彼此商议着办案,明白了么?”
不明白,凭什么我一个小人物钻进大斗争里去?
这话没说出口,因为不仅杜丹鸾连连使眼色示意不可违逆,纵是周嘉敏也站在女郎身后频丢目光教他不要再得寸进尺。
这女郎,来头恐怕真的不会小到哪里去,莫不是公主府的甚么要紧人物?
要么便该是太子东宫里的要紧人物!
巡边事使行辕来人已入二进之内,转眼便在面前,女郎又瞧了卫央一眼,与杜丹鸾并着周嘉敏转过铁线娘娘塑像之侧的布幔到里头去了。
周嘉敏并未忘了新交的朋友,牵着徐娘子的手,将徐娘子也拽去了后头。
杜丹鸾蓦然这才想起,似乎这美貌地不成样子的女子,也是原与卫央这厮在一起的。
“哼,仔细办事!”钻入布幔之前,杜丹鸾使一招左三圈右三圈,踮起脚尖在卫央耳畔哼着警告了一次,一顿又提醒道,“千万仔细些,莫要大意。”
这就是痛并快乐着?卫央龇牙咧嘴有点难以享受。
“卫百将,请!”焦南逢伸手作谦逊状。
卫央忙也伸手,比焦南逢更谦逊地道:“焦先生海内名士,诸侯王爪牙,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焦先生理应先请!”
布幔内仔细打量徐娘子的女郎嗤的一声轻笑,妙目扫过侧耳凝神倾听外头动静的杜丹鸾,又瞧瞧踮着脚尖自布幔内往外瞧的周嘉敏,又轻轻一叹,素手按住周嘉敏的肩头示意莫要发出响动。
焦南逢欣然将卫央强加给他的头衔一并领了,笑意满满地往前跨出一步:“难得卫百将这般讲道理,焦某便不客气了。”
卫央笑道:“那必须的,焦先生都半截身子进了土的人了,我一小年轻,跟你争甚么意气?请请请,我就站你后面,你放心,只要你不做腌臜事,脑袋便决计不会掉下来。纵然要掉,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不知道,我会让你的眼睛在闭上之前瞧到你光秃秃的脖子,我以铁线娘娘的名誉发誓!”
焦南逢心中一突,别人都好说,可这卫央,他纵有一肚子的谋略,在这人面前总不敢自信。他真是这样说说而已么?
焦南逢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
出的门来,刀出鞘杀气腾腾闯将进来的一伙四五十甲士登时愣住了,慌忙将刀又还回鞘中。
领头的百将打扮者忙叉手躬身:“焦先生怎地在此?敢是贼人挟持你来的么?”
焦南逢拂袖喝道:“红袄寺也是尔等可强闯的么?不在行辕护卫会王周全,身为扈从私自外出,该当何罪?”
百将傻眼,愣了一愣才道:“焦先生几日不在行辕自然不知,原有一伙扈从,听闻其教师马全义投军作个锐士,纷纷自行辕逃离要去找他,这一无会王点准,二无大都护府征令,按罪自该捉回来依律处置,咱们循迹一路追到了这里,不意撞见先生,却不是私自外出。”
焦南逢恍然,偏头向卫央笑道:“看来,凶案死者们的身份确认无疑了,竟是会王扈从,却不知怎地逃到了这里——卫百将是将他等拿来的,敢问当时这些都在哪里藏匿?”
卫央抱着刀以下巴指指焦南逢,焦南逢不解:“何意?”
“在你家发现的。”卫央信口胡说。
焦南逢愕然,倒是那巡边事使行辕的百将厉声喝道:“你这厮,焦先生面前也敢胡说八道,你是谁?哪个营的百将?”
卫央笑道:“你老可真贵人多忘事啊,真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焦先生,你告诉他,李成廷那老儿千方百计要弄死的人就是我。”
不待那一片甲士拔刀,焦南逢哼道:“怎么,都要作乱么?”
这人在诸侯王里大名鼎鼎,恐怕这些个会王扈从也受他算计不少,慑着焦南逢的手段,百将骇然飞起一脚踹翻身边刀子已出鞘的下属,垂下头不敢辩驳,只是道:“先生容查,在先生面前,咱们怎敢妄为,都听焦先生示下。”
卫央不满道:“喂,我说你们平日做的都是挖百家坟踹寡妇门的恶霸么?焦先生,你瞧瞧你这些手下,动辄便以刀枪威胁别人,这里除了你们,还有我甲屯锐士的家眷,你是在考察我们的刀是不是比你们快么?”
焦南逢不悦道:“卫百将,这也未免有些过罢?同为百将,你便不能客客气气地说话么?”
卫央嘿嘿一笑,摇着一根手指道:“错了,错了,在战争中,我的确也是个百将,但焦先生未免太善忘了,方才你已答允我为监事,那就是监军一级的人物,说起来比你也还高了那么一点点。你说,倘若这里是战场,我是监军你是将军,你的下属对我这个小监军很不尊重,对我的人不尊重,那么我该不该找双小鞋给他们穿?”
那百将听罢,不屑道:“监事?谁给你的这头衔?莫不是要作反么?焦先生面前,这等把戏恐怕没用的很哪,咱们倒是要见见肆意僭越制度的贼人,好胆吃了熊心么?”
待他说完,便听刀风凌厉,一注飚天的血,自这百将断了脑袋的脖颈里喷出,焦南逢猝不及防,那血落下溅了一身,头脸上到处都是,骇然双腿一软,登登连退数步靠在了门柱之上。
回看卫央,他早瞧见寒芒闪处京兆府捕快里有人拔刀,飞快转过脸背对着门外,将一闪殿门挡住了喷往自己身上的鲜血。
至此,咕嘟的一声,那百将好大的人头才落到了地上,嘴巴尚在一张一合,眼睛睁着,兀自露出嗤笑讥讽的情态。
“自作孽,不可活。”摇摇头,卫央头也不回叹了声,又笑着赞了句,“胡大哥,好快的刀!”
动手杀人者,正是自女郎来后便归于捕快群中的胡大哥。
此时的胡大哥,刀早还归鞘中,他些些微微地佝着腰,眼睛也没眨一下,淡淡道:“出言不逊,该杀。”
而后才深深瞧一眼卫央,沉声道:“卫百将,我不如你。”
刀光临那百将脖颈之时,卫央尚在他面前尺寸处,血溅刀敛,人竟已到了门口,胡大哥瞧的很清楚,方才那随手合门的转腕,分明是极高明的马背上转枪的精妙,胡大哥自问他做不来。
“焦先生,这一刀你记住了么?”随女郎来的这一伙捕快里,胡大哥并非领头的,那是个三十许四十不到的瘦长壮年汉子,他的手指在腰间剑柄上不快不慢地敲着,笑吟吟的利刃般目光刺在焦南逢的眼睛里笑道。
“这位大哥,别吓唬焦先生啦,吓坏了人家,连环的凶案可怎么破?”自有人飞快将大殿口的尸体血迹清理干净,卫央转将出来往那人拱手笑道。
那人友好地点点头表示打过招呼,又盯着焦南逢,第二次确认般问道:“焦先生,记住了么?”
焦南逢抬起袖子擦去满脸的血迹,露出蜡黄的一张脸,颤声大口呼吸了几口气,沉默了一下才抬起头,似笑般向那人微微颔首:“很好,很好。”
有句话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队捕快并无会王扈从般飞扬跋扈,倘若不注重他们的精壮彪悍,一个个都沉默着如石头般立在那里毫无存在感,但这些人出手便斩首,这等杀人眼不眨的狠毒,休说作威作福的会王扈从们,纵是焦南逢,他也似初见般。
往常算计旁人,焦南逢自忖无非不过布下谋划,哪怕要杀千万人,在他心里也不过只是一计一策而已,当面杀人,竟恐怖至此,这却非焦南逢所能早料到的。
因此他这两个很好,倒有感谢这人教他真的识得生死的味道,至于另外的用意,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周快自到了红袄寺后,略只布置下了寺前寺后的人手,方回来便见了那蓝衣女郎,当时吃了一惊,生恐为她见到似钻到角落里去缩着了。
卫央向他招招手:“周大哥,咱们也不能闲着,这样,你先回守备营安抚弟兄们,我看家眷们一日两日恐怕也回不去,如何重新安排食宿,也须你费心。我舍里有些钱,你教小徐取了给你,但有用处,不要吝啬。”
周快巴不得离开这里,闻声忙忙应诺,飞快便要走时,忽听焦南逢冷冷道:“恐怕卫百将也须回你的守备营去了。”
众人一愣,那会王扈从们这才哗啦啦一声尽数围拢到焦南逢身边,看是在保护他,却也不知终究是谁护着谁。
东南向有快马奔来,卫央皱皱眉,难道又是焦南逢乃至那些个诸侯王们在守备营里要有甚么勾当干系要发?
猛然,卫央神色一紧,吩咐周快:“周大哥,你立即赶回守备营,打开军库仔细点查器械,多一件也要追查,少了更须追查,快!我随后便到!”
焦南逢眼下皮肉一跳,哈哈一笑道:“恐怕迟了,卫百将,还是亲自回去瞧一瞧的好。”
要断凶案,必要出在这焦南逢身上,卫央深深一想便知这取舍间的道理,不待他踟蹰,门外闯进王孙,面色苍白大声叫道:“百将,军库失窃,甲具弓弩全不见了,咱们早上发放之时尚在,晌午点查回收,里头便都不翼而飞了!”
卫央压在心中的怒火终于升腾而起,这二十余年来深埋在胸口的杀意潮水般拍上大脑,他终于明白,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没有法子教他们去做好人的,总有那么一些事情,不杀人是无法解决的。
荒野抛尸案,红袄案,如今再跟上一个军械失踪案,似乎很清晰却又模糊的很的对手们,他们到底目的在哪里?
是为即将爆发的大决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