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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辽骑现踪,会王移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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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微澜仍旧在犹豫,是进军沙坡头还是退守洪德寨,暂且她心中并无定计。

    这一路军上将里,也无人已定计较。

    李微澜想知契丹突进国内成了怎样个状况,更想知联军在沙坡头处作孤注一掷的勇气与赌博,到底胜算落在哪里。

    契丹并不可惧,论国力,历吴王改制至此百余年,国库充盈并天下也绰绰有余,纵契丹轻骑了得,倘若以故汉大将军卫青之策步步为营,效秦时大将蒙恬筑城而进之计,轻骑再来去无踪,耐唐军何?

    但并天下不是那么说着便是的事情,自古以来以弱胜强之事多不胜数,联军不足惧,但也不能轻慢,为将者不知静,何谈动?

    由是卫央教王孙那一番胡闹,李微澜权作视而不见,这锦娘子也算联军里的上将,如今打复仇旗号为高继嗣偏将,若真能将这女将手到擒来使她吐口说些隐秘,那也好得很。

    阿蛮快步回去禀报时,周快怒马长槊已杀到阵前,一言不发挺槊便刺,端得来势汹汹。

    锦娘子听到那槊锋上凶风势大,她也是个灵活的人,怎肯硬去碰撞?将绣鸾刀一拐,让过周快锋芒喝道:“且慢——你是谁?”

    周快哪里肯与她饶舌,手起一槊又刺,将锦娘子又迫退往后。

    锦娘子见这实在不是个讲道理的,拍马飞刀来战,心中道:“这人马上身手十分不错,看这骏马长槊,寻常将领也难得,怕是唐营大将,先捉了他,也算出胸中一口恶气!”

    乃喝住女军不教来并,仗着刀快手轻,三两合竟与周快分不出胜负。

    周快吃那刀快,心下也清明起来,挺槊逼开锦娘子走马快进,心下忖道:“这婆娘也有三分本领+杀她容易,倒教那泼才一众小瞧本领,果真走马带将捉她回去,不定能果真套出些讯息。”

    计较已定,这周快便不再一力硬拼,走马转间,与锦娘子刀来槊往厮杀又十余合,当中觑个端地,好将这锦娘子刀法窥出,当时卖个破绽,纵绣鸾刀入怀,蓦然发起神威,单手掣住那刀,将槊轻轻往前一递,果然锦娘子终究闪身要躲。

    ——她绣鸾刀已拖拽不回,那槊来凶狠只好让开,叵料这本是周快虚晃一招,将长槊单手持住,望定锦娘子后心狠狠一撞,她哪里禁受得住?一时倒撞下马,落地不待长槊抵上脖颈,扬手却将腰间红绫掷出,那红绫做成套索模样,这锦娘子最惯的便是捉将,当时套个正中。

    周快只觉脖颈一紧,那红绫套索倏然收紧,骇然要挣扎时,马背上坐不住身子,一头也栽下马背来。

    山坡上卫央一声惊叫:“不好——”

    旁人都当他为周快担心,却听他惊恐叫道:“这老周,占人家便宜也不能这样粗鲁!”

    正是两骑错处,锦娘子仰面朝天摔落马下,又将那套索拽落周快,登时跌作一处,这女人也甚是个人物,纵如此,一手拽着那套索越收越紧,一手将腰里拔出短刀,翻身一滚拉开些空间,挥手便向周快脖颈抹来。

    锦娘子虽勇,怎比周快这样血火里打滚的人?落马时将那铁钳似手掌便往她脖颈里掐,幸亏躲开,若不然,那娇滴滴的秀颈怎能挡他这一抓?这一刀抹来,倒教也丢开了长槊的周快心下大喜。

    翻腕收住锦娘子那手,这周快心中恨极,自不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嘎巴一声,当时折断了锦娘子腕骨,取刀在手中,这粗鲁的人竟翻身跃起,将个锦娘子作盾牌往眼前一挡,恰将迎来忙抢的女军器械挡在外头,飞身上马处,那乌骓撒开四蹄,早又将女军一众远远丢在了后头。

    卫央笑道:“这老周,办事还是这么不稳当——教他捉这锦娘子回来,这拖泥带水的,怎将人家贴身女卫都不放过?太贪心,太贪心了!”

    周快马背上折住锦娘子不教敢动,耳闻后头马蹄声乱溅,当是有将来图,回头瞧时,却教他瞠目结舌——这锦娘子那一队女军,竟有扛了绣鸾刀,不忘将那胭脂马也牵着来,看她等喜气洋洋,似乎明情着是来投的?

    这一马在前,后头看是追着夺人的,一股脑都冲到了唐营门前,大军不知怎生是好,只待不闻将领,先将这一泼敢提刀上阵的女子先拿了再说。

    不是说着快,卫央高处忙叫道:“别挡路,别挡路,捉回来一个,赚回来一批,咱们赚了,别给人打回去!”

    一边喊,他竟手无寸铁地窜下土坡来。

    虽他有这一喊,无将领谁敢放这些古怪的女军入营来?

    倒是连营里那头骂声连天,原来拱卫这锦娘子的,除了她女军之外那一伙,竟都是来监视的。如今见锦娘子为周快所擒,这女军一众随后追赶,只当是她等怕归去教规矩责罚拼死来抢,因此骂的只是周快,待这一泼女军在唐营门前勒马住了,竟也不察世间竟有这样兴高采烈如脱苦海般追击的。

    马到营内,周快竟将腕骨折了,四马攒蹄般肚腹贴着马背教这一路颠簸地七荤八素的锦娘子一手举起往地上一抛,翻身下马冲迎来的卫央拱手:“幸不辱命!”

    “老周啊,活该你一转眼成了单身汉!”卫央一面教徐涣去后头寻医师,指着周快骂道,“这么好的女将,你临阵当着那么多人面侵犯人家也就罢了,侵犯完了如弃敝履这么一扔,你等着,人家本来一肚子消息要跟咱们讲,这吃你的气不讲了,我看你怎么办。”

    地上教这一摔又岔了气的锦娘子真背过了气去,这人讲话,着实可恶的紧。

    周快倒神色不变,似乎卫央那脏水泼出并未溅在他身上似,一手掌槊引马,眼中凶光闪闪道:“率正放心便是,咱们有的是手段教她好生将该讲的都讲出来。”

    卫央摇头叹息,这人没治了。

    假惺惺冲委顿泥土里起不得身地锦娘子拱拱手,卫央笑吟吟道:“锦娘子是吧?这个,久仰大名啊,方才这老周的话你也听到了,这实在是个粗鲁的人,你看,咱们是不是撇开这人,好好得心平气和地聊聊天,比如说,高继嗣这小子这会儿在冒甚么坏水,可乎?”

    锦娘子哪里有力气与他讲话,腕骨已折,撑不起身子来,只将撩人的杏子圆眼瞪着卫央,瞧那意思,是定不肯和卫央好好地合作了。

    卫央叹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帮你弄死了高继宗,你该对我道谢,而后再自承抱歉——好罢,周大哥,这娘们交给你了,不管你使甚么法子,我要知道的你该知道。”

    周快意甚踟蹰,托辞道:“咱们有专事刑讯的缉问营,不如将人送到那里……”

    话未说完便教卫央打断:“不必多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老王,外头这一泼束手待擒的女军,你想法子也在她们口中问些要紧来,还是那句话,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锦娘子这才想起她那一泼女卫,忙往营外瞧,已在唐军团团围处丢下器械下了马来的,可不正是她们么。

    如今,她倒有点相信眼前这没个正形的率正便是卫央了,终尔开口吐出教卫央满意的一句话:“休要为难她们,要知端地,带我去拜见公主,彼时自有分教。”

    初闻这锦娘子事迹,卫央便觉着很是可疑,离乱女子,党项虞人,又成了蛾贼中二号人物的侍妾,纵她也有本领,着实太过巧合了些。

    如今她这一句话,便教卫央心中有了主见,看来,这锦娘子能成事,少不了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干系。

    遂教王孙:“将这锦娘子的女卫都好生款待好了,休问因果,怕有用处。”又教周快,“不如你再举着这锦娘子,咱们找中军里看热闹去?”

    周快哪有这心思,摇摇头婉拒道:“我看大战将起,还是早些归丙屯里照看着的好。”看看锦娘子,周快又回头瞧瞧营口往这厢打探的女卫们,建议道,“若这虞人本是密探,想必总要送还连营里去,难保这些女人里没有高继嗣的眼线,不如……”

    这人还真是个粗鲁的人,卫央摆摆手:“那你自去了,不可生事,今日教锦娘子带出来的,恐怕便不会是高继嗣的眼线在内。”

    教甲士解起锦娘子,卫央犹豫了一下没去先寻孙四海,径直奔中军大帐而来。

    这里的中军大帐,又与往常卫央所见不同。

    层叠叠三军环绕最中,那紫色的飞凤大纛下立起宝蓝色的营帐,将圆木建就的骨骼,外头先蒙了毛毡,又在外头裹一层涂成蓝色的桐油兽皮。如今的中军大帐,外头直往北排开两列甲士,帐口立小旗八面,又设金戟铜钺排在两厢,显白的唐军营寨里,这紫色的纛,那蓝色的帐,十分鲜明。

    恍似这白茫茫雪地里,活生生生出一蓬耀眼的丰美牡丹,这才是三军瞩目,天下不敢侧视的平阳大帐。

    押解甲士至此留步不敢再往前,大帐后绕出数个皮甲少女,持长剑扎住帐口,将束锦娘子的绳索也接过了手去。

    这数个女军,想也是平阳的真护卫,虽只几人,却排出个牡丹吐蕊般的小小阵型,若阵中人有异动,恐怕正有合力一击等在前头。

    卫央挠挠头,瞧着帐口那两列的战鼓,扭头问将他也裹在阵心里的女校尉:“是不是我该走了?或者,将鼓槌去敲那战鼓,待你们通报咱也要进去参观参观?”

    一时锦娘子侧目,飞凤纛下,中军帐前,呼杨那样的老将恐怕也须规规矩矩于这一众女校尉亦步亦趋才是,这人怎地这样大胆?

    那女校尉几个却不作色,余者只等里头教见,那立在卫央左手侧的却拿明亮的眸光瞧着卫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卫央好不无趣,悻悻背起手仰着脖子踮着脚打量这中军帐,这可是真的古时中军帐,与他曾见过的或真或假的军部十分不同。

    少顷,中军帐里退出两人,打扮也是校尉,也是女子。

    那两人手持长剑扯过早有备好的骏马,飞身而上直奔左右两营而去,想是传令于呼杨的。

    卫央腹诽:“真浪费官秩,护卫军都是校尉级别的。却若让出,岂非大唐又多十来个折冲府?”

    只不过,宰相门房里也是七品的官儿,平阳是为公主,又是天策上将,若她真将卒子来卫帐守门,那也不好说,更不好看。

    教卫央稀奇的是,这女郎是不是满天下尽挑美人来作护卫的。阿蛮不必说了,那是个盛开便动人的美人坯子,单只这些女校尉,一个个神情冰冷稍有转眸睇目时便风情无限的都是千里选一的人物。

    若大唐女郎的质量都高到这地步,卫央便须心中想了:“难不成历史越发展,美人便越稀少?想这女郎的护卫女军,当是如汉时羽林郎一般,在千万人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帐帘挑起一条缝隙,阿蛮探出半截身盯着卫央瞧,将目示意快去击鼓求见。

    卫央正要迈步,忽然想起这半晌不教他进去的用意——原来自初见至今不见他有合该有的姿态,女郎这是要与他煎熬来着。

    顿时停下脚步,卫央冲阿蛮龇牙咧嘴一番,索性往地上一蹲,四处寻不到草根,有些不满意地拔出直刀撩起衣摆擦了起来。

    阿蛮吐吐香舌,冲一时发作要将长剑教卫央知礼的校尉们摇摇头,她也不翻身回去,只一手抓着帐门框,一手揪着那帘,扭过头冲里面使过询问的眼色。

    锦娘子又回过头将卫央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诚然是个不知死活的!

    据她所知,天下闻名的周丰到了这中军帐前也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逾礼之处,身为武将竟敢这样肆无忌惮,这人纵能成大事,也是个不得善了的。

    “看我作甚么?我又没将你自马背上扑下来侵犯身体!”卫央一瞪眼,毫不客气地指使起了锦娘子,“去,击鼓求见去。”

    锦娘子忙转过头去,她算是瞧明白了,这人决计是个不要命的荤张,不知教纵容成了甚么田地,到哪里都敢使他的规矩,也便是肆无忌惮不要脸了。

    心中却奇:“这人传闻里枪法无双神射了得,又这般年轻,莫非真是陈礼去后,朝廷里又培养出的大将人才?这应不能罢?若是朝廷里培养出的,中军帐前怎敢如此无礼?可若不是,怎地只在这时方教世人传诵起名望?”

    沉吟不定,那帐帘又教阿蛮揭起,这一番是大敞开着了,怀抱龙雀立在左首的阿蛮脆声喝道:“上将升帐,诏令进见!”

    当时抢步一推锦娘子,卫央喝道:“快走,你个俘虏还恁大的架子,要咱们请着你进去么?”

    锦娘子厉声道:“你这贼胆的人——”

    叱言未毕,联军营里号角陡然起,三军整顿器械衣甲,掣开营口抵挡的鹿角木柴,远远看有中军处旗号飘扬,传令者快马飞驰,高继嗣竟要来攻?

    帐内无声无息,将敌军动静竟又听而不闻,阿蛮又喝:“上将升帐,诏令进见!”

    “没瞧出来,这高继嗣待你还真着紧的。”偏着头瞧着锦娘子,卫央话里有话地谑道。

    锦娘子已懒得理会这人了,剪着手大步往帐内一进,待卫央又入,几个校尉分往门内一扎,定住了出入的路,那帐帘也已教阿蛮顺手落了下来。

    虽是白昼,帐内燃着巨烛,里头布置,又与在马家坡子镇时舍里的不同。

    最上处设军案一张,这军案大的出奇,比之寻常的案几,宽出一半,长出一倍,烛火光明下,暗色的油漆闪着光芒。军案之后,设有将位一座,座后挑着清晰巨大足有三五丈方圆的图子——在这里,该称坤舆图了,只是京西诸路的而已。

    军案设在高出地面一级的平台上,虽无白虎遮挡,却也是白虎节堂。

    级台之下,两厢分设立地,这帐内甚是宽大,足可容十数人宽容立足,看是地毯的地面,却是木板之上蒙了皮子,战靴踩上毂毂做声。

    入账来,校尉便将锦娘子腕上绳索解了,躬身立在军案之下的军吏打扮医师疾步上来,教锦娘子忍着疼将那骨接上又敷了草药,退着步方这医师自高悬坤舆图的后头出去了。

    后头还有空间?

    卫央东张西望,果然见那教杆子高高挑起的坤舆图下露出眼熟的卧榻,只教他颇有些口干舌燥的是,那卧榻之下,竟教烛光显眼地耀出一双轻巧缎鞋来。

    那素地粉边的绣鞋,上头竟分明绣有牡丹花上轻取蕊香的彩蝶蜜蜂,果然卫央眼尖,又在那卧榻下首瞧见轻薄春衫般的一领阑缮。这衫儿不穿上身,卫央便能想到身材美好至极的女郎若是秀足拖绣鞋,曼躯着春衫之后温暖的大帐里甚么春光。

    一时没忍住,将目光往军案下隐约不能为案蒙全然遮盖住的秀足上一瞥,凤头军靴紧贴着,描出足弓微微饱满小巧的轮廓,女郎这时着着一袭贴身的蝶翼裙,靴靿收着得当的小腿,那裙下着了素色薄裤的小腿与秀足,因她正坐着,丰腴的大腿翘臀压在那腿肚上,压在那秀足上,纵是军务百忙里偷得暂且的闲,纵然她丝毫也没有撩拨挑逗的姿态,也将卫央瞧地刹那间失神。

    没发现这女郎比杜丹鸾可要丰腴呢,便是柴熙宁,至少她两条长腿可没这女郎这样的纤长——这是骨与肉险险便分不出彼此的丰腴,是天地造物最奇妙的雕刻之下的丰腴,须与往而生厌的筷子腿,瞧见便要转头的大象腿是绝然不同的。

    若是个高明的琴师,卫央只想将在那彷佛不必挥指便已是彩云追月的纤腿上指肚点点落出个醉英雄骨酥壮士魂的美妙曲子来。

    如今的卫央,倒颇类个中得道了灵通开了的,他目光闪烁,众人瞧他都是在一本正经地与平阳对峙谁也不肯先低头说软话,只若教满帐女郎都猜知这厮心中所想,以腕处疼痛力气不足的锦娘子,怕也当先一口咬死他。

    锦娘子神色淡漠,只眼眸里有见了亲人组织般的轻松与解脱,她往军案拜了下去,声音已显哽咽了,缓声道:“密营锦娘,拜过殿下。”

    女郎将目光自卫央脸上移开,瞧着匐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的锦娘,叹了口气,怔怔愣了刹那的片刻,自军案后扶着军案站起,走了出来,走到锦娘之前,将手轻轻放在她满头乌发里,拍了拍,张了张口只叹出了一句:“这几年来,苦着你们啦。”

    再见之后,教锦娘在下首坐了,平阳要先问些近况时,锦娘抽抽鼻子,她年纪在平阳之上,如今却她似是阿妹,平阳才是姊姊,将手背在眼下抹了几抹,径道:“在高氏兄弟处,可证实契丹确发生了内乱,耶律贤把持朝政不住,萧氏教密营撩拨,愈有篡权之图,因此此番京西之战,契丹轻骑只好在边境徘徊不知所处。”

    未待再说,外头一声高唱,有女校尉沉声报道:“殿下,会王来了,正在后辕门外待见。”

    卫央皱皱眉,平阳抬眼瞧了他一眼,道:“卫央,不许胡闹,就在这里不可出去。”

    这人太会惹事了,放他出去,大战之时不知又要闹甚么乱子来。

    眼见不能真出去惹事,卫央眼珠一转便往外走,道:“我去借三五件物什来。”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