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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涣瞧着卫央,甯破戎却瞪着彩夫人。
这恶婆娘,狡诈的很,原觉着钱文德太师府里的都是奇葩,原来下作恶毒也免不了他们,唯今也只盼校尉已生出法子能解徐娘子之困了。
卫央沉吟了又沉吟,问徐涣:“你意下如何?”
徐涣摇摇头:“我听姐夫的,你说要去,那便去,说不去,死也不去。”
甯破戎拍手笑道:“正是,正是,咱们三个是同来的,一贯都在一起,要去,那却多谢彩夫人行方便了。”
彩夫人心中大定,看起来自己的意图,那个大个子和这个大胡子倒是明白了,傻小子懵然不知,那个队长也不明所以,这倒确是方便了。
遂淡淡道:“知道最好。”
甯破戎嘿嘿笑道:“只是要过年,不愿多杀戮而已,若不然,彩夫人这些个酒囊饭袋的甲士扈从,恐怕经不住咱们三刀子两刀子的捅,不过顺势而为,彩夫人却将你那些个甲士高看了,真当咱们怕他?想闯荡江湖以来这些年,强似上将的好汉,手里也不知杀了多少,外头这些人么,嘿嘿,哈哈,那可不够看。”
彩夫人倏然一怒,而后想起了个歹毒的主意,又定下心来,心里道:“且教他逞口舌之快罢了,有为者以势压人,无为者以大话欺人,与这些个小人计较甚么。”
如此一想,彩夫人豁然开朗。
卫央笑道:“去也无妨,战地里咱们也去得,快活林的前院么,自也去得。不过……”
彩夫人并不以为卫央的笑脸是真诚的,十分痛快地答允:“你倒算识相,放心便是,你三个在马队时走一遭运送,大约三五贯大钱最多,对么?我便教人取百贯,教你这队长拿着,一旦晚归了,先送到家眷手里去,你看够么?”
她也留了个心眼,万一片刻教往长安去的人手哪里出纰漏了,随后扣住这三人,使人跟踪这个队长在长安总能找见徐氏女郎,当时自以为得计。
卫央笑容是十分真诚的,在这片刻里,先手已失之下他已有了接应徐娘子的打算,左右那也须些日子,不定一月半月才行,这兴庆府里,诸国使者正要碰头聚会,只消能光明正大在前院里行走,不信搞不到这四国的图谋。
甚至卫央猜想,恐怕北燕南汉的使者也已到了兴庆府了。
此前在外头游荡的这些日子里,南边联军丧势辽军新败的消息已教他自契丹与党项的侦骑口中得知了,便不得知,卫央也笃定以平阳的智慧,登县里联军辎重尽丧,而夹道中辽军精锐如皮室军也已出现,她怎会不借着这样的好机会挫得四国联军一挫?
如今卫央已全然明白了平阳这一次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乃至于拖沓的缘由了,她在等候北燕南汉乃至于吐蕃吐谷浑方面的情报,自己那老丈人断翅岭一场厮杀灭绝了吐谷浑的绝大半有生力量,想必接下来他该做的乃是灭吐谷浑。如此一来,大唐在西边的一个牛皮糖拖后腿的就此抹掉,在这样的情况下,京西大战又胜联军数阵,北燕南汉岂能坐得住。
正如登县里那触目惊心的上千万假币,卫央担心的并非天下诸侯联合起来与大唐苦熬久战,只要朝廷实际控制的地方不乱,这天下没有能挡住唐军兵锋的力量。
那么,登县里已被发现的那上千万假币,诸国是否已察觉到大唐洞晓了他们的图谋?若未察觉,那些假币,到底在萧绰心中要用在哪里?若觉察了,他们又要行甚么龌龊?
而且想起萧绰,卫央总觉着她绝对会倒兴庆府里来。
诸国人物,尽如蠢猪一般,最多不过在对决战阵里能给平阳添些麻烦,萧绰却不同。
这是个深得类似“多方位全面战争”概念精髓的奇女子,原本她在政治上便极具天赋,如今又成了辽军的大脑,兼且能调动金钱货币,诸国使者朋友的聚会,焉能少了她这个出谋划策的大脑?
因是如此,卫央方有借彩夫人之势潜入前院秘密处哪怕探得一丝风声也好的打算,而萧绰若真到了兴庆府,距她近些,一面能最好地隐藏自己这十八骑,一面也好就近在她的动静上稍稍瞧出更多的图谋来。
不为平阳不知甚么时候才发的霹雳一击,也不必为功成名就,卫央少有与人争锋的念头,韩德让之流且不在他眼中,何况蝇营狗苟的诸子,但只这萧绰,卫央知晓厉害,心头判断出这搅乱天下大局的乱战乃是出于她的大脑,如今很想和她交交手。
在这世上,论匹马单枪的武技,料已无人是敌手,何况军阵搏杀毕竟是小道,卫央的经历已教他待此没有与人争雄的心思,但凡要用必定上便是了,何必苦苦纠缠着论高低?唯独博弈天地间的手段,他平生只是个寻常草民,何曾有庙堂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时候,有这好机会,有那好对手,何不一试!
想想当时吴镇引仙庄中拂直刀漠视平生的女郎,卫央并没有甚么英雄与英雄对决的想法,他只瞧着不舒坦,那个狼崽子一样的女郎,在卫央看来无非是欠征服。
就是这样,卫央只要征服那个锋芒而野性的女郎,没有别的那么多籍口。
该是多久,已经久违这种与强者交手的兴奋与渴望了?
卫央深深吸一口气,待彩夫人答允钱财之事,又道:“这且不够,咱们既然是来帮忙的,寻常大户人家的短工,每日里尚有肥肉白饭受用,我这三人,自此酒肉须不断。”
彩夫人既哂又失望,快活林本是个销魂窟,酒色能少得了?原本还想要怎样寻些籍口教他沉溺在酒肉里去,原来竟主动送上门来。
点点头,彩夫人笑道:“这是自然,不必讨要,多的是。”
“不不不,我想彩夫人恐怕是想多了。”卫央道,“咱们逢年过节才有好消受的,如朱门中的酒肉,那是供人看的,须与咱们无干。我三个要的甚是简单,却也为难,每日三顿,须不可少卤好的猪蹄,烤成的羊肉,鲜做的水鱼,这是三荤,素的不讲究,白饭不必了,但有大饼,尽管多来。”
徐涣插嘴道:“当然,须是干净的。”
彩夫人答允地愈发痛快,原来只是些寻常的小富人家饭菜,只她心中不解,仅这样一些食用,何必仔细地交待?莫非果真是多日不见肉味,将这样的饮食也当美味的汉子?
留了个心眼,彩夫人决定多容这大个子大胡子两个三五日,她须观察着琢磨出到底要这些饮食有甚么用处方好下手。
这却正中卫央的诡计,他饮食从不讲究,但凡常人能用的,一概不避,怎会挑挑剔剔特意交待要用那三样,无非只是要教彩夫人疑神疑鬼,好有一两日他三个在前院里寻机会与赵子长联络上而已。
赵子长是为密营中人,快活林里焉能没有他的同伴战友,卫央料三人前头去不有半日,定会有受赵子长暗暗嘱咐来寻的。
诸事计较得当,彩夫人方教袁文佐取了纸笔来,当面写了个交付,令甲士拿了寻人办事,那是往长安曲池坊中寻徐娘子的命令。
对彩夫人故意慢吞吞显得意的行径,卫央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恼怒与无奈,左右接应徐娘子在他心中已有了定计,须待时日到来才可行事,如今他在想的,是龙雀于大枪藏在这屋里妥当与否。
最好能带在身边,龙雀倒是容易,大枪恐怕为难的很。
原本想着如何往前院里去伺机潜在使者聚会的场合里,如今这机会不请自来,反倒教卫央有些不满意。万事俱备只待东风是为不美,然万事不备东风已来,似乎更为不美的很呢。
叹了口气,卫央有点不舒服,很难说感受的一种感受,彷佛心慌意乱的没头没脑,这主动不能把握在自己手里,办事就是不方便哪!
在兴庆府地盘上,袁文佐不可能不从彩夫人的要求,既然赵子长与那三个本人都已答允帮彩夫人的莫名其妙的所谓“忙”,小小的替三人在前院安排个住处的简单事情,对他来说既无损失又不必承担这三个若惹出祸事却教他担负的责任,何乐不为?
到底而今他是与赵子长这马队绑在一起了的,面对着彩夫人诡异的请求与得逞的笑容,袁文佐心里还是替那三个默哀了片刻。
彩夫人是会有好事安排给下头的人的,可兴庆府几乎人人都知道,但凡是她亲手安排的,恐怕再好的事情也不会是还好的结局。
可惜了,刚跟上赵子长的三条好汉,从此要湮灭在兴庆府了。
到底这人是个心思短的,只心里惋惜了一声,面子上一团笑恭维几句,见彩夫人实在没有兴头听,忙忙束手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彩夫人说过,这三人的差事有她亲自安排,这妇人与名扬天下的乐道大家黄紫棠有些交情,于乐理一道有些钻研,因此担负了明晚元日夜里王宫为诸国使者奏的快活林乐师队调教一职,以她的身份与脾性,快活林里但凡不触及根本的事由,以理事的话来说便是,随她去罢。
至此,彩夫人心愿总算初步得逞,接下来她是要在这里多耗些时辰,教心腹将她的短信送到使太师府精干奔赴长安去了。
遂彩夫人正色问徐涣:“我听你方才羌笛所奏,造诣确颇为不浅,然如今情势紧急,明晚乐师不能尽出,则必为友邦盟国不悦,恐怕要坏大事,须仔细考较你本领,不可敷衍了事。”
徐涣不愿与这个莫名其妙的妇人往来,纵然是说话,也觉多余。
卫央责道:“既人有求于我,也不过于我而言只举手之劳,不可矫性。”
撇撇嘴,徐涣翻个白眼道:“姐夫,我听说这些个称王制霸的,别的本事没有,搜罗排场功夫的本领可强的很,兴庆府既为李氏老巢,怎会没有个奏羌笛的乐师?我看哪,无事献殷情,则非奸必盗,可须仔细应付,你答允那么痛快作甚么。”
彩夫人叱道:“不可胡说,你该口称大王才是。”
徐涣哼道:“吐蕃逆渠尚有我朝敕书制策以诰命,李氏称王,与北燕南汉有甚么两样,身乃唐人,怎会尊个草贼流寇为王,敢是教咱们与奸贼走狗沆瀣一气不成?”
彩夫人大是头疼,这个傻小子,怎地就这么不开窍呢。
如今天下,熙熙攘攘都为名利而奔波,但有利益,既为奔赴之地,何必苦苦死守着个唐廷不放,徒自心中寻烦恼?
忙掐断徐涣的编排,彩夫人疾声道:“罢了,罢了,且都先由着你,只莫教人听个正着,到底这里是兴庆府,一旦为亲近王宫里的听见,脱不了三五月的龌龊干系。”
她这一提醒,倒让徐涣暂且放下了到了嘴边的更多编排,拍拍手听了卫央吩咐,干脆地道:“那说罢,左右闲着也无事,若真是个举手之劳,相助一番也不费甚么力气——姐夫,你猜到要咱们去作甚么么?”
卫央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看这一队乐师,脸蛋倒勉强算得上颇有姿色,身段也勉强只算风流,偏生就一副好嗓子,如今诸国使者尽聚兴庆府,恐怕里头少不了有好色之徒,由此坏了乐师里奏羌笛的乐师身子,由此不得不四选人手,正逢小徐子笛音不错,勾起彩夫人心中记忆,这便来了。”
“当你是个甚么都知道的人来着。”彩夫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也不管事情原来本是她知道的,该是她知道的,只要在徐涣面前这大个子有一次说不出缘由,她便心里高兴。
讥诮着打击了卫央一句,彩夫人面色倏然尴尬,冲到嘴边解释的话顿住了。
她自忖也是读过书名大义的人,那等腌臜下作的事情怎能亲口道来。
何况身份差距在这里,钱文德的太师府里,因老夫人早已故去,如今府里上下内事俱由她掌握管控,贵妇中也不见得弱在那些个正经诰命的下头,又素有威望在外,怎能面对着一个唐人的江湖汉子将不好出口的话也娓娓道来。
本她心想,袁文佐该是个接口的人,哪料袁文佐此时宁愿缩着脑袋教彩夫人再记上一笔账也不愿多嘴饶舌,彩夫人却未料到这个,当时屋里虽有十数人,却都沉默了下来。
有莲步轻移,在赵子长瞩目下,卫央看到乐师里站出个妆扮艳丽的女子,心中一动,又将赵子长方才那带有示意的目光细思,心道:“这也是暗士么?若在这乐师里选几个讨厌的人,这个乐师定要占据一席之地,原来暗士也敢教人讨厌着去做。”
他可从不认为间谍暗士都是臂膀上能走马,手背处可跑人的好汉,于无声处悄然搜集情报,败坏敌营的那才是高明暗士。这乐师若真是暗士,以她浓妆艳抹与众人混作一团的面目,倒也堪算是个合格的,只是卫央不喜脂粉香味,从来都不喜。
这女乐环着圈将众人扫了一遍,向为难又尴尬,尴尬后恼羞的彩夫人施过了礼,莺莺唎唎地道:“还是我来说罢,小郎君有所不知,如今快活林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在为明晚的大宴而准备,这里是个头等的快活处,兴庆府中,专门迎送诸国使者的院子也未备起,使者们各有住处,大都却在这里。今日晌午会,魏国来的拓跋先也使者在前头饮酒,教,教咱们过去奉陪,奏羌笛的月工气质出挑,使者一眼瞧中了,遂命陪酒,奈何不从,教吃酒兴起的使者恼怒发作,踢下彩楼折断了数根骨头,眼见是只一口气在,羌笛须奏不得也。”
彩夫人面色稍霁,她不为那月工说理,却隐约不悦地接口道:“不错,正这一人,看着要坏大事,按说兴庆府里有的是能奏羌笛的月工,奈何时日有限,不好四处招选,倒又要为诸国使者讥笑,只好束手无策要以别的乐器代替羌笛,生恐雅量有修养的拓跋先也听出破绽,没奈何时,听到这里羌笛声声,造诣已不在那该死的贱婢之下,遂来相约。”
徐涣心中愠怒,虽兴庆府快活林里的乐师既身份低微,又是在兴庆府中,与他当无半分干系,却他只是要怒,纵是个投敌的奸贼走狗,是杀是剐也该唐人来为,拓跋先也算甚么贼鸟,他敢下手!
回观卫央时,见他神色讥诮,自知是对彩夫人那一句“拓跋先也有雅量修养”,怒心稍稍落些,思索着问道:“原来是这样,敢问所需月工,是奏雅乐,是奏风乐?”
彩夫人并无喜悦之处,一副早就料到徐涣有如此一问的姿态,口中却笑着赞了一句:“看来咱们没有找错人,雅乐风乐之别既知晓,当都相善。”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