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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田见他来了,神色并无异样,只说“你听听她方才说话的声音多大?我活了一辈子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难道再活一世,还得受这些不相干人的气不成?”
想着又兴冲冲“我住哪里?”
虽然开口就说徐铮的死与董妃有关,却又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好像真的主不是随口那么一说,也完全没有要给她鸣个不平的意思。
而那一耳光扇了下去,她的气也消了。立刻便对这里的事失去了兴趣。
跟着她的侍女暗暗叹气,这小娘子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脾气也忒不好,人家对她声音大些而已。半点软也不肯服,半点亏也不肯吃。
不过侍女知道她身上有死而重生的异事,自然也明白,她这性情是从哪里来的。所谓物极必反。人若非蠢物,自然会吃一堑长一智。上一世死得窝囊,这一世要还是那样可真是白瞎了这条命。
再看皇帝,到也不厌烦她。对她招招手,叫她与自己来。
两个人调头往外头去。
侍女内官们跟在后面。
寿妃不知规矩,也不懂得自己不能与皇帝并行,在楚则居身边兴冲冲地走着,一时走得比他快,面向他,倒退着说话,一时又走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袖子。叽叽喳喳地,
说这个那个,拿宫里的墙啊屋舍什么的与外面的比较。
她因着别人对她语气不好,伸手便是耳光,可若是真的高兴起来了,也当真是天真烂漫。
楚则居想想,除了齐田,自己少见这样无拘无束的姑娘了。
那些长在高门身在宫中的妇人们,再怎么也比她少了些灵动。就像是被束缚在看不见的框子里。可她却有一股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能约束她的气势。
想想,景妃在世时也没有这样的灵气。虽然别人都说,景妃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十分肆意的,但他没有见过。所以也无从比较。
但他觉得,天下能像她这样恐怕再难得一二。毕竟,她是个不要命的人。
侍女曾传话与内侍。内侍又把入宫之前,在车子里头侍女与她的说话一字不漏地禀到了他这里来。
说是因为要进宫了,免不得要给她讲讲宫里头的规矩,又说起对皇帝总要有些敬畏之心。
侍女说:“陛下可是坐拥天下的人,小娘子敬畏陛下是理所当然的。”
可她却说:“你可知道子遇田子方?”
据说,她当时说的是雅文。
侍女听了十分惊讶,摇头“并不知道。”
后来嘛,她原本想说雅文的,但只说了“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这一句,就背不下去了。
楚则居想想,突地觉得好笑。想来,她原本想得意一回,却中途只能改口了。
最后郁闷地说起白话。说“以前我兄长在家的时候,曾与我说过一个故事。说,魏国的公子魏击出行,途中遇见国师田子方,下车伏拜行礼。田子方却不作回礼。魏击怒气冲冲地对田子方说:“富贵之人能傲物,还是贫贱之人能傲物呢?”田子方说:“当然是贫贱的人能傲物,富贵的人怎么能傲物呢?国君傲物就将亡国,大夫傲物就将失去采地。失去国家之人,没有听说有以国主对待他的;失去采地之人,也没有听说有以家主对待他的。贫贱之游士呢?话不愿意听,行为与已不合意,就能穿上鞋子告辞了,到哪里得不到贫贱!”
又说“我连命都是白捡,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畏惧?”
楚则居当时听到她这样说话,到有些怔然。
有些道理人们不是没有听过,或者不能理解。人们只是做不到而已。面对上位者,本能地就会卑躬屈膝。这种谄媚好像长在脊背里,难以灭除。
可她虽然生于贫贱,命运多厄,却真的是个有些不同寻常的人。既然决心要这样过新的人生,就真的能够完全没有顾虑地做到了。
这使得他想到了齐田。
刑沉心做过许多背景调查,他知道齐田许多的事。本质上来说,他认为齐田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这可能正是齐田的可怖之处,她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得到。这也是他在意识到她确实对自己是个威胁的根源。一但给她半点机会,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存活,达到自己的目地。
而现在,他面前的阿寿。却完全不同。
在她不以为然的态度下,有着与上一世完全相反的刚烈,她也许不害怕任何人,任何事,但她的反抗是消极无害的,你可以杀了她,只是无法改变她而已。
这让他感到安心。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一点喜欢她了。
像喜欢一件玉器、一张画儿、一幅字、一只猫、一只狗,那样喜欢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无法无天叽叽喳喳,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除了叵测的政事外,在沉闷的宫殿之中还有些活泛生气。
可能这就是自己没有轻易杀死她的理由。
所以也并不关乎其它。
只因为他身为帝王,可却仍然需要有一个人,不像其它人一样害怕他,敬畏他,句句忐忑,步步提心吊胆。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人。
他微微舒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也好吧,生而为人自然有些喜好。他再不想些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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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田再次踏入长宁殿。
与数年前不同,身无大嫁的华服,心中也并没有几分忐忑。
可她走在长道却仍然带着一丝期盼,直到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见这些人一个一个恭敬地跪拜,才渐渐有些恍惚。这里已经物是人非了。
楚则居逗留片刻,便往宣室去了。他一段时间不在都城,如今一回来,很多事便蜂拥而至。
齐田孤身站在殿中。自从前一天确立了目标之后,心里一直莫明地亢奋。整个人都要被点燃了,混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充斥着为挚友亲人复仇的渴望与谋朝篡位的野心。
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仿佛又回到了在月夜下,顺着看不清的山道向外奔跑的时候。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每次心跳都异样的有力。越是在站立不稳的时候,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是多么蓬勃。
她静静地站着。胸中是披荆斩棘的勇气。
现在一切算是真的要拉开帷幕了。
过了一会儿,才畅声叫“来人”
于是长宁殿里热闹起来了。
太后虽然一直没来召人去见。但皇帝赏的东西一件接一件地流水似地传来。宫人都看得咂舌。
齐田站在熟悉的庭院中,看着宫人忙碌。侍女仍在她左右。她也不以为意。
招了大宫人来问话“这里以前是哪个娘娘住的?”
大宫人犹豫,想想这些话自己不说她从别处也问得到,说“回娘娘话,这里原来是皇后居所。”
齐田只作讶异“原来你们都是服侍过皇后的人吗?”
大宫人连忙摇头“奴婢哪里能有幸服侍皇后。”
齐田问“那这里的宫人现在哪里呢?”
一时庭院中的宫仆人个个寂寂无声。
齐田不悦“怎么了?”
宫仆们早听说她在皇帝面前,连董妃身边的人都打了,并不敢慢待她“这里宫人都是皇后娘娘钟爱的,陛下说娘娘去了地下也需得有这些人陪同才不寂寞。赏了她们倾天的荣宠,去地宫里给娘娘打理俗事去了。”
齐田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声音却还平静“全都去了吗?”
有个小宫人大胆凑上来“到也不是,听说椿姑姑被周家的人要回去了。周家说周夫人思恋先皇后,要做个念想。原还要把桃姑姑和关姑姑也要回去的。可桃姑姑和关姑姑自愿追随皇后而去了。”
“死了吗?”
“说是自尽的。”
齐田心里一阵阵地发紧。相比较而言,最有可能随葬的是椿才对。以关姜的性格,怎么会就这样轻易自杀。而阿桃虽然天真烂熳些,可也是有家的人。她母亲在世,她又向来孝顺,哪怕再难过,再舍不得也不至于随葬,连家人都不顾了。可见得都是虚言。
嘴上只说“赏。”叫侍女随便从身边的盘子里抓了金珠子与她。
小宫人断不会想到自己说了几句话,就能得这么多赏钱,简直是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
齐田笑“你爱钱吗?”
小宫人大着胆子点头。很不好意思“世人哪有不爱钱的呢。要是奴婢家里有钱,也不会被卖到宫里来了。”
大宫人吓了一跳,一个劲地瞪她。
却见站在台阶上的新娘娘也不恼,反而大笑,又赏了她好几些。只对在场的那些宫仆道“你们好好为我办事。我自然也好生待你们。”
又叫侍女把盘子拿着,一个个都赏来。
“这便算是见面礼罢。我才入宫,要按外头的说法,是新妇进门。便讨个好彩头。”
大家接了赏,喜不胜喜。
侍女看不过去,暗想,真是没有章法,这拿钱买来的可有忠心吗?
齐田赏完了却又说“有不愿意服侍我,这钱不接也就罢了,我也放你们去别处。若是接了钱却怀有异心,到时候可不要怪我。”
轻飘飘一句话,能吓到什么人?下头个个接了钱,欢欢喜喜地表着忠心。
齐田听得哈哈直乐。叫人把太师椅搬了出来,自己坐在台上,竟然叫他们排着队地给自己说吉利话来。最后竟有人为了赏钱,学鸡扮狗来讨她欢心。
侍女往内侍那里去,说得直摇头“当真是荒唐。穷人乍富丑态毕露。”
话传到楚则居那里,听了只是笑。
不过,过了一会儿手里的册子放下来,突然对长贵说“朕也穷过。”在福利院里肚子里没有油水,怎么吃都吃不饱,去了楚家,第一顿吃鸡,现在想来,不过寻常,那时候却觉得是珍馐佳肴,吃到当场呕吐出来,有几块鸡竟然还是整的。
楚扬坐在他对面‘噗嗤’笑话他。
他小小年纪虽然感到羞耻,窘迫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可生怕被别人看出来更看不起自己,只能绷着脸——谁也不是从娘胎里出来便能有张不动声色的脸。终归都是一点一滴慢慢累积。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不易,不肯失去丁点,心肠自然是慢慢硬起来。
他兴起,往长宁殿去,果然那边还热闹呢。
宫仆人胡乱披了衣裳,脸上打了猴屁股似的红,丑态毕露地逗着趣。
上头新娘娘坐着,捂着肚子,笑得打跌。
哪一宫也没有她这里这样热闹的。
她来了宫里,太后不召见她,董妃也没来打个照面,她统统也不在意。自得其乐。
“可笑死人了。”见楚则居来,拉着叫他坐下,招呼她那些‘猢狲’“把先前那个猴子偷鸡演给陛下看。”
楚则居看着那些滑稽模样,也不禁莞尔“你也是顽皮,怎么这样逗弄人。”
宫人机灵,跪说“奴婢有福气才能逗娘娘一乐。”
楚则居笑,也赏了他些金珠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无趣起来,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想到什么眼前又发亮,扯着他的袖子“你陪我去街上看戏吧。”
楚则居想,这要是放在现代,就是小姑娘拉着他,非要一起看电影。
“我去不得,明天还有正事。”
她不能遂意,脸上便真的没了半点笑意“哎”
楚则居到还陪了她好一会儿。
用完膳,长贵跟着陪笑“陛下今日心情好,饭都用得多了些。”
他们一走,齐田便把宫仆都招来,问她们哪个有合身的便服与她。
那宫仆吓了一跳“娘娘要做甚?”
“出宫看戏啊。”齐田说。她必需得出宫去一趟。
宫仆大惊“皇帝陛下未点头,您,您怎么出去?”
齐田说“偷偷跑出去呗。”
侍女听了好笑,偷跑?怎么跑?难不成还要去宫墙上打洞吗。实在是异想天开。
小宫人也觉得奇怪,服侍她安寝的时候,偷偷问“娘娘要怎么出去呀?”又劝她“您不会真要打洞吧。那可是打不成的。”又不是乡下的土墙。
齐田好笑,戳她额头,说“你家娘娘我,甚么也不用做,就能出得去。”
小宫人不可置信“真的呀?”
怎么也想不明白了,以前皇后到是能说走就走,可她地位在那里。董妃也还好说,可虽然同为妃子,但自家娘娘初来乍到的,牌子都还没制来,又不得皇帝手令,怎么能出去呢?
“娘娘不如等牌子制来了再去罢。”小宫人真替她担心。
“后宫中万事都握在董妃手里,一个牌子要制个一年半载还不容易吗。”齐田逗她“到时候戏都演完了。说不定一困就是一辈子,岂不是顺了她的心。”
小宫人自觉得拿了她的钱,就要对她尽心,又想了想说“那娘娘明天就好声与董妃去陪个礼罢。人在屋檐下……”
齐田说“可我偏偏不乐意给她陪礼。”
这……“可人生在世,哪里能件件事都是乐意才做呢?”小宫人忐忑地说。
侍女暗暗腹诽,她会听你的?真正是笑话了。
果然便听见齐田说:“一株花叫我不乐意,我就铲掉一株花,一棵草叫我不乐意,我就拔掉一株草。”
“……那,那要是有人偏不叫娘娘乐意……娘娘又真个是拿别人没办法呢?只能低头呢……”总会有这样的事吧。
“那我还活什么。死了算了。”她到说得干脆。
小宫人听得目瞪口呆,头一次见到有人这样,怼不过别人就要怼死自己?这,这不是有毛病吗。
可见劝不得她,也没法子。
唉声叹气下去了。跟大宫人说“我们娘娘大概脑子不好。”
齐田躺在塌上已经睡了。侍女并没有退走,静静守在一边。
虽然听到了齐田的话,可对她想偷跑出去的事十分不以为然。
她在宫里没有得力可信的帮手,也没有私交甚好的朋友。只有她自己。得不到任何帮助,要达成她所想的,似乎是天方夜谭。宫门难道是东市吗,说出就出,说进就进。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楚则居那边就有内侍抹着汗匆匆来报“陛,陛下,寿妃竟跑出宫去了。”
楚则居听着,感到意外是必然的,她怎么出去的?
这宫里竟然连一个小娘子都可以随意出入?必涉事者绝不可轻饶。
厉声问:“人往哪里去了?”
内侍伏身,硬着头皮说:“看……看猴戏去了。”
楚则居脾气一下便下去了,最后笑一笑,摇头……真是服了她。
“可查得清楚,是怎么出去的?”他可真觉得奇怪“她能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