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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分宾主落座,卢照邻依然奉上香茗。
王勃轻抿一口,说道:“此茶一定是公子的黄山毛峰。”
卢照邻笑道:“看来子安跟随儒林郎,倒是对茶道有心得了。”
儒林郎是高宗封武清的文散官,是一种荣耀,但儒林郎品阶太低,卢照邻如此说,就有几分讽刺贬低的味道了。
王勃心中一愣,也明白卢照邻对武清如今可是怨气颇大,所以微微一笑,说道:“看来照邻兄对公子有怨言啊。”
卢照邻轻哼一声,不曾说话。
王勃早有腹稿,说道:“自汉武独尊儒术之后,到如今已有数百年。数百年来,凡文人都读圣人经典,所谓经典,也不过是儒家之经典,凡天下士子,皆以圣人门下自称,大儒亦不曾免俗。经典故可教化世人,让百姓心生向善,使野蛮之林成为文明之地。然治世之经典,皆以圣人经典为基,前人诠释经典,注释经典,讲学授业,无不以圣人之标准来践行。但正如公子所说,‘历史的车轮只会前进,不会倒退。我辈文人,可以继承先辈之学问,发扬并光大。但推陈出新,大胆创新,才能与时俱进,才能使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公子之言,勃曾日思夜想,后来才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那是因为每每开国之初,政治清明,治国者有开拓进取之心,而往后,便固步自封,依旧遵照先辈之言前行,便陷入了先辈的泥淖中,永远爬之不出......”
王勃口才颇佳,一番话下来,竟让卢照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从未感受到一个人的可怕。若武清真的有此能力,那么这个少年,实在是太可怕了!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卢照邻心中念叨数遍,这是何等的眼光,这是何等地高瞻远瞩,当人们注重眼前之利时,武清早已穿透历史的迷雾,看清了历史王朝的兴衰。
理学。究竟是一种何样的学说。竟有如此大的能力?
这一刻。卢照邻沉默了,他没有了怨气,没有了往日的清高,更没有了风流才子的洒脱。他仿佛感到。自己真的是老了。他感受到了自己面对武清,竟然有些不自信了。其实他也明白,他所坚持的,只是一份执着。多年前,他曾上疏表奏,天下诗赋多附庸华丽,空洞无物,请求圣上下旨改革诗文,以振务实之文风。
遥想当年。是何等地意气风发,不惧权贵,不怕杀头,以他为始,他躬身实践。创出了大量的言之有物的诗赋。
想到这些,卢照邻颓然一笑,说道:“子安真不愧是一个说客,若早生于春秋战国,说不得今日吾辈所学,便是子安之经典了。”
王勃苦笑道:“勃之才能在于诗赋,治国论道,勃可比不了公子。公子所学繁复博大,不是勃能比拟的。”
卢照邻知道王勃谦虚了,笑道:“如此,明日我便再登门造访,听听公子学问。”
王勃心中终于放下了,而后拱手道:“如此,勃与公子扫榻以候卢公!”
第二日,武清稍微活动了下,毕竟内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若调养不好,一定会落下病根的。
王勃昨夜便禀告自己,卢照邻今日来访,他也命人早早地去府外候着,让秋菊取来茶具一应物件。
武清想了想,便开始烧炭煮水,水是覆舟山中泉水,十分甘美清冽,正是煮茶的好水。
这个时候,王勃陪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那卢照邻。
卢照邻见武清正自煮茶,看那细致认真的模样,卢照邻停下了脚步,而后便仔细看了起来,只见武清不时地加入木炭,随着水开,武清放入一勺弯弯曲曲地茶叶,这个时候,武清又取出一些炭火,算是用中火烹煮,不过片刻,只闻得一缕缕茶香。武清用水浇灭炭火,而后取下紫砂壶,将茶水倒入滤筛,最后倒入青瓷茶盅中。武清闻了闻,这才发觉有人看着自己,转身一看,竟然是卢照邻和王勃。
武清连忙拱手道:“卢公驾临,请恕清失礼了。”
卢照邻笑道:“公子之茶道,让卢某大开眼界,但卢某却有疑问,今日为何要把茶叶放入壶中呢?”
武清一愣,说道:“放入壶中,加上炭火,是为煮茶。放入壶中,用沸水冲泡,是为冲茶耳。”
卢照邻大笑,说道:“公子之茶道,真让人佩服,可否品尝一番?”
武清笑道:“正是为卢公所准备,请!”
三人坐于亭中,一边品茶,一边闲聊起来。聊着聊着,便说到了理学之上。
卢照邻问道:“公子以为理学的核心是什么?”
武清笑了笑,而后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卢照邻有些诧异,说道:“天地?”
武清摇头,说道:“世界,宇宙。”紧接着,又说道:“万物之存在,必然有其道理。”
卢照邻若有所思,说道:“比如说?”
“这只青瓷茶盅。”武清站起身,手握茶盅,说道:“卢公以为这茶盅只是茶盅吗?”
卢照邻点头称是。
武清笑道:“非也,青瓷茶盅,本为毫不起眼的泥土,乃是经过能共巧匠之手,捏成土坯,经过上釉等艺术化处理之后,在瓷窑中高温煅烧之下而成,才形成如今我手中如此精美的青瓷茶盅。这道理是否简单?”
卢照邻点头说道:“没错,这道理是简单。”
武清一笑,说道:“那么为何那么不起眼的土坯经过煅烧之后,竟然得到了如此精美之器物呢?卢公可曾想过?”
看到卢照邻思索的面容,武清继续说道:“此吾谓之‘理’。圣人赞美制陶制瓷之艺术,我却要问,如此精美之物,为何要经历一道道工序?谁人能够回答?”
卢照邻被这么一问,他便不知如何回答,这正如有人问你“天有多高”,你不知如何回答一番。
但卢照邻没有被打垮,问道:“公子之理学便能解释?”
武清笑道:“不是学了理学便能解释的,难道说学了经学,就能立刻成为治世之能臣吗?”
卢照邻苦笑一声,说道:“道理都被公子说完了,照邻佩服,我看书院开馆,就定在上元节吧。”
武清笑道:“多谢卢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