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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任何人都不会猜到在精神网络的最深处正在发生着什么,是的,任何人。
新帝国的最高领袖,堕落使徒的最高领袖,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碰面都应该是死敌的两个人,现在就面对面地坐着,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大打出手,而是看似很平常地在聊天。
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眼前这局面是怎么形成的,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和谐气氛”该怎么算,似乎从一开始主动权就没有在自己手上,我完全是被这匪夷所思的事件给推着走一样,完全找不到主动出击的理由和机会,于是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情况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深渊侧的希灵就坐在前方数米远的地方,作为敌对双方,这是一个近到不可思议的距离,而冰蒂斯则仍然安安稳稳地扮演着她“护卫”的角色。她还装备着那一身甲胄,表情肃然地侍立在我侧后方:其实她完全不用这么做,毕竟“护卫”说法也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她应该是我的搭档才对,但在眼下这个情况,冰蒂斯决定用她的方式给我提供某种“气势上的支持”。你何曾见过这个不可一世的女流氓像现在这样,如同武姬一般老老实实地站在别人后面当摆设?反正我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陈,你要是有想法,妾身自信可以在一秒钟内以板砖取那妞上中下三段贞操……”
冰蒂斯在精神连接中如此低声说道。
我:“……”需要注明一下,上述的所有感动都仅限于这个女流氓不开口的时候。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正在我纠结于应该怎么展开话题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深渊希灵看似很随意地开口了。
“我们管这地方叫裂谷,精神网络里面一个没办法探查的黑障区,”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对面的动静,对方给人一种难以揣摩的感觉,她这毫无敌意的态度简直是太奇怪了。
“裂谷么……”深渊希灵似乎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很贴切,不过我把这里叫做‘断裂带’,一个听上去差不多的名字——所以我猜‘裂谷’这两个字应该是在你们那一侧的小丫头告诉你们的,我和她应该在品位上是一样的。”
我十分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个地方?”
我原以为这个问题对方肯定不会回答了:因为它可能和堕落使徒的秘密有关,但没想到深渊希灵的坦率远超过自己想象:“听名字就该知道吧?断裂带,你们和我们的网络被切断的地方。即使是个外来的皇帝,也应该知道你们的新网络和深渊网络在旧帝国时代本来是一体的——十五天区切断了它,但即使是所谓的概念割裂,也在断口上留下了痕迹,被拆分开的节点仍然记录着连接时的映射关系,但由于概念割裂,映射关系的目标只能是个空值,这就形成了断裂带。不知道这个回答你能听懂么?”
我讶然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知道十五天区的概念割裂?!你从一开始就知……”
“不,我的记忆基于网络数据,因此关于十五天区的记忆也随着概念割裂而被屏蔽了很长时间,”深渊希灵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应该感谢你们呢,你们解除十五天区的隔离状态,才让我恢复这些记忆,只可惜当时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数据海中的异常,否则当时真是个发动强攻的好时机……”
她是在最近才恢复了关于十五天区的全部记录,但她的话里也透露出一个更重要的信息:早在旧帝国覆灭之前,十五天区那个高度机密的概念割裂计划就已经被深渊希灵知晓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自己透露了这些秘密,“你知道,在很久以前,帝国还没有分裂的年代,我是网络上的最高意识,每个天区的秘密都毫不设防地放在我面前,我能悠闲自在地翻阅那位颇有远见的皇帝陛下所制定出的所有计划书,概念割裂——直到它生效之前,都处于我的监控下。我知道的事情,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我努力保持了镇定,是的,对方说的没什么奇怪的——自己只是将她现在身处深渊阵营的状态和旧帝国搞混了而已,在七万多年前,眼前这个深渊希灵还和新帝国的希灵是一体,她一度是所有使徒崇高的集群意识,一个完全不受污染的伟大生命,并且有在网络上最高的权限,因此她知道十五天区的秘密计划并无奇怪。当年的她绝对不会想到对自己的同胞做什么坏事——而等她能做坏事的时候,概念割裂已经抹掉了她的很多记忆,直到最近这一状态才解除。我现在只能庆幸,对方没有在天界都市回归的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数据库的异常,新帝国的魔能部队在侥幸得来的安稳环境中才能有所发展。
“按照你的说法,”我慢慢思索着,“网络分裂之后,它们相互之间的映射关系已经一团乱麻,产生了物理隔离一样的结果,但这个裂谷——或者说断裂带,虽然有黑障效应,但它们明显是连接在一起的,这又该怎么……”
“是我连接起来的,”对方微笑着,那副笑容仿佛面具一样精准而又优雅,“严格来讲,是我和你一同努力连接起来的——强大的虚空生物,你的灵魂是我见过的最有破坏力的东西,你甚至能无视概念割裂的影响,在庇护十五天区的时候,还将自己的力量蔓延到了本应该完全被隔离到另一侧的帝国总网。你蔓延过来的这点力量被我侥幸所得,我用它们维持了数万年的自我意识,一直等到自身的转变结束。而你的力量同时也在网络的两个断裂点上都留下了相同的印记,利用这两个印记之间的微弱联系,我得以将这两个原本已经彻底分离开的网络重新连接在一起,然后找机会取回自己的另一半节点……只是很可惜呢,虽然成功建立了连接,却还是产生了断裂带这样的东西,这里的黑障在阻止数据交换,我的伟大计划……被一道防火墙给阻止了。”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把深渊希灵话中深意全部捋顺:这个裂谷……
难道是自己当年造成的?
我想起了十五天区的事情:当初姐姐大人还是十五天区的皇帝,她在深渊袭来之前将天区网和帝国总网分离成了两部分,并用概念割裂这样极端的手法,从信息层面上将整个天区保护起来,在那之后,天区网和帝国总网之间被切割开的节点理论上便彻底无法连接了。
随后,姐姐的前世找到了我的前世,我们配合进行了一次不怎么成功的拯救世界……
按照深渊希灵的说法,虚空生物的力量越过了概念割裂所形成的屏障:天区网和帝国总网之间的断裂带对虚空生物而言形同虚设,当年我那还不怎么受控的力量便通过这个带宽有限的通道涌入了堕落使徒身处的深渊领域……
虚空生物的力量在两部分网络的断裂点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日后,帝国总网蜕变成如今堕落使徒的精神网络,而十五天区的天区网则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在科技侧,一部分在神秘侧(大家想必不会忘记,当年我开大的时候最大一个失误就是没分清这两部分,结果力量过于分散才导致挂掉……),它们最终变成了如今新帝国的骨干网。
而深渊希灵做所的事情其实根本不多:她只是将本来就同源的那两部分印记连接起来而已,裂谷是她催化出来的现象,但本质上,这是我留下的“遗产”……
“哦呀,你看上去挺惊讶呢,”深渊希灵用陈述一样的语气说了这句话,“都是你留下的,这个断裂带也是你当年的遗产之一。”
“所以,裂谷‘黑障’效应的原因就是虚空生物的力量在作怪,”冰蒂斯忍不住开口了,“虚空生物堵塞了这条通道,网络里的信息在这里没有秩序场的保护,于是就被吞噬掉了。”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隔离,以及我们这边数万年的转化,两个网络的基础协议已经无法兼容,除非你们和我们中有一方愿意彻底妥协,进入对面的阵营,否则黑障大概永远不会解除吧……”
“你跟我说这么多真的没问题么?”我突然打断了深渊希灵,这种诡谲的氛围实在太奇怪了,“咱们两个算死敌吧——我怎么感觉你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死敌哦,逻辑推理结论确实是这样,”对方很无所谓,“那不影响我和你说话,在这里是很无聊的,现实世界更无聊,反正我告诉你的事情也没多大价值,你们知道再多也做不了什么……至于紧张感?你是说你或者你旁边那个小丫头打算动手么?相信我,这没多大意义,你们知道我的生命形式,单纯的力量对我毫无意义,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交互界面。”
冰蒂斯切了一声,把手里的流星板砖收回去:她一直在拿着那玩意儿装X,但现在看来,深渊希灵对局面门清门清的:我们没办法消灭一个网络上的集群意识,除非凭我们俩人能爆发出相当于亿万个堕落使徒意念之和的意志力,这活估计就是把父神拉过来都不行,这完全不是力量强就能解决的事。
所以哪怕冰蒂斯真的以板砖瞬间取对面上中下三段……我们顶多也就砸飞一个交互界面。
我低头看着脚下,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除了正在交谈的三人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自然也没有地面,我明白自己这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和刚才的不断下坠一样,都只是幻觉,是对面的人为了方便交谈才制造出来的虚假感官:对方关于这地方的了解显然很多,起码她知道怎么在这里制造虚拟感官。
我们身处黑障中,身处在我当年遗留下来的力量回响中,但显然我已经失去了控制这部分遗失力量的能力:它们和这个网络共生了整整七万年,如今已经是裂谷的一部分,如果将其强行剥离,或许能摧毁和堕落使徒之间的网络连接,但更有可能杀死成百上千万的帝国士兵:他们是我的战士,子民,甚至亲人,这是一个不可能付诸实际的选项。
而且即便摧毁了裂谷,我担心深渊希灵也会找到办法建立别的连接方式:在希灵(傻蛋版)到来之前,对方就已经研究这地方很久了,如果她真的在裂谷消失之后建立了别的连接,那时候我们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深渊希灵恐怕能猜到我在想什么,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浑身萦绕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氛围,以至于我有一瞬间都产生了对方不是敌人的错觉——我猛然摇头,把这胡思乱想的东西甩出去,正色看着对面的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不必知道,”对方耸耸肩,“当然我也不会把这种事情都告诉你,我们可是敌人。”
“越过这个黑障,就是堕落使徒的网络,对吧?”冰蒂斯在旁边说了一句。
“但你们越不过去,就如我也到不了你们那边,”深渊希灵看着冰蒂斯的眼睛,“你们刚才已经体验过了,不是么?从断裂带下来是一道永无止境的路,这个平衡点是我们双方能直接交流的唯一渠道。其实这是好事:在这里,两部分网络局部共享,你们不用担心被深渊帝国庞大的意识海冲击,我也不用担心会损失自己的网络节点,在这里,我能借用当地资源来完成交流,否则和虚空生物长时间连线可不是个好主意:上次我损失不小呢。”
“哈兰果然是你放出来的弃子么,”我呼了口气,“你对自己人下手可真狠呐。”
“谁知道呢,他确实不太好控制,但……有些事情总是挺让人无奈,就好像现在,你们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访,”深渊希灵站起身来,似乎已经有些厌烦了,“说实话,在这里闲聊真是什么都解决不了,我可还有很多事要忙,毁灭世界什么的。”
我注意到旁边的冰蒂斯有瞬间激动,但她还是镇定下来,随后我也跟着站起身子,感觉还有很多话要和对面的人说:对方看上去是一个有理智的个体,可以交流,并不像大多数堕落使徒那么疯狂,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深渊希灵会那么致力于毁灭世界。这突如其来的一次交谈简直太弥足珍贵,又让人有点措手不及,早知道会在裂谷中遇到这么个宿敌,我应该从昨天开始准备访谈稿来着……
仿佛是完全猜到了我想说什么,深渊希灵突然笑起来:“我对你和你的新帝国都没敌意哦。”
我和冰蒂斯的表情是这样的:○_○!
“没敌意?!你丫脑子有病吧?”脾气火爆的冰姐第一个控制不住了,“没敌意你丫到处给人添堵?没敌意你丫的军队和帝国军打的脑浆子都出来了?没敌意你能挨个毁灭世界?没敌意……”
“你不是希灵使徒吧,”深渊希灵冷冷地看着冰蒂斯,“你是一个神明,神明出现在这里已经很莫名其妙了,我完全可以把你看做空气,所以,安静。”
我大冰姐何日受过这种刺激:“静你大爷!老娘一板砖抽平你丫脐上九寸……”
我伸手把冰蒂斯摁下来,转头看着对面:“你这没有敌意的说法我可不敢信,你给我添的堵不少了。”
“需要这么做而已,”深渊希灵看都不看冰蒂斯一眼,“我对你们没有敌意,你我之间的战争出于某种必要性,目标,需求,执行——与它对立的一切其实都不算矛盾,屏蔽掉就好。”
我顿时无言以对,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种机械般的逻辑。
照这么说,帝国跟堕落使徒永远得打下去,除非深渊希灵能放弃她的“目标”,并不再毁灭世界。但这听上去就是扯淡:我可不相信嘴炮就能让一个如斯坚定的集群意识改变她已经执行了这么多年的计划。嘴炮要有用还要舰炮干啥——维斯卡这么说过。
“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见面吧——在战场上,”深渊希灵摆摆手,转身走向黑暗,“我会屏蔽掉这一带的网关,和你交谈很好,但无意义,而且浪费时间。”
这个难以揣摩的家伙,微笑着说出“没有敌意”的话,然后在我面前微笑着做出继续战争的宣言,我已经完全摸不清她的逻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有对方最后一句话在她遁入黑暗之后隐隐传来:
“告诉在你们那边的那个‘希灵’,如果想接近断裂带的话,就把自己的节点索引进程降低一个优先级——不过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一切,重归寂静。
“这他娘的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在沉默中尴尬了一会,冰蒂斯终于还是第一个忍不住,她看着深渊希灵消失的方向,似乎空有一肚子火气不知道找谁撒去。
我比她还糊涂着呢:自己刚才几十分钟里经历的事儿信息量比过去一个月遭遇的所有事件加起来还大,现在那个奇奇怪怪的家伙走了,我才有机会慢慢咀嚼她透露的那丁点信息,结果越想越觉得此事背后隐藏了让人不敢想象的秘密,想了一会之后我觉得自己是想不明白了,于是跟冰蒂斯摆摆手:“不管怎么说,先回去吧,这事……恐怕要和珊多拉商量之后才能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