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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用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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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枇杷,帮我看看予聆公子到了没有?”松子剥完了,老张那边还没完,她跟曹游一样,看慢动作看得昏昏欲睡。其实,刚发现老张这套拳法的玄妙之处时,卫嫤还高兴了几天,但新鲜劲一过,她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新起的茅厕三天香,对以前的卓桦来说是这样,对现在的卫嫤说也是这样。而让她一天到晚乐此不疲地追着一个“熟人”满街跑,也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

    重生之后,她确实看到了许多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但是日子一久,她便发现这一切都只不过表面的繁华,住在左相府里,拥有了无上的矜贵身份,却还不如呆在夏侯府外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别院来得自在。

    “小姐,你自己看看吧,我没空。”小枇杷咬紧牙关,瞪着场中缓慢蠕动的五条人影,直看得眼睛发酸。她就等着有人倒在脚边上,好让她补上一记,可左等右等,就看见四个挥汗如雨的大汉在老张身侧翩翩起舞。

    还有……她耳边传来了卫小姐打呵欠的声音。

    对面的吆喝也越来越小,已经有人放下赌盘窃窃私语起来。

    “老张,你再打慢一点,予聆公子还没来呢!你让我怎么表演英雄救美?”卫嫤看了看天色,依照惯例,夏侯府巡营的时间绝不可能超过皇帝退朝的时间,可是眼下就快日上三竿了,北城门外还没有听见动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把玩着手里的竹签,露出一抹深思。

    “卫小姐,你说的英雄救美是不是要倒个儿?我看那予聆公子换上女装,可不比小姐你差多少啊。”对面有胆大的看客忍不住向她打趣。因为卫小姐三天两头打国舅,消解了他们心底的怨气,所以同为京城二霸之一,卫小姐在老百姓当中的声望却要高许多。

    “予聆的女装?嘁,我又不是没看过!”

    卫嫤想着心事没抬头,一时嘴快答了这句,才猛然发觉有些不妥。

    人们揪着这块把柄谑笑起来,闹哄哄地道:“什么?卫小姐见过予聆公子穿女装?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嗜好!”

    “小姐一个姑娘家怎么偷看到人家换衣服的?要知道男扮女装,原是闺房秘戏……”

    “唉,不说定,予聆公子根本就是一代女娇娃。卫小姐,我就怕你芳心错负啊……”

    曹游心里着急,却插不了嘴,好不容易瞅着个当儿,却被身边的狗腿子抢去了话由。

    “呸,男生女相有什么好看,哪比得上我们三公子这般气宇轩昂,丰神肉鱼!”

    “是丰神如玉,你读没读过书……”曹游瞪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声来,“照我看,予聆那小子就是个没种的东西,指不定还是夏侯将军给那残废儿子找来的小媳妇呢!”

    卫嫤手中一顿,竹签“喀嚓”一声轻响,断了。

    她脸上还挂着僵直的笑,眼睛里却连半点笑意也没有,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说谁残废?”语气中,不知不觉掺了一股冷意。

    “还能有谁?不就是夏侯那老骨头家的大儿子?我看哪,场战上死了倒好!这半死不活的,是平白糟蹋了老骨头的俸禄。”曹游满不在乎地晃着脑袋。

    “那你是想残废还是想死?”

    “什,什么?”

    “我在问你,你是想残废,还是想死了?老张,不用跟这些狗腿子玩,把这贱人按住了往死里揍!最好是把这张贱嘴给撕了,看他还说不说废话!”

    “卫嫤,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曹游高声叫起来。

    “那你说说,你是谁?我记性不好,不记得了!”卫嫤眯了眯眼睛,脸上浮起一层杀气。

    “我是右相的儿子!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你你你你,你想怎样?”

    “那你又记不记得我是谁?”卫嫤轻轻地抚了抚发鬓,低声道,“我可是当今左相的独生女儿,还是大梁首富的梅敬安的外孙女,还有……你记不记得被我揍趴过多少回?便是这样,你仍旧觉得我应该怕你?”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她是夏侯将军的亲传弟子,是夏侯府最出色的隐卫,更是夏侯卓渊的好妹子。在她亲人面前,怎容得旁人置喙?

    夏侯卓渊那双腿是毁在了战场上,还有二哥夏侯卓琪,也是死在了战场上……黄沙埋骨的凄凉,又岂是这些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能够领会的。

    “小姐。”老张听话的收手,忽见一物破空飞来,落在了脚边。

    大风翻开一页,里边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记着些话,那字迹歪得厉害,但旁边的小像却画得惟妙惟肖,全是出自小枇杷的手笔。

    “孙仲庭,两年前在黄梁道上劫走官银千两,遁走绿林,潜行两年未曾归案。”老张猛然睁大虎目,朝着对面那四人逐一瞪去,“刘洋,天浔元年,夜投瞿家村,奸杀村长女儿……霍行达,去年三月,适逢大赦天下,获释,击杀琅琊县令张兆瑞……黄青……劫掠往来船商,呵……国舅爷,你请的好帮手啊。”

    卫嫤站起来,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曹游,我再问你一便,你是想死,还是想残废?选一个?嗯?又或者,你想让你爹,或者是当今圣上知道,小国舅勾结绿林匪类,意图谋反?”

    “卫嫤,你好卑鄙!”曹游将扇一收,作势要扑上去,却被老张伸臂拦住。

    “小姐,现在就是你想让我慢一点,我也做不到了,杀人父母者,应以命抵之,今日我张某就替天行道,除了这四只乌龟王八蛋!”

    “这四个人是我花钱雇来的,我并不知他们底细,你们要打要杀,还是要送官查办,都与我无关。”曹游恨恨地一咬牙,回身便走。

    还没走出两步,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砰”地一下,和着满地灰尘砸在了他面前,却是小枇杷刚才举着的那张桌子。

    “国舅爷,别急着走!愿赌者,服输,脱裤子!”

    “我……”

    “别告诉我你会输不起!爽快点,脱,还是不脱?”

    “你……”

    曹游这才发现,卫嫤笑起来的时候根本就像只狡狯的狐狸。

    这种笑法,他从来未曾见过。

    “予聆,予聆公子来了!”曹游急中知智,搬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卫嫤一愣,刚要说些什么,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像整条街都被人掀翻了。

    耳边传来一阵欢呼,刚才还围着赌桌的人一个个都挤到了栏杆前,若不是戏水阁的栏杆还算牢靠,估计这会非出人命不可。

    晌午的阳光明丽璀璨,一如那身骑红马的俊雅少年。

    一人一马从北门徐徐行来,像一颗稀世明珠,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卫嫤从来没从这样的角度去看过他,这样远的距离,令她觉得迷离,亦觉得陌生。

    予聆还是那样,一身白净的布衣,衬着他颜白如雪,黑发如墨,头上那支旧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明明是疏懒端静的容颜,却总掺着一丝亲切的笑意。他一向沉稳,不论是在人群喧闹中,还是旷谷幽河之间,也能一样安之若素。

    每一点,每一丝,都矜贵得恰到好处。

    可是这样的他,却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会笑会闹的笨蛋师兄。

    以前他会带着三分戏谑,懒懒地笑:“胡旋舞有什么好看,要不师兄我脱衣服给你看?”

    他那是真脱,脱完了换上甲胄,指着她比猴子屁股还红的脸蛋哈哈大笑。

    她没有撒谎,她不仅看过他的女装,还看过他一丝不挂的样子,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甚至还在一个木桶里洗过澡。

    看习惯了他的肆无忌惮,才会觉得这样一个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影子异常遥远。

    她见过千百种模样的他,却唯独没见过这样的……

    清冷、高贵、端正得令人不敢仰视,就像一株盛放的白牡丹,说他华丽,而又疏远,说他亲切,却又冷冽。

    “吃饭,睡觉,看美男,打国舅!”

    从此以后,她就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了么?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冲上前去告诉他,她是卓桦,她没有死,她变成了左相卫梦言的宝贝女儿?

    她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