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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国有南禹段氏圣武皇后所开先河,对入仕为官者不分男女,只不过大梁地处中原,几百年来太平安宁,国中女子多半只愿赋闲在家,绣花种草,就算在府衙中供职也都只是胜任琐散事务,而达官显贵更愿意效仿国丈曹满,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把女儿往宫里送。昭帝刚过双十,便已**充盈,丽妃添香。而像卫梦言这样早早把女儿放养在外,已是个异数,如今卫小霸王竟然主动请缨要代父审案,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就连卫梦言也忍不住猜想,这丫头是不是真跟曹游卯上了,非要在公堂上折磨人家才肯甘心。
“嫤儿啊,你文不成,武不就,身上又没有功名,更没有世袭的爵位,想要代父审案,怕只是为难了爹爹啊。”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卫梦言也略略了解女儿的个性,她是聪明不假,却太过毛躁,若真的由她接了这个案子,没准第二天卫小姐的英勇事迹就要闹到玄皇殿上去。
“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卫嫤听到便宜爹这样直露的评价,立时嘴巴撅得老高。
乐青已经写完了一张方子,他立在书案前悠悠抬眼,道:“相爷操劳过度,是该多多休息……卫小姐这样提议也未尝不是一番好意,相爷何故要泼她冷水呢?”
卫嫤心中一喜,马上应和:“就是!”
乐青微笑着看向她,又道:“卫小姐虽然不能直接代父审案,但却没说不能查案,是也不是?”
卫嫤眼睛炯炯发亮,大声道:“就是就是!还是乐大哥最了解我!”
卫梦言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情,竟不能拂逆,想了想才只得正色道:“爹知道你一心想帮庞文绢,可一事归一事,查案时千万要注意分寸,不可多生事端,更不可任性胡来。你须得记住,法理在前,不分贵贱……”
“爹,你这是答应了?”卫嫤心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孩子,爹还没说完呢。”卫梦言怪嗔地看了她一眼,满是慈爱。
“这些不说我也知道,爹爹好好养病,回来等我的好消息,乐大哥,嫤儿在这里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卫嫤急吼吼地站起来,一把从乐青手里抢过方子,又道,“这个我拿去交给侯叔,让他叫人照着煎药,还有啊,爹,你一定要乖乖记得好好吃药,好好睡觉。”说完,一阵风就跑得不见了影子。
“有事?这大半夜的天都还没亮,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事?”卫梦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对乐青道,“看哪,教女不严就是我这种下场,这都是在梅府里惯出来的毛病,一达到目的就溜得没影子了,可没见她有心陪我这个老头子的多待一会儿,从金平回来那么久,不是闹着嚷着要离家出走,就是在街上横行霸道,带着一帮护卫打打杀杀,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左相府什么时候改作将军府了,眼见着好不容易安生一点,却没想心思更野了,府里院墙加到城墙那么高,还照样关不住她。”
“卫小姐天性活泼开朗,又乐于助人,有这门心思应当是件好事。”乐青倒是不以为意。
“乐于助人?但愿如此……”卫梦言靠在小榻上,慢慢合了眼。
有机会接曹游的案子,卫嫤当仁不让,她在落英居折腾了好一会儿,等到回到定壤湖畔,天边已有些灰蒙蒙的亮光。好在所有人都去担心卫梦言的病情了,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箫琰与老张封锁了消息,神色肃穆地守在黑衣人尸体旁,其余十四人也都分散把守各处路口,如临大敌。卫嫤原先坐过的那块湖石上放着一块半干的人皮面具,而小枇杷与云筝都已经不在原处,估计已被人送回品琴苑了。
左相府里出现刺客是了不得的大事,这是对十六名护卫最严重的挑衅,但是众人一看到那张人皮面具就都蔫了半截儿。等到卫嫤回来,也就只有箫琰还有几分底气说话了。
“……小姐,此人身上有多处伤口,其中有三处是剑伤,但未及筋骨,看来动手的人是想留活口的,可后来这几处新伤,却像是暗器所为……真正致命的,应该是这把长剑……”长剑是卫嫤掷的,一剑贯心。
箫琰迟疑片刻,上前将尸体上的长剑拔下来,界时他还小心地看了卫嫤一眼,但并不确定她能否听懂。
剑一经拔出,血水便流了一地,湖边的鹅卵石都被染成了暗红色,看得人心惊胆战。
老刘在一旁低提醒道:“小箫,你糊涂了,小姐最怕见血,你拔下来做什么!”
箫琰恍然一惊,抬头却见卫嫤正自抚着那块大石头默默出神,脸上倒未见任何异色。
其余各人也是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她瞧,她越是淡定自如,他们就越觉得不安。
以前的卫小姐不是这样的,她不会直面尸体,更不会这样干脆果断地封锁现场,最最奇怪的是,她居然看见这黑衣人的面具没反应。他们初看这具尸体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害怕她回想起什么,现在她可以不动声色,反倒令人更担心了。
仔细想想,他们的大小姐似乎早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小姐。
以前的卫小姐与卫梦言跟像仇人似的,没说两句就会吵起来,而且时常摔盘砸锅的,暴躁得很,现在……居然不但能陪着卫梦言好好喝茶,还能说些笑话出来听了……
以前的卫小姐一进府里总是阴沉着脸,可现在的她,却变得开朗起来,对上下尊卑也越发地不计较……
以前的卫小姐虽然霸道,却不敢真正见血,现在的她……
改变的太多,一点一滴累加起来,竟让人恍惚觉得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有当她霸道时,生气时,他们才又会忍不住庆幸,这还是那个如假包换的大小姐,她从来就没有变过。
如果没有发生之前被狗咬的那件事,他们或许会更喜欢现在这个主子,可万一哪天她记起了那些旧事,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郁郁的。
卫嫤哪知道老刘一句话就能勾出这许多心思,她拿起那块精致面具,以五指撑展开来,三个大洞正对着她,像是一张无赖到张狂的笑脸。这张脸在灰黑天幕之下,显得无比阴森。
“你们认不认识这块东西?”她问。
“不、不认识。”众人异口同声,纷纷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全是没经脑子的回答。
他们不是没见过,而是他们不能说实话,他们什么话都能说,唯独这件不能。
卫嫤将面具收起来:“箫琰,想办法处理尸体,别让府里的人知道了,我去找乐大哥问问。”
箫琰结巴:“小、小姐,你不想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这手法太、太诡异了,我找遍了伤口也没想到合适的暗器!”他当然找不到,那些树叶入肉很深,不以尖刀剖开根本看不到。
“别管他了,我现在更想知道冯状是怎么死的。”卫嫤没再看那尸体一眼,转身走了。
“听见了?小姐说要查冯状的死因!”老刘伸肘撞了箫琰一下。
后者猛地跳起来:“小姐的意思是说,她要去查案?我没听错吧?啊?”
“我能肯定我们都没听错。”老张笃定地点点头。
卫小姐真的变了,她以前最喜欢的是吃喝玩乐,斗狗斗鸟斗蟋蟀,大概是因为卫梦言的缘故,她可是最讨厌公门中人的,更不消说是查案缉凶了,现在她不但不怕尸体,还主动要求查案?冯状那件案子可了不得,一边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喜才,一边是曹皇后的亲爹曹满……难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