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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与予聆一道上楼来的是一位二八芳华的女子,青丝高盘,婷婷玉立。
巧的是,与予聆一般无二,那女子竟着了一身粗布白衣,远望去就像是初春落在枝头的坯雪,两人步履轻盈,衣袂相联,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儿。
不对,卫嫤才不管谁跟予聆是一对儿,她在意的是这个女人!
这个妆容精致到无可挑剔,举止优雅地近乎完美的女人!
有这样一个噩梦。
三年前,刚刚十三岁的卓桦转做隐卫,接下了隐卫生涯中的第一个任务,保护誉妃娘娘。
当然,那时候的誉妃娘娘也还跟其他未出阁的贵胄小姐一样整天围着琴棋书画打转转。
与大多数股肱大臣的想法相同,誉妃娘娘她爹非常渴望族中能出一名后妃,以帮扶门声,所以誉妃娘娘不管在书画造诣还是言谈举止,都比照着甚至超越了曹皇后,打好基础,自然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坐拥宫闱,为妃为后。
也因为誉妃娘娘她爹的这个愿望,牵连着卓桦经历了人世间最惨痛的浩劫,红颜劫。
皇后善妒,曹国丈权势滔天。
谁都知道,皇帝小儿身侧在伺的妃嫔有十位之多,全都是曹国丈亲自过目挑出的,一个个土得像灰斗里爬出来的文物,可怜他却不敢开声颁布诏,选秀立妃。
**充盈乃是假象,曹皇后一直独秀枝头。
誉妃娘娘她爹一直在等机会,一直等到女儿佩环及笄,眼看就到婚配的年纪了,立新妃的事儿还没影,这可急坏了家里人,不过她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她遇到这位爱抽风的年轻帝王。誉妃娘娘十六岁的那年秋天,皇帝突然下旨,令满朝文武携同待字闺中的良家女与帝辇一同赴西山打猎。
誉妃娘娘的爹一听就高兴坏了,皇帝小儿的用着多明显,不就是借着打猎的名义选妃么?
由于外戚独大,昭帝不敢借说皇后无嗣,而为了维护夫妻和睦的表象,他又不敢明着来,所以才想到了一个九曲十八弯的做法。
让人把女儿们都带出来看看,看对眼了,就好办了。
誉妃娘娘她爹为了这次荣登国丈的机会费尽苦心,而最倒霉的那个人却是卓桦。
宫中险恶,有些人有些事不得不防,为了保证女儿的安全,准国丈执意要求夏侯将军派出女护卫贴身跟着。夏侯罡心疼卓桦这个小徒儿,本意是想让锦娘去的,没料到临着出发那天,锦娘却病了。夏侯罡无计可施,只得让卓桦替了锦娘,又怕她不懂宫里的规矩,不得不再派了予聆男扮女装一路提点。
这样一来,总算万无一失了吧?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
卓桦是保护誉妃娘娘没错,可是誉妃娘娘自己不愿啊,为了上那趟龙床多不容易,她什么方法都用上了,总不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功亏于篑,于是她找了个借口便将卓桦支走了。卓桦是实心眼,当然不愿意就此离开,但予聆却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孩子,他一听誉妃那话里的意思,就明白了五六分,剩下的,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了。
可以说,誉妃娘娘能有今天的地位,予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至少他拉住了卓桦不是?
然而,卓桦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在外面无所事事地七绕八拐,被一个不长眼的小姑娘看岔了,以为她是来抢皇帝的,于是就相互卯上了。卓桦是野生着长大的,见过的男人女人不少,却完全不解风情,她才十三岁啊,显然从头到尾就没想明白“抢皇帝”是怎么回事。
岂料,昭帝路过的时候只跟她说了一句话,那小姑娘就同她斗上了。
搭讪三十六计之中用得最滥最泛最无辜的一招,皇帝也用过,他对卓桦说:“丫头,你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就这样,卓桦就被那小姑娘记恨了。
就这样,卓桦在那小姑娘的迫害下,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秋天。
就这样,被推恶意推下水潭的卓桦一回将军府就哭着闹着要学习水性。
就这样,卓桦见惯了予聆的男扮女装,也见惯了他华丽丽、白条条的赤身露体。
……
她脑子里不开窍,只记得自己的委屈,完全没有顾及到那小姑娘的心思,同龄的姑娘一个个都比她熟事知冷暖,但她被将军府上下疼着惯着,除了精通暗器,武艺超群这些是优点,其它各方面都是绝对的缺心眼。
这样的灵魂配上卫小姐的身份,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原来是卫家妹妹。”那素衣女子轻笑一声,侧身掩口,一双妙目中清波涤荡。
她不但是个美人,还是个绝世大美人,可是那声“妹妹”叫得卫嫤寒毛倒立,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却被对方抢占了口头上的便宜。卫嫤心里就像是吃了十几只苍蝇那么恶心。
“什么姐姐妹妹?我又不认识你!”卫嫤柳眉倒立,凤目里就要喷出火来。
三年时间过去,卓桦已然尸骨无存,而昔日害卓桦落水的小姑娘却出落得宛若出尘女仙,也难怪她气得直磨牙。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害她在将军府里丢尽了脸,还被营里的兄弟取笑了整整一个冬天。卓桦表面上可以不计较,但只是表面,她骨子里,还是个小女人啊。
一会儿认识,一会儿又装不认识,王佐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终是忍不住面无表情地插言:“卫小姐,你不认识,大可由在下为你引见,这位姑娘便是我们‘茶陵’诗社的领袖,京师第一才女,苏子墨。”
苏子墨!昔日仇雠居然是京师第一才女苏子墨!
多么如雷灌耳啊!
卫嫤听到这个名字,怒意更盛,她狠狠地瞪向予聆,恨声道:“听见了没有?她是苏子墨!”
予聆奇怪地看向卫嫤,有些不明所以。
苏子墨怎么了?这个名字在扶城的出现频率并不比予聆公子四个字低,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总觉得卫嫤的怒意别有含义,却听不出个子丑寅卯,他又哪会想到那么远久的仇恨?
卫嫤扬高了语调,冷笑道:“那一年把卓桦推进碧水寒潭的人,就是她!京师第一才女?叫得倒好听,谁不知她整天只会装清高,卖弄心机,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个想攀龙附凤的俗物!”
碧水寒潭?予聆了然地一笑,撇开了脸。难怪这丫头这样生气,原来竟是故人。
能拦街打国舅的人,自然也不忌讳当众羞辱才女,但曹游那是恶者先行,苏子墨……在许多人眼中可是高大光辉的诗社领袖,是出身书香的雅慧之人,更是乐善好施的福德淑媛啊。
苏子墨被她气势汹汹地一通乱吼,早吓得魂不附体,又听她将一笔烂账堆在自己头上,一时间百口莫辩,还来不及张口解释,眼圈便先红了,她不由自主向予聆靠近一步,躲躲闪闪地垂下了头:“卫家妹妹,这些年你远在金平,之前你我素未谋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她双肩轻颤,目光闪烁,俨然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诗社里的同窗们顿时出现了骚乱,有人竟想挑战左相府,欲要为才女出头。王佐紧绷着神经,一遍遍审视着卫嫤,多看一眼,颜色便更沉一分。这个蛮不讲理的小丫头就是恩师即将托付给他的一切?就这样性子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同他一起吃苦?
“没误会。”卫嫤板起脸,转头将左右都瞪了一圈,见无人插言,便又补了一句,“我不管你什么‘茶陵’诗社,‘土包子’诗社,我只知道你现在离我家予聆很近,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说罢,她竟当着众人的面,拉住了予聆的手,将人拖了过来。
予聆有些吃惊,但惊异过后,却迎来了一阵暗喜的春潮,他突然反握过来,手指干燥而温暖,隐隐灌注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卫嫤没想到他会如此,她任由他握着,十指交缠,就好像似倏忽间抓住了昨天的时光。
原来躁狂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
予聆的指节加力,竟使两人多了几分不需言传的默契。
他没变!他还是以前的予聆!不管她做错什么事,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边!
“卫小姐,你胡闹得有个限度,这燕支坊不该是你来的。”王佐目中寒光闪动。
他紧紧地盯着卫嫤的手,俊脸上掠过一抹冷意。
一向自视清高的予聆公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由得她胡搅蛮缠,饶是在她说出“我家予聆”的时候,亦不曾出言反驳,这又是什么意思?
“茶陵”诗社的成员多半是朝中重臣的公子小姐,有些话一旦传扬开去,就不好收场了。
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王佐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
有人小小声道:“王兄,卫小姐得罪不得,不如我们……”
他目光如利刃般落在了予聆身上,苏子墨恰好抬眼,正对上这样的眼神,不觉心中一震。
予聆迎向他,突然淡淡一笑,牵着卫嫤转身就往楼下走去,他没有看苏子墨泫然欲涕的脸,只是柔声说道:“苏小姐,借过。”
他竟然嫌弃她挡路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予聆公子不喜欢卫小姐么?可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人群终于抑制不住暴发出一阵喧天的吵闹,什么也挡不住纨绔公子们的八卦之心热烈燃烧。
那姓黄的掌柜看卫嫤离去,暗自抹了抹汗,再偷眼看向苏子墨时,却发现她已经生生刹住了泪花,无声无息地站在楼梯口,脸上喜怒莫辩。
她与王佐的目光,同是停留在卫嫤与予聆交扣的手指上。
怎么回事?他们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唯有曹二公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追着予聆的背影一路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