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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点头”被包上了一层银膜,钗头拴着一只晶亮的水晶蝴蝶,朝阳一照,流光溢彩,恰恰掩住了凤头,看起来不过一支普通的蝴蝶羽钗,却因为梅山的手工而变得意外的别致。
梅山双手捧着那支钗踌蹰着却不递上前,想了半天,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回胸前,死死地摁住,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可是……嫤儿,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戴这支钗?”
他轻抚着钗尾,指节却因为绷直地用力渐渐发白。他的呼吸有些乱,额角上也沾着汗,看卫嫤的眼神一直躲躲闪闪,漂亮的眉毛凑成了一对蚯蚓。
他……似乎很紧张。
“你难道真的相信那个传说?”卫嫤以前也不信邪,但死后重生,她信了。只没想到身世之谜解开之后,迎面而来的却是沉甸甸的负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想你被它连累,你答应我。”梅山的眼睛清澈如清泉。
“好,我答应你。”她看着梅山郑重其事的莫样,也不由地认真起来。
“给。”梅山松了口气,将发钗递上前,可就在卫嫤伸手要接住的时候,他突然又紧张兮兮地收回去,喃喃地道,“不成,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我虽然刻意将它做得简陋了些,却难保那天你会忍不住……还是我替你收着比较好。”
“喂你……”卫嫤原本一夜未睡,心头就火燥,这被他一弄,就快要翻脸了。
“梅六公子乃千金之躯,自不能与此等邪物相处,不如将其交予我来保管,我自会将它放在二位都看得见的地方。”就在卫嫤要撸起袖子硬抢时,箫琰出现了。
他今天穿得花枝招展,好似一团云彩,只是那青缎似的长发乱舞得几许狂傲,说话间,美人儿已至身前,他伸出两指一夹,掣住了钗尾,轻轻一挑,东西便落入了手中。
梅山唯感香风扑过,还没来得及眨眼,“凤点头”就被抽走了。
箫琰笑吟吟地挽了个兰指,拧身摆了副妖娆的模样,接着道:“都说怀璧其罪,以梅兄现在的能耐,东西放在你那儿,只怕会招来杀生之祸。”
他把玩着发钗在指间打了几个圈,又朝卫嫤抛了一记媚眼,方得将长发轻挽,做了一个松散的髻儿,将那发钗插在其间。
人被那银色钗儿衬得又白了好几分,好像整个脸上都能发出光来。
卫嫤看看他,又看看自己,陡地拉着梅山:“看吧,现在不是我喜欢这些亮闪闪,是人家……”
箫琰笑眯眯地道:“什么人家,那么见外。”这一娇嗔一转调,抬高八度的音韵从喉间出来,竟如黄莺初啼,音韵绕梁,却是绝好的变声口技,此一时再也看不出他的性别。
梅山立马就呆了。
“箫琰,你要死啊。”卫嫤抽了抽嘴角,攥着拳头要打人。
“不是要死,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死而已。”箫琰将兰指放下,正了正衫,“因不放心你独自进宫,才出此下策,方才相爷也答应了,明天我就是你的贴身小丫鬟,妍儿。”他习惯地抛了个媚眼,又道,“反正你那两个贴身的都不能用,一个是个野生的,一个又是小家子气,让青萍跟着你又不放心,不如就我吧。”
箫琰早就想好了,卫嫤此去,冯喜才一定会想办法试探,这“风点头”说什么也不能放在卫嫤身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她带戒指,他佩发钗,将两条线索分散开来。
梅山想了想觉得也在理:“嫤儿,箫兄这话也是个理,而且,他戴着这发钗,比较好看。”
卫嫤柳眉一扬,嘟起了嘴:“你眼睛没吃油没吃盐的,连谁漂亮都看不出,哼,不爱跟你说话。我回去睡觉了,你们慢慢。”
梅山急了,慌忙拦住她:“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紫玉至阴至柔,只有母仪天下之人才能显其风华……”
“母仪天下?他?”卫嫤磨了磨牙,转身将门板“哐”地甩上了,“他是个男的,母什么仪什么,当我傻的?”
梅山拉着箫琰的衣袖,小声道:“我,我又说错话了,嫤儿她生气了。”
箫琰郁郁地抽自己的手,瞪着他冷冷地道:“我也生气了。”
竟一甩袖,将梅六公子晾在门外,转身翩然而去。
梅山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看看冷硬的门板,又看看箫琰的背影,终是长叹一声,一脸哀戚地回房去了。原还想听个表扬,却不料临到头来却紧张得要命,想说的话没说出口,不该说的,一古脑地往外喷。
好端端的,把那句话说出来做什么呢?
他恼恨地擂着墙壁。
而箫琰光顾着郁闷,差点忘记了这一趟来品琴苑是为了什么,走出院门的时候,才想起将发钗取下来认认真真地看清楚。公主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叮叮当当的佩饰,唯独看重这支钗,因为这是皇奶奶送给她的。她是个重情义的,或许也因为这样,才能屡获奇遇,在哪一世都混得开。三个身份,三段人生,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实质的不同。
幼年时候的小习惯,她还完好的保存着。
小时候,她被“鬼”吓哭过好几次,他便替她出了主意,让她在床前撒一些钉子,让那些“鬼”被这些“锁魂钉”钉起来,不能再害人,可是小玉宁找不到钉子,便将娘亲的发钗拿出来做了“锁魂钉”,夜里,两个人要把发钗倒插在床前,才得安稳。
谁知道,第二晨起,床前没收拾干净,他进门一步没踏好,便踩在“凤点头”上,顿时就见了血。
那一次,痛得他三天飞不上房顶。
后来在左相府里,又被满地钗簪狠狠扎了一次,他心里便愈加肯定了她的身份。
停下步子,走回院子,他再度推开卫嫤的房门时,表情便已柔和下来。
卫嫤还没睡,正举着那祖母绿的戒指迎着光看得出神。
“母仪天下?你回来了?不生气了?”
她察觉他进来,随即放下了架在膝盖上的二郎腿,一翻身坐起来,拍了拍床沿,两眼贼亮。
箫琰在她身边坐下,又刻意挨近了一点,直到可以闻见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才端直了身体,摆正了表情:“好啊,等你当了女皇帝,我就嫁给你,帮你打理三千后宫,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美得你。”她搡了他一下,却没真用力。两人还像小时候一样,悬着腿,坐在床沿说话。
其实说悬着腿的,也就只卫嫤而已,箫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半大的孩子,他长开了,腿长了,不可能再摆出那样稚拙的姿势。卫嫤羡慕地摸了一下面前的大长**,生生吞了一下口水。
“你要真是个女的,我就不活了。”
“嗯?”箫琰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只盯着她那颗鸟窝似的脑袋发呆,下一刻,他捞起了一把梳子,揪住了她的发尾,这一梳子下去,卫嫤就哇哇大叫起来。箫琰没理她,直接下了狠手,不容她半点挣扎,“以后都别自己梳头了,等着我来,就快要进宫,仪容上可不能马虎。”他一脸贤惠地说着。卫嫤被他握在手中,“感动”得眼泪唏哩哗啦直往外冒。
“轻点,要你轻点……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啊啊啊!”
她终于忍不住惨号起来,格外凄烈。在外面听来,却像是痛并快乐的呻吟。
“砰!”
隔壁梅山的头撞上了壁面,而另一边的王佐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似的踢烂了房门。
卫大小姐最后一缕青丝从箫琰手里溜出来,披头散发地又变成了没打理之前的模样。
箫琰细目一窄,冲着王佐露出了杀气。
“小姐的闺房岂容得乱闯!”他难得凶狠一回,卫嫤吓得小心肝抖抖。
“你们在做什么!”王佐又一次变成了捉奸在床的丈夫,只不过床上这俩娃还真淡定,他疑惑地扫了一眼,看见了箫琰手里的梳子……没了底气。
“你管我们在做什么?”箫琰刻意将“我们”两个字咬得极重,然后,满意地看见王佐的脸变得了锅底黑,他重又揪住了卫嫤的头发,将她拉到了身前,“过来,乖!”故意一挑眉,将这个“乖”字说得特别温柔缠绵。卫嫤听着有些发怵,竟不自觉地从了他的话。
她在箫琰手下就像猫儿一样乖顺,这让王佐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箫琰帮卫嫤梳头,这件事他替不了手,他以为两人在做那男女之前爱做的事,才气呼呼地跑过来捉奸,结果却发现是场误会,可就这样退出去,他又不太甘愿。
他阴狠地盯着箫琰,盯着他白皙的手指,盯着他薄薄的好看的唇,毫无疑问,他从箫美人那微扬的唇间读到了一丝挑衅。
卫嫤的脑子里总算有了些存货,她看看王佐,又想想梅山,再琢磨了一下自己,结论得出,箫琰的怒意是因这二人而起,但令人疑惑的是,平时箫琰的脾气好得不得了,实在不应该这样啊?难道是因为传说中的起床气?
王佐手指收紧,骨节喀啦啦地响,恨不得一拳将眼前这张雌雄莫辩的脸打扁,他咬牙切齿地迸出几个字来:“你一个大男人,尽学些丫鬟的活计,恶不恶心?”
箫琰淡淡地道:“从明天起,我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了,这些活计,自然不能轻疏。”他说得理所当然,却又将“贴身”二字咬住。
王佐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将桌面砸了个坑,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箫琰将冷笑挂在唇边,手指灵巧一转,挽了个松散的堕马髻,顺手将一面小铜镜塞进她手里。
“喂,你大清早吃火药了?”卫嫤没见过他这样的笑法,心底也跟着凉飕飕刮起了朔北寒风。
“不是吃了火药,是吃醋。”箫琰将枕边的书册翻出来,扔过她,“既然有人让你看,你就好好看,如果觉得字多看不下去,我可以读给你听,别整日迷迷糊糊地不自知,平白惹人生气。”这时已不再是箫琰说话的口吻。
卫嫤看怪物似地看着他,依旧迷惘。
箫琰扶了扶发间的“凤点头”,暴躁得不知道要怎么好,他恼恨地转了个圈,突然道:“凤血当中有我的一滴,你记得了,母仪天下,这不是玩笑话!”
他是南禹织云皇后所出,身上流有一半的凤血,可叹却生成了男儿家。
那一年,他踩上“锁魂钉”,结果血入玉骨,他慌慌张张地擦了半天竟是陡劳,今生凤主,无关性别……这是他的秘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