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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卫嫤带着叶冷等人前往碧水坞附近的卫所与齐思南会合。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最遭殃的仍旧是箫琰,不过嫁妻随妻,他也不甚在意,但被相公养得“膘肥体壮”的某人却有点吃不消了。这些天,叶冷等听到最多的就是他们家老大的长吁短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我没听错吧?老大居然跟箫公子颠倒过来了,往常都是箫公子这不吃那不吃,嫌这个又嫌那个的,现在换上老大了……唉,这几天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谢兄弟,你怎么看?”叶冷掰了一块饼给谢征,却被谢征恨恨地丢了出去,死活不肯往嘴里塞。这才几天的光景,他就瘦得两眼呆滞,像中风的老者一样,好似见不得光的妖怪,突然现了原形。
“呃……我倒忘了,你和箫公子是一路货。”叶冷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将谢征扔掉的饼捡回去,拣了一块离得较远的石头,大口大口地嚼起来。谢征扭头看他,狠狠吞几下口水,又撇过脸去,换上一副不屑。
卫嫤将麻袋里的“二师叔”露出头,叫手下的村民上前喂食,却不料这们二师叔性子烈,一连咬了几个人,就是不肯吃东西,奉命来投食的村民一个个嗷嗷叫着逃走了,再也不肯亲近一步。
“不吃拉倒,饿死了最好。反正这常州左近饿死的难民没有几千也有几万,多你一个不算什么。”卫嫤勾着箫琰的脖子,将掰成小块的干粮喂给他,两人蹲在一起,说不出的养眼,可是那位二师叔的脸却像糊了一层黑炭,只有一双眼睛冒着的火光。那样闪闪逼人。
“小妖女,不要脸!”“二师叔”骂她。
“脸要来做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卖!”卫嫤看着箫琰吃下东西,笑得眼眉弯弯,故意当着这位二师叔的面揪着相公的衣领响亮的啵了一记,她笑嘻嘻地道“你骂我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我就是不放你走,除非你来求我。”
“呸!”“二师叔”啐了一口,臭哄哄的口水带着劲风冲着卫嫤的面门飞去。
卫嫤拖着箫琰闪身避过,转脸时。眼中已有怒意。
“炎哥哥,我想打人。”她紧了紧拳头,将干粮往箫琰手里一塞。大步流星的转了回去。
“嫤儿……”箫琰无奈地伸手,却没打算真的拉住她。他有些讪讪地低下头,缓步走到人群中间坐下,远处传来了卫嫤的怒斥,还有那位老前辈含羞带愤的叫骂。叶冷笑呵呵地道:“瞧瞧。这是何苦来……明知道我们老大软硬不吃,还敢惹,真是没长眼。”
箫琰瞥向他道:“知道她脾气不好就离她远一点。”
叶冷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摸摸后脑勺道:“我已经离她够远了,我都不敢同她说话,只能是远远地看一两眼。能躲就躲了。”
箫琰面无表情:“看也不能看,以后你有什么要说,告诉我就行。”他着颗石子在指间把玩。不一会儿,就将石头碾成了灰。叶冷觉得脖子间蹿了一股凉气,赶紧点了点头,两脚发软地走了。
“吃醋吃成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咝……”叶冷吸溜着冷意。
“让你夜里说梦话不要那么大声了,箫公子的耳朵很灵的。你再嚷嚷着要给老大做夫侍,小心夜里掉了脑袋。箫公子比不得予聆公子,他那是娘们的脸娘们的眼,你悠着点。”
“什么脸什么眼,你说清楚点。”
“啧,就是像女人一样,小心眼!这话还要明说,活该你不被人待见。”
好心来提醒的兄弟摇摇头离开,叶冷才如梦初醒地站住,怯怯地看了箫琰一眼,没等后者发觉,便又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扭过脸去踮着步子跳远了。箫琰那何止是小心眼,那分明就是干粮吃多了,上火。
一行人这样吵吵闹闹地走了半天,终于到了一座小村子里,箫琰看见了床,脸色才好看一点。这村子里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其余没饿死的也走了一大半,秋蝗最是无奈,刚到收割时节的作物,平白就被虫吃空,人要苟活下来,却只能啃草皮。卫嫤命叶冷等人找了几间空屋,收拾停当,又叫几个村民带着干粮分发给村人。自己则与箫琰找去了村长家。
一问才知道,村长已经饿死了,现在村中的大小事宜都是村长的儿子在打理。
“朝廷真的一粒米也没派下来?”卫嫤衣着富贵,双眼棱角分明,目光清澈得没有半分杂质,那村长的儿子也是阅人无数的,可是这一看却弄不清卫嫤是什么来头。一般的官家小姐没这样的气势,更没有这样的坦荡。而且女子问国,在大梁并不多见。卫嫤开门就问朝廷,语气丝毫也不客气,倒像个雄踞一方的山大王。
“姑娘,朝廷要打战,听说军饷都不够,怎么会顾着我们平头百姓的死活?不加赋就已经很对得住我们了。方圆百里,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我们守在这儿,等着熬过这一冬,过得了冬,兴许还能没有希望,若是捱不过,也只有死路一条。”村长的媳妇是个快人快语的,打一见到卫嫤,目光就停她头上的钗环上没挪开。
村长的儿子斥道:“朝廷打战要军饷也是寻常,要是当兵的都跟我们一样,不就便宜了北夷那些王八糕子?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喜欢乱叨叨,上头已经说了会派粮,只是没派下来罢了。”
“派粮?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这个,怪不得人都说你幼稚。从州到县,从县到乡,层层刮皮,层层剥,到我们这儿有糠给你吃都不错了。姑娘,这……我知道你是慈悲人,可否念着我公公是村长的份上,多照顾些儿?我是说,这些干粮能不能……都给了我们家?”村长媳妇赔了个笑,却被村长儿子撵了出去。
“姑娘,拙荆乃是乡野女子。不识大体,盼诸位莫怪。”村长儿子读过几年书,待人礼貌周到,只是读书人难免天真,身上少了乡里的匪气,反倒有些不相衬的天真。
卫嫤又问了些事,却无非是蝗灾严重,皇上要打战,没有钱,没有粮。百姓活不下去,只能等死。再深一点的问题,就只能去问那个“二师叔”了。两人告别了村长的儿子。一路携手踱了出来,没走多远,就见一群孩子为了争一块饼,打得头破血流。村子里饿疯的老狗嗅到了吃食的味道,也跟着参入了战团。碧水坞的村民们拉完这个又拖那个,忙得不可开交,但众人身边的干粮有限,一人贡献一块饼出来,已经是极致了。
“箫琰,以前在京里。我总听人说皇帝北伐,实为不智,可为什么到了这些村子里。听到的抱怨反倒少了?这些村民穷困至此,也没想过要去抢官府的存粮,我们走了这些天,也没听说哪里有暴乱,是不是我看漏了什么?我记得常州民并不驯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听话。”大荒之年,必有大乱。可眼前的这些却有些不合常理。
“你也觉得那村长的儿子隐瞒了什么?”箫琰看着朗朗青天,此时已过晌午,各家各户都冒出了“炊烟”可是这村子穷成这样,有哪来的东西可以煮?他拉着卫嫤,遥遥地一指,温声道“嫤儿,你要的〖答〗案,或许就在这些飞散的青烟里。”
“烟?”卫嫤快行几步,一转头,目光与路边闲聊的几名村妇撞上,那些村妇纷纷向她点头,却不多言,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去。而她们站过的墙根后,残余着一堆烧烬的钱纸,没来得及熄灭的一对红烛还在流着蜡。
“你的意思是,她们根本不是在做饭,而是在烧这些东西?蜡烛的价格不低,她们有钱为什么不去州府买粮?烧再多的钱纸蜡烛香又有什么用?不问苍生问鬼神,这倒是合了那蠢皇帝的心意。”
“未必。”箫琰指了指里巷,引着她轻走轻脚地往里去,渐渐听到了一个声音。
“孩子他爹,你说这大荒年求‘应世明王’真会有用?买这些东西已经是笔不小的开支了,与其一直这样下去,还不如去城里换些粮呢。就是去不了州府,也可以去宁川啊,那里的东西不贵。”
“你那是舍近而求远,我都打探好了,如果我们心诚,明王今天夜里就会送粮过来了,隔壁几个村都是这样的,只要烧香满了七天七夜,明王就能显灵了。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在这里穷捱,孩子们也有口饱饭吃。”
“唉,但愿如此。”
“……”
屋里住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女的布衣荆钗,手里还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男人坐在屋中间,正望着一座小小的神龛出神,他膝头还趴着个孩子,脸腊黄腊黄的,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神龛上供着的塑像,黑脸大刀,正是他们在碧水坞里看过的“应世明王”。
“收买人心,这想法倒是不错,但完完约哪来那么多粮食?”卫嫤看看自己所剩所几的干粮,越发不解“我用几个夜明珠就能引他入局,说明他是真的穷。他那样子就快连自己的兵都养不活了,还能拿什么供着这些百姓?”她锁紧了眉头,深思。
“兴许是卫所。他们打劫了大梁的卫所,将军饷发放下来,一半用来养活自己人,一半有来广施恩泽,诱引信徒,简直一举三得。冯喜才未必没有对付‘应世明王’的心思,只不过他的布署被我们打乱,不能两头兼顾。”箫琰细目微闪。
“卫所?不错,卫所里有存粮,也是有兵器。完完约玩这偷天换日的把戏,简直轻车路熟,那样的话……碧水坞附近的卫所未必还是原装原样的,说不得已经换上了完完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