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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还有何吩咐?”卫嫤依言停步,鬓边珠huā微微一颤,她伸手扶了扶发际的流苏,笑意婉转地睇过来,却见玉煜站在烛火迷离之下,似笑似笑地望着自己。
她心头一紧,脸上却还是笑的“臣女今次回京所求不过一家团聚,皇上又何苦咄咄相逼?”
“究竟是朕咄咄相逼?还是你不识抬举?卫嫤,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朕要问什么。”他怒。
“皇上真的是太看得起臣女了。”卫嫤侧身回头,火光柔和地铺上了她明艳的容颜,晃得玉煜眼前一阵发huā。他攥紧了碰撞头一挥袖,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究竟要装到何时?卫嫤,朕的耐性有限,你在常州的事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莫要以为自己会得几两功夫便能通天彻底,这书房四周皆有重兵把守,你若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朕不念恩师旧情。”
卫嫤转头翻了个白眼,暗叹道,这皇帝的脸皮还真是厚,说得好像他以前就念过旧情似的。她既答应冯喜才进来宫里,就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玉煜是雁过拔毛的贪心鬼,她……却是个拔不动半根寒毛的铁公鸡,谁赢谁输,犹或未知。
“皇上这么说,是要替苏妃娘娘出头来了,难不成连皇上也认为,苏国舅是我杀的?”苏子放的死对于卫嫤来说也是个解不开的谜,这盆脏水泼在她头上还真是时候。她笑容凝结在脸上,跟着凤目微微一窄“如果要说那姓苏的死与我无关?皇上可会顾念家父之功,信我一分一毫?不过嫤儿却相信,皇上宣臣女进宫,绝非为了一个苏子放这样的小事。我的耐性也不好,皇上可别让我猜。”
“居然敢威胁我。哼,普天之下,还没有谁敢这样对朕说话,卫嫤,你果然与你那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换作旁人,你便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玉煜直直地瞪着她,刻意收敛了心中的邪火。卫嫤高傲的时候,确实与卫梦言有三分相像,他竟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怒火“罢了。你跟我来!”他转身面向书案,轻轻打了个响指,便有宫人从幽暗中步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椅后的书架。一道暗门出现在面前,玉煜回头看向她,挑了挑唇。
挑起的唇,确实与箫琰有些像,卫嫤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生硬地撞在一处。两人都有些怔忡。
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从她纤长优雅的肩膀上流连往下,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玲珑起伏的身姿看了几眼,低头走进了那片黑暗。
有宫人听他的指令点起了宫灯,内里露出一方天地。
地方不大,四周不见半分生气。即便是点上了数十盏宫灯,也不能削薄那郁浓的哀凉。
卫嫤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记忆一点点从黑暗中涌来。像有千军万马,冲进了狭小的空间,她的头有些痛,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儿是哪里?为什么看起来会这般熟悉?他带她来这儿做什么?她自问胆子不小,可是在这一刻。她却猛地产生了一股惧意,她想走。想马上就离开。可是她刚一退后,石门就轧轧地关上了,两列宫灯忽然暗了一下,映上玉煜淡笑的脸。
“忘了同嫤儿说了,别往回走,回头踏了机关,这门就关上了。”他的眼瞳不甚明亮,也谈不上温柔,可是火光的跳动将他脸上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卫嫤不得不承认,那张脸与箫琰确有三分像。就连行事小心谨慎这一点,两人也是不遑多让的。
“皇上多心了。”她镇定下来,故意往四下看看,款步跟上了他的步伐,同时交出了自己的手。玉煜一点也没感到意外,只是若无其事地将她的手握住,轻轻往身边一拉,一丛巨石头从天顶塌下,恰恰落在了她刚刚立足的地方。她回握住他的手,暗暗咋舌。
玉煜刻意引她进来,自是忌惮她的武功,方才殿上十步之内,她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他不敢再将话题进行下去,故而出于下策。当然,这一切,多半都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所以卫嫤才说他多心。
“卫小霸王誉满扶城,朕小心一点也是好的。”玉煜的手细细研着她掌心的茧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他刻意捉住了她的右手,果然发现那纤纤玉手的虎口周围全是磨出来的薄茧。那是长剑持剑留下的痕迹。
他引着她,一步步往密室深处走,每走一步都异常小心,卫嫤跟着他的脚步慢慢行来,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自她的手交予玉煜之后,她身后就一刻也未得安宁,有时是一丛冷箭擦着头发〖激〗射而过,有时是一面布满铁钉的墙板对着她猛拍,每一步都像是算准了时机,冲着她去的。她有些后悔跟着玉煜进来,但又对他的举止十分好奇。
他不像有恶意。
但又不像是怀着好意。
“皇上引臣女进来,当真是为了要和臣女好好说话?”她觉得玉煜的手指很凉,这种由骨骼散发出来的沁凉与箫琰肌肤的触感有些相似,她狐疑地盯着玉煜的后脑勺,心里揣度他的意思。他要纳她为妃,这一点已不可能,她与予聆、箫琰有了夫妻之实,光凭着这手上消守的守宫砂,便可以否去这个猜测。
那他到底是为了“凤点头”还是为了“玉宁公主”?
还有,他的手为什么会和箫琰一样凉?是因为冬天来临的缘故吗?还是他们生了同样的病?
如果说在外面,她还能对他造成威胁,那在这密室里便完全颠倒过来了,他借着这密室里巧妙的机关,完全可以将她搓圆捏扁。不过舍不得孩子把不着狼,卫嫤看着头顶乱舞的机器暗器,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前面这个男人,紧系着她的身世之谜,关乎她童年所有的记忆。箫琰曾说她早慧。那她的记性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可为什么她却只记得炎哥哥、皇奶奶,不记得织云皇后?这中间的那段记忆究竟到哪里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终于穿过了那片刀山火海,来到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卫嫤的头又疼了一下。
玉煜没有觉察她的不适,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轻轻一划,门前的宫灯被点燃,视野中一片通明。卫嫤眨了眨眼睛,却被满室的触器吓得重又低下头去。那些东西都是在曹游那儿看过的。那是她对于男女之间最原始的认知,若是未经人事,她是断然不懂得羞耻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玉煜没有看她,只是将手轻轻带过一张阴阳交合用的极乐椅,目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朕……一直想要个孩子,就算是个女儿也好,可是……”他叹了口气。眼睛在卫嫤身上停留片刻,即露出了深深的怅惘。卫嫤想起他身边的妃子,包括曹映莲和苏子墨在内,一共十三位妃嫔,却没有一个能诞下子嗣,她心中不免又生出许多疑惑。
乐青不能看女病。难不成就连宫中其他太医也不成事?她这一路由西往东,看着那些个难民生孩子跟下猪似的,越穷的越养。一生还生一串,拖儿带女地逃难,委实有些可怕。但回头瞧瞧这位高居尊位的天子,她又觉得还是能生好。
求而不得,这人就会变。比如这些触器……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用这些旁门左道来亵弄女人。
看着这皇帝也不是很老,怎么就生不出来呢?难道是跟着公公在一起久了。自己也成了公公?
玉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哪里曾想到卫嫤那天马行空的想法,他在那极乐椅旁站了一会儿,幽幽地回过神,转而将手指放在铁门沉重的搭环上。
“轰!”大门应声而开,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卫嫤弯腰打了几个大喷嚏,正要发话,突然看见对面那阴暗空荡的房间里飘出一张鬼脸。阴阳各半的人面,一半在哭,一半在笑。
那些沉睡的记忆突然尖叫着复舒,冲挤着她的脑袋,一路狂奔而来,卫嫤指着那飘荡的人面,尖声叫着:“鬼!有鬼!”
她很怕鬼,从小就怕,却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她有时候会隐约想起玉煜戴着鬼面具来吓唬她,但她惊醒过来再回想,又觉得那发自灵魂的恐惧并非来原于哥哥的恶作剧。
“鬼?不错,她确实是鬼!若不是她,我哪会落得如此田地!不,不止是她,还有他,他也是鬼!他们活该,活该……”原本还镇定如常的玉煜突然像疯了似的,指着暗处尖笑起来,语气中的哀凉丝毫未减。卫嫤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返身就跑,却被一道冰冷的铁璧挡回来。
“你带我来,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凤点头’直说便了,你要我说出公主的下落,当面问话便是,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卫嫤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到底,可是没有,当她看清了这铁门里的一切,她才发现,找回记忆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恨着你爹,也许……是因为你和她很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我只是单纯地想玩死你,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在外面做了那么多事,究竟为了什么我岂会不知道?你为了予聆对不对?你的身子也是被他污去了,对不对?我只是不明白,这南禹狗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你为他疾劳奔走,奋不顾身。”玉煜走过来,凶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她怒极,扬手便是一巴掌,这一巴掌不偏不倚,就落在了玉煜松驰的脸皮上。
“你居然敢打我?”他不再称朕,因他知道,卫嫤从来没将他放在眼里。
“我打你又怎么样?我能来,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卫嫤又不是吓大的,你以为那点伎俩能唬过我?别作梦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刻意不往那屋里去。
那些残酷的记忆,终于补全,她记得了,那一场血腥的杀戮,那一段疯狂的过往……
她再度举起手来,却再也打不下手……
他是她哥哥,一个并不疼爱她,甚至天天将她当作仇人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