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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各种喧哗嘈杂都在同一时候退散,卫嫤看着眼前晃荡的人影,嗓子一阵阵发干,鼻孔里竟像是呛上了胡椒末那样惨烈,而心里,却像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她不用抬头,就已知道来人是谁。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辅国大将军夏侯罡越众而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铁青着脸,毫不客气地从皇上身边将卫小姐提走了,那动作,那神情,分明已将卫小姐当成了死人。
“大将军请留步!”玉煜推开冯喜才冲上去,却被阶下熙攘推撞的妃嫔们困住,就连一向清寡淡漠的苏子墨也有些忘形地扑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脚。玉煜的身子被人推得发晃,他有些不耐烦地推开身边的莺莺燕燕,却唯独对苏子墨下不了手。苏子墨趴在地上,拿一双漂亮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瞪着他,趁着他没有改变主意,哀哀地叫了一声:“皇上!”
曹皇后本还端着仪态,远远地站着,但见苏子墨像没了命似地往这边扑,心里也急了,带着一干宫人争先恐后的地拥上来,生怕被苏妃抢了先机似的。浓烈的胭脂味熏得玉煜打了一个大喷嚏。再抬眼时,这书房里又哪还有夏侯罡和卫嫤的身影?
“老匹夫,居然为了个捡来的儿子什么也不顾了。”他认定夏侯罡是来抢儿媳妇的,脸上倏忽掠过一丝怨毒。玉阶之下,宫人大臣禁卫军七七八八像蛤蟆闹塘似地挤成了一堆,御书房本来就不大,给这几十个人一挤,就像要把屋顶也掀走了。
玉煜两边太阳穴一阵阵地抽搐,似有两根长柄的勺子,在脑海里翻来搅去。他手指发冷,全身冒出了一阵冷汗,竟来不及发怒,就一个趔趄倒在了苏子墨怀里,昏得不省人事。
书房里更乱了,那些没有章法的蠢动,已经宫人急吼吼地哭喊与挣扎,霎时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曹映莲毫不客气地从苏子墨怀里抢过玉煜冷硬的身子,高声叫道:“冯公公,冯公公……”冯喜才纵有万般心思去追赶卫嫤,也不得立时脱身,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折返回去。
卫嫤心里忐忑,哪还顾得上宫里头出了多大的乱子,她脑子里一直像有团马蜂飞来飞去,连耳边呼啸的狂风也赶不走她一阵阵的心悸。她没想到师父会来。
“呃,夏侯……将军……你、你可以放下我了……”她迟疑了一会,用蚊子叫的声音说话。
“夏侯将军?老夫养了你十一年,就得了那么几个字,哼,果然是有出息了!”夏侯罡冷笑一声,将她丢地上,她跌了个屁股墩儿,不过却立即翻身起来了,机敏地退后几步,她便像是见了鬼似地盯着他看。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十一年?”她睁大了眼睛,连声音都抖起来。
她起初以为夏侯罡此番前来是为了予聆。
毕竟予聆与她的事在将军府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那家伙一向对义父敬重,私定终身这事不可能不抖露出来,但她想不到的是,予聆不担抖露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更将她的身世一并卖了。这样的重逢,她梦见过许多次,她甚至梦见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抱着师父的脖子笑闹,可是临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她却像哑了喉似的,半天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
只有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她原本不想哭的,但是看到自己衣裳不整的糗样,又想起师父曾经不遗余力的教她坐言起行要有规有矩,一瞬间便觉得自己是将所有颜面都丢去了乾河水乡里。
她低着头,不安地打量着脚下的乱草,嗫嚅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从来未曾在夏侯罡面前露出这样不知所措的神情,好似犯了多大的错似的。夏侯罡本也想如同以前一样将她搂进怀里好好劝慰一番,可是举起手才发现,她已经不是自己曾经的卓桦。
卫嫤现在的样子明艳不可方物,比起体格娇小,活泼有余的卓桦不知醒目多少倍,明明是一样的年龄,可是眼前的卫嫤却显得大只得多,如果说卓桦是个小女孩的话,那卫嫤这模样,便是十足的少女身姿了。一场轮回,换了副皮囊,他才发现,曾经的小徒儿真的长大了。
孩子们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不是证明,他这个做师父、做父亲的,已经老了?
“傻丫头,见到了师父,一句好话也没有,全身都长着刺儿,真是白疼了你啊……”
夏侯罡确实少了,这几年里,他先后失去了小儿子与小徒弟,跟着苏大学士突兀崛起,朝内格局变动,一时风起云涌,他有些看不懂了。
一切事端,似乎都是卓桦身死开始的,发展至今,他也渐渐有些无措起来。
收养予聆本是一念之差,却没想到会给整个江山社稷留下永久的祸根,予聆的身份就像是个埋在暗里的炸雷,什么时候会爆,在哪里爆,都由不得他掌控。
“忠臣”两个字,已经不配留在他头上了。
若说唯一的斗志,也就只限于那点步入暮年的护犊之情。曹、卫两家斗得死去活来,他也只是冷眼看着,冯喜才上前拉拢,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虚应着,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此次北伐的前期筹备上,毕竟,两个上战场打头阵的,都是他的孩子。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到底不是将士们一心所求,他们还有家室,还有牵挂,还想回来大梁,好好地,平平安安过日子。
他也一样,此生所求,无非是举家团圆,岁岁平安。
“师父,我、我这……这不是在做梦吧?师父你真的认得我?”卫嫤用力给自己掐了一下,疼得只咧嘴。面前的发须花白的老者,正自一脸威严的望着她,他看起来老了好多,胡子都稀了不少,可幸是精神饱满,声音依旧洪亮。这是她的师父,一手将她从城北的废墟里抱出来的师父,教养她十一年的好师父。
“师父的眼睛没瞎,心也没瞎,怎么会看不见。小卓桦,你今天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可想过要怎么收场?”他脸上浮起一层暖意,却没有走近,心中想起些旧事,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叹。
卫嫤殷殷地望着他,水灵灵的凤目里会是笑意,她咂了咂嘴,突然张开双臂向夏侯罡飞扑而去,嘴里那声师父叫得中气十足:“师父!师父!你真认得我?你不觉得害怕?你没觉得奇怪?你不会跟别人一样,都以为我是鬼上身么?师父师父!”
她扑上来,他本能地想躲开,却不想到这丫头武功精进得吓人,这一个飞扑,也是用了同他一样的擒拿招式,简单直接的攻势,竟巧妙得绕过了他回击,这一抱,抱得十分严实,她就像只八爪鱼似地,竟腆着脸不放手。
“这么大姑娘了,还跟师父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卫嫤只是看起来比以前高佻出众,那人来疯的脾性却是一点也没变,夏侯罡虽然在大事上要求严格,但私下里对这个小徒儿却是极好的,此时见她乱来,也只能是长叹一声,由得她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放,他絮絮地道,“你啊,女孩子没女孩子的样儿,整天乍乍乎乎,亏得予聆那小子对你死心踏地的。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骂你呢!”
夏侯罡想起那不成器的义子,脑门又胀大了一截,他是大梁的辅国将军,自是接受不到一妻多夫的制式,予聆回去一说起,他的火就上来了,此时更是想把那“勾引”小徒儿的妖孽劈成柴禾来烧,可当他真正看见箫琰的时候,却怎么也不想再提档子事。
卫嫤与夏侯罡闹够了,才依依不舍地从老头儿身上跳下来,一回头,却看见箫琰站在一棵树后,一言不发地望向这边。她连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
“师父,他是我……”她走过去拉箫琰的手,可是手指才刚刚抬起,箫琰便径直走过来,向着夏侯罡微微一礼,算是打了招呼。卫嫤就这样,被莫明其妙地丢在了后头。
“我知道他是谁。”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夏侯罡就是不知道南禹箫氏,也总该记得织云皇后的样貌,箫琰之美,于织云之柔媚之中又添刚毅,同样精致的面容,却显然要出众得多。原来这个孩子也还活着,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多年,孩子们都变成大人了。
“晚辈箫琰,见过夏侯将军。”箫琰干净利落地行礼,眉目中多是清寡,直到卫嫤厚着脸皮贴上来挽住了他的胳臂,他的目光里才流露出一丝柔情。
卫嫤看看箫琰,又看看夏侯罡,终于从两人淡淡的神情里读出点火药味。
箫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叛徒,可真正心之所向,还是南禹,而作为大梁国的兵伐利器,夏侯罡当年屠杀南禹宗族的暴行,于箫氏而言不饬于血海深仇。
箫琰能如此平静地与他说话,已是十分难得。
夏侯罡是欠了予聆的,可他欠下箫琰的却似乎更多,这个曾经在皇宫内苑来去自如的华丽少年,如今却甘心沦为卫嫤身边的影子,这十几年来的遭遇,皆是可想而知。念及此节,夏侯罡就愈加不好说话了。他本想仗着师父的身份搓和卫嫤与予聆,可是这一着棋,却计量错了。
谁又会想到,传言中那个与卫小姐“私奔”的“无耻护卫”,竟然会是他。
“此地耳目众多,实不宜久留,我们出了皇宫再说。”夏侯罡适时地收回了目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