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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北门,绕了条很远的路,才回归往南的路线,南门附近也有些难民围着,却不似北面那样拥挤嘈杂,因为绝望,他们的眼睛珠子都像是变成了灰色,在冷寂的夜里,更黯淡无神。
箫琰不想因为马车上的细软物什惹麻烦,驾着马车直领着众人呼啸而过,走得远了,才独自下车,折返回去。柳沁睡在马车里,听到外边的声音便迅速惊醒过来,她探头往外一看,却听见到箫琰一个人。
“卫嫤呢?难不成能睡觉也不回来了?”
柳沁没注意卫嫤是否回来过,不过看箫琰一身清冷就知道那姓卫的混蛋压根没记得这茬儿。箫琰身子不好,却还要让他赶车,按理来说,谁想去灵州谁赶车,箫琰是做人夫侍,又不是做下人的,凭什么一时是丫鬟一时是马车夫?她南禹三大世家还没谁家公子遭过这样的罪。
她想着,便“噌”地一下跳出车厢来,赶着去身后那辆马车一掀帘子,却扑了个空。
里边没人。
“这什么意思?不是要去灵州么?人呢?”不但是卫嫤和完完约不在,就连完完约的那些黑蛋子随从也不见了,卫嫤这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柳沁有些怔忡,但更多的是愤怒,她替自己感到耻辱,亦是为箫琰感到不值。完完约对卫嫤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偏偏箫琰却不计在眼里,他以前的傲气与韧劲都去了哪儿了?
柳沁将帘子甩得飘起来,眼中风暴迭起。
箫琰却收拾了一些干粮,像没看见她似的,换了方向,往南门走去。他的身形移动很快,起初柳沁还能跟得上,可是不到盏茶的功夫,她便败下阵来,她看着箫琰优雅的行姿,挺直的背脊,心中猛地涌一股不祥的预感。
箫琰的武功变好了,那意味着什么?
她当初将他拘在身边,不就是欺负他不能修习高深的内功心法?不就是趁人之危占他便宜?
可是他为了那个女人,竟连性命也不要了。
他的武功越好,便意味着他会死得越早,为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死,这又值不值得?
“箫琰!你这样做真值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跟我回去……回去墨玉山庄好不好?卫嫤根本就不关心你,不关心你的死活,你都这样了,她却问也不问一句……她配不上你!”柳沁的声音很大,将乐青等人都吵醒了,城外风声呜咽,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送进了众人耳中。
叶冷蹿下马车举目四望,只看四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寂静冷夜之中,唯听见乐青一声叹息。
箫琰打听消息的功夫自比不得将军府的隐卫,也比不得冯喜才手上的情报网,但箫琰有头脑,他的推断,十之八九是没有错的。当漠北王世子利用漠北王的觐献暗造yin窟的消息传出时,完完约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看着眼前这仿造“嫣人笑”建造的宅院,看见那个像猪一样养得白白胖胖在太妃椅上吃水晶梨的假世子时,他的血管都快炸了。
大梁与北夷之战一触即发,漠北正处于两者夹缝之中,左右不是,漠北王在这个时个进献贡品,分明是为了向大梁皇帝示好,以示臣服之心,可是他没想到竟会有人对这些贡品打起了主意。世子对大梁皇帝轻慢无礼,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漠北百姓被无辜牵连,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世无无根之水,作为世子,完完约生长的土壤就是漠北宗族,九族覆灭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卫梦言给的那些,未必是漠北王给不了的,但是漠北王赋予他的一切,却是无人取代。
假世子嘴角流下的汁液被身上的美姬舔尽,他仰躺着,接受着身上温香暖玉的洗礼,不时地哼哼几声,透得令人反感的快意。美姬背对着大门,双手撑在假世子的胸口,扭动着蛇腰,将那肥硕的器物吞进吐出,可是到了个这时候,那假世子还没忘记吃。
人都说,食,色,性也。但两种欲意不能冲突,吃饭的时候做这苟且之事,会吐。
可见也不尽然。
至少卫嫤没看见完完约吐。
完完约提着长刀走过去,卫嫤倚着门,淡淡地转过了身。屋里传来一声尖叫,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漠北王世子”私吞贡品,北面已有叛心,端地是个好借口。
玉煜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刚乱了朝纲,又想乱国政,把整个大梁王朝玩得千疮百孔。假世子建造私宅yin窟,供自己亵玩的事,玉煜不可能不知道。他唯一不知的就是,那个被他当猪一般养得白白胖胖的世子,竟是假冒的。
箫琰将这件事卖给她,无非是想让完完约承了自己这份人情,大梁与漠北的关系越紧张,对她来说就越有好处。到时候完完约走投无路, 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不和玉煜争个鱼死网破,要不……就是寻找盟友,巴结靠山。
完完约忍了十几年,没道理会功亏一篑,用箫琰的话来说就是,他一定会选后者。
箫琰不懂兵法,却有些非比寻常的敏感与洞察能力,这一点,恰是谁也比不上的。卫嫤听着屋里传来的惨叫,想着箫琰那双温玉般的眸子,渐渐放松了心情。并不是谁都能让她这样放心依靠的,正因为箫琰一无所有,他才懂得在困境之中谋划更多,他是利用消息的能手,总能在纤毫之差中寻找到最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才恍然发现,自己没有箫琰竟连睡觉也变得不安稳,她那天赖在箫琰的屋子里,多多少少是一种微妙的示好。也不知道箫琰能不能明白。
完完约带着人,将别院上下屠了个干净,等他再次出现在卫嫤面前时,眼睛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卫嫤看着他的眼神还算是平静,一对眼仁乌亮乌亮地,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完完约的脸上透着惯有的阴骘,身上的杀气微微收敛起来,却揩不去蹭在衣袍上的血渍,他的脸上也有血,因为皮肤黝黑,反而没那么明显。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他好像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他现在看卫嫤,只觉得那单纯明亮的眼睛里再没有天真的捉弄与算计,而是别有深意。她的眼睛太亮,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能让人无所适从。而他盯着这双眼睛的时候,却终是时不时看成重影。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大开杀戒?你杀了他,也不能补救什么,何必呢?”她勾起嘴,妩媚的眼睛里蕴满了笑意,“你就是把他杀了,那狗皇帝也一样饶不得漠北小民,现在两边要打战了,正是混水摸鱼的时候,也许北伐一役,打不死北夷,却将漠北给灭了。”
这是箫琰的原话,她心中的玉煜,终是停在传闻之中,单凭她幼时的记忆和近几次相处,很难摸透,箫琰却不一样。箫琰了解玉煜,也了解自己的娘亲,他们都继承了来自于段氏血脉之中的偏执,箫琰几乎可以肯定玉煜不会放过漠北王。
既是徒劳,完完约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卫嫤想想也觉得很好奇。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完约还刀入鞘,施施然走在最前面,这时候东方已燃起了鱼肚白,快天亮了,他看着那苍凉的冷冬,漠然道,“那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假的,就让他伤心一次又有何妨,反正到了这个年岁,他也生不出儿子了。”他看了卫嫤一眼,又道,“那个人,与老师不一样,老师对师母一生挚爱,不离不弃,那个人却是秉承了漠北先烈们的陋习,他谁也不喜欢,女人……在他眼里就像是狗一样,他可以养一条,两条,三条,也可以随便将她们卖了,杀了,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却没想到大梁的皇帝狠啊,连他生儿子生女儿都算计了,他喜欢玩女人,就多生几个出来给别人玩,这世间真是公道得很。”他的爹从来只有王沛臣,他从瑶州发家,又得恩师器重,这一切都与漠北王无关。
“你杀了多少人?”
卫嫤看着他杀人,却没有去阻止,她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她手上染的血,其实不比完完约少。
“你问这一次,还是问总数?”完完约没有回头,只抬头吐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道,“你不用提醒我,世有阿鼻地狱,专收我这样的人,杀了多少害了多少,就算我心里没有数,阎王那笔账也会替我记着,我娘也说过,我生来就是个罪人,若不是我爹不能生养,她指不定早将我掐死了。”他拖着长刀,快走了几步,忽又转过头来笑。
他的笑一点也不难看,只是恍惚瞧着有些可怜。
“求你一件事。”他低声说着,用了一个‘求’字。
“什么?”她背着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替我修书一封,交给予聆公子,为我漠北无辜之众,央个人情。你既要称帝为皇,玉煜便是你我共同的敌人,你也不希望做赔本生意,是不是?”他停下步子,目光深邃。
“好。”她爽快地答应了。完完约恨着漠北王,却不会迁怒于百姓,他疯狂的时候吓人,但理智的时候却更吓人。不过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箫琰教她做了一个套子,完完约主动钻进了这个套子,各具欢喜亦无不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