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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琰跟着那少年一路北上,到了一条河边,才换成了水路。卫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箫琰衣不解带地守着,这时候已经熬得筋疲力尽。
尽管他已哭不出眼泪,却还是红了眼睛。
而原本用来拴鸟的冰蚕丝现下就变成了拴人的工具,庞文绢和那少年被箫琰以背靠背的姿势绑在了一起,两人身上只披了一件旧棉衣。少年握着庞文绢的手为她度气暖身子,看向箫琰的眼神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箫琰淡淡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发抖,看着他们因耻辱而垂头不语。
卫嫤不明所以地转动着眸子,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出来了?这是哪里?”
箫琰捧过她的脸蹭了蹭,答非所问:“嫤儿放心,你会没事的。”
船行数十里,换了河道,就变成了顺流南下,速度比之前快了几倍不止。箫琰趁着这赶路的时间养伤,竟是什么也吃得下了。卫嫤吃腻了鱼虾,有时候闻着腥味就奔船头去吐了,可是箫琰却面不改色,依旧将一餐索然无味的饭吃得津津有味。
南禹的野鱼比北方的羊肉腥得更离谱,偶尔捕获的鹭鸟竟也是腥的,时间久了,卫嫤便觉得箫琰也是腥的了。再后来,竟演变成不愿他抱,他一靠近,她就一边翻着胃酸,一边扑向船头。
箫琰黯淡的容颜让卫嫤十分内疚,可是要强行靠上去,却又挡不住本能的那种反应。她急了,就忍不住想哭,可是每次眼睛一红,箫琰朝她笑。他说:“嫤儿什么时候变成了兔子?这一身是腥得难受,但上岸洗一洗就又是香的了,可不能嫌弃得太久。”
鱼腥味恰好掩住了身上的血腥,他笑起来格外动人。
顺水行船,到了第十日,才到一处村庄,少年领着三人上了岸,便有数名少女从村子里迎出来。庞文绢被外人看见,吓得一个劲地往后缩,少年却被人轻车熟路地带走,一炷香的时间后,少年已换上了一身绫罗绸缎,只是走路的步子有些虚浮。
一位脸色蜡黄的**走上前来,朝着庞文绢一礼,便有少女笑嘻嘻地送上了几套换衣用的罗衣襦裙,样样精致用心。庞文绢的脸色有些发青,却仍旧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的亲热地摸着庞文绢的手,眼睛却不停地箫琰脸上扫来扫去,眼睛流露出难以言表地惋惜。卫嫤瞧着这眼神就来气,她抄手走过那少年身边,冷冷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说带我们来见大祭司,可不是来这儿享齐人之福的,信不信我一只手就捏死你那主子?”
一只手捏死个人,现在对她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她做了一个掐的手势,少年的脸就白了。
“卫小姐,只有你才会认为这是齐人之福。”他声音低哑,像是被人拧住了脖子,目光闪烁了半天,干脆抿唇不语。听见那脸色蜡黄的**悠悠地吐了口气。
“没想到域外还有人中这个毒的,可怜,就可怜在那郎君啊。”她有意无意地看一眼卫嫤,见她也正看过,即展颜一笑,伸出手来,“我叫席庶玉,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如妹妹所见,这村子里都是女人,会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她笑得并不好看,纹理一深,就自两颊泛出两点肉窝,处处夹着苦况,说难听些,就是笑跟哭似的。
卫嫤不喜欢那笑容,但又不好当面拂了人家的好意,便也伸出手来,却不料箫琰的手从斜里伸出来,将她一双柔荑握在了掌心。箫琰闷闷地问道:“村长所说的毒,可有解?”
卫嫤以为他指的是寒咒,立时竖起了耳朵认真听,却听那些女人像一群母鸡似地咯咯咯地笑起来:“解?有解,这些个玉面小郎君,就是我姐妹们的解药。”她说着,伸手在那少年身上摸了一把,直摸着后者寒毛直立,双腿发软。
卫嫤心里一咯噔,脚下便有些迟滞。箫琰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两人的距离又靠近了些,鼻端飘来的腥腻令她脑子里有些乱,她刚想挣开箫琰的手,就听箫琰打断了席庶玉的话。
“做解药这事,还是得身强力壮的少年才好,村长如不嫌金银铜钱臭,可否容我夫妇小住?对了,我家夫人和这位庞小姐可称得上是手帕交……”箫琰上前一步,仍是未松开卫嫤的手。
席庶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村子里空房间多,大可以随便住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况两位是庞姐姐的朋友,只是小地方简陋,希望两位不要嫌弃才好,至于酬劳……嘻,方才这位小哥已经都垫付了,我没理由还收公子的钱。请便。”
她说完,那少年就像是见了鬼似的,拉着庞文绢就冲进了村子,卫嫤怕他耍花样,立时跟了上去,却听一阵低语飘入耳朵里,一来一往,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位白发的公子好漂亮,刚才要是和他一起就好了……”
“嘁,再漂亮也是药渣了,还夫妻呢,没见做妻子的把自己男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他这样,也就两三个月好活,你尝不到的。”
“唉,真可惜!”
“可惜个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男的活不过两三个月,女的嘛,左右不过是两三年,不过是个轮回而已,了不得死了,黄泉路下再遇一回呗。都说忘川河上要走三年的,三年,说不定就碰上了……”
“我也想和我相公在忘川河边再相见。”
“……”
原来这里的女子多半是有过丈夫的,可为什么……卫嫤想起那天在皇宫秘道里吃下的那颗药丸,突然领悟了她们话里的意思。她的手有些发抖,突然就抓不住箫琰的手指了,抖得厉害。
箫琰惊觉有异,蓦地回过头来:“嫤儿?”
卫嫤低下头,稳住心神,自唇边牵出一丝沉重的微笑:“瞧你一身臭的,我们先去洗洗。喂,你来烧水。”她上前踢了少年一脚,将他新换上的袍子蹭出一条泥印。
偎在他身边的女孩儿们都吃吃地笑起来,有女子戏弄他道:“还不快去,顺便再缴点银子出去也不错啊。”说着,还顺势推了少年一把。少年求助地投庞文绢投去乞怜的目光,却被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去。
“你那么脏,离我远点。”庞文绢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竟然这样随便,一时厌恶之极。连带着这村里的女人们都看起来面目可憎起来。
但恨归恨,她却实在没骨气将新得来的衣物当面扔掉。
席庶玉还是顶着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却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有意无意地问起:“下次叫你们飞凰公子亲自来,姐妹们可想他呢。”一众女子又推推搡搡地笑闹起来,仿佛庞文绢才是个十足的外人。
一群人进了村子,少年才和箫琰小声解释起来:“这村子是进祭堂的入口,我并非有意。”
箫琰望着那一片高低错落的屋脊,若有所思,像是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卫嫤迟疑地望向他,张口欲问,他已慢慢回过神来,指着那屋顶的雕饰笑:“这村子倒奇怪,屋顶上还放着只猫儿。”笑容却与席庶玉一样,有些说不出来的苦。
少年趁着那些女人没有找来,赶急抽身出去担水去了,屋里便只剩下了卫嫤和箫琰两个人。卫嫤摩娑着他的手指,心中激荡,竟忽略了那一直困扰着她的腥味。两人好不容易离得近了些,卫嫤才看清箫琰脸上的乌青。
“累就先睡一会儿,我陪你,我……不会再乱来的。”她蹲在他前面,将脸搁在他膝头。
箫琰含了含眸子,重新振作精神,将她托起,安置在身边,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你乱来,而是我太心急,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南禹的男子会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济,特别我箫氏一族,到了我这儿,便算是彻底绝后了。”
卫嫤的手指有些握不住,他却坚定有力的回握过来,只是目光在她脸上睃巡一圈,却有些悠远。卫嫤肃然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屋顶上放猫形的雕塑,是我箫氏一族特有风俗,因为箫氏男子形容殊丽,屡屡与外族联姻,不得返家,所以族中的族长多为女子,因阴胜阳衰之症箫氏更甚,大祭司便特许箫氏女在屋顶置放凶兽,以镇家宅。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些,张天猫。这个村子,多半我箫家的发源地,只是……被人毁了。”箫琰叹了口气,道,“我们都低估了玉煜,作为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实在比我聪明太多太多。”
卫嫤脸色一变:“也就是说,这儿的女人身上所中的毒,跟我所中的毒,是一样的?”
箫琰摸了摸她的长发,没有正面回答:“早些洗洗睡吧,万事万物都有解决的办法。”言下之意,竟是默认。卫嫤终于明白箫琰那笑容里的苦楚究竟意味着什么。
少年打来了热水,将木桶里倒了两坛子白醋,箫琰却不再提这事,帮卫嫤打散了发髻,卫嫤搂着他不肯放,却听他柔声道:“帮为夫试试水温,为夫试不出来。”他已经变成了废人,这一切,也是那个女人最想看到的吧?
如果从一开始,卫嫤便是段织云的亲生女儿,那该多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