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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嫤有过很多愿望,小时候,希望皇奶奶长命百岁,希望父皇能对母后好一点,希望哥哥能亲自教她写字画画,希望炎哥哥平安无事……再后来,她变成了卓桦,希望却只增不减,她希望可以一直快快乐乐,希望夏侯卓琪可以平安归来,希望能一直和予聆在一起……
后来,她成了卫嫤。
变成卫小姐之后,她就没有什么真正称得上愿望的臆想了。做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并不是她的专长,她的愿望也随着回忆的苏醒变得混乱不堪,她最想做什么,最想变成什么样子,她自己也弄不大清楚,直到箫琰为她指了一条明路。
可是没有箫琰提灯引路,她能确切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吗?
她走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之中,在花丛中茫然四顾,可是她想要捉紧的那个身影却怎么也没出现。四野只有开到荼靡的牡丹,张大了花骨朵,向她吞吐着醉人的香气。脚下没有路,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粉色,连绵到天边,她提着长裙,在花海里扑腾,她披散了头发,在梦境里狂奔,可是她却越来越找不到方向。
花蕊里,似乎长出了爪牙,尖锐的犬齿,裹着腥红的舌头,朝她一点点咧开,像是笑,又像是凭空张大了,正要等待着什么。她举步维艰,却使不出蛮力,她只能任由花枝勾烂了裙摆,露出了光洁的小腿。覆体的裙面没有了,那些枝枝蔓蔓便开始伸向她莹白如玉的肌理,它们像毒蛇一样,扭曲着,招摇着,缠绕而上。
“咝!”一声轻响,带着的牡丹,在她小腿上撕下了一块肉。钻心的痛,扯着她,将她倒拖回去,挂在了最高大的一棵赵粉上。她尖叫着,在花茎上挣扎,却见一道清新秀雅的身影渐渐走近。她顾不上身上的伤,一头扎了下去,朝着他张开了双臂。
“箫琰!”她叫他!
“箫琰!”她不相信他不懂得抬头!
“箫琰!你看看我,我在这里!”她满怀期待,仿佛方才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是最好的奖励。箫琰站在那天香国色的花中之王下,习惯自嘴角牵出一丝温柔迷人的微笑,她向他扑过去,牢牢地箍住了他的腰。可也是拥抱的那一瞬间,血红喷薄而出,刚才还在怀里微笑的人,突然便像一截断掉的木桩,变成了两段。
“啊!”她捂着耳朵,发出了尖利的啸叫,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却始终找不到归依。她扯着头发,最后一丝精神的防线终于崩塌。长久压抑的痛楚,倒灌进回忆里,时间一段段跳回,终于回到了地下城里那次刻骨铭心的重逢。他抱着她的身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齐思南说,箫公子身上所中并非寒毒,它更像是我巫族之中罕见的禁术。齐思南说,除非施术者亲自解咒,否则,药石无灵。齐思南还说,小姐,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箫公子知道?
人不是第一天突然就长大的,可是她在学,她也曾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省心一点,她也想好好地守着他,多一点时间,多一点回忆。她答应他的事,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他呢?
他有什么都瞒着,身体已经到了那样的极限,却什么也不说,如果她不用力掰开他的嘴,是不是就永远要靠第二手的情报来获悉他的一切?他不要她担心,却不知道,她已经担心了。
每次午夜梦回,她都觉得身边的人轻了一点点,好像又有一部分,被风刮去了,连着他的骨头,都显得格外的轻。
好不容易等他敞开了心扉,他却这样不告而别,走得还特别英勇,特别绝然。他总说自己身上没有阳刚之气,总认为自己不如予聆那样果敢阳光,他总是温柔地看着她,为她绾青理衫,细细打扮,可是他费尽了所有的心力,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箫琰才是真正的大男人啊,他总将自己的事独自背负,他从来不愿与她分担自己的痛苦,她最难过最心痛的时候,并不是他发病发疯没有理智地折磨她,而是……他说“我没事”“我无妨”“不用担心”……她宁愿死在他的身下,也不想看到那样平静无波的俊颜。
他总是让她觉得,他的一切,与她无关。
箫琰的影子碎了,她蹲在地上,用力将碎片和拢来,她要拼出一个完整的他,却发现他鲜红的残片已经混在牡丹繁华的花瓣里边。寸土丹红,明艳如昔。
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惊起林间飞鸟,可是她却仿佛没有了知觉。天地茫茫,她比谁都恨。
恨自己生为皇女不得器重,恨自己连累他人祸后重生,恨自己面对险境无能为力……武功再好又算得了什么?手握重兵又能怎么样?等到上天将她今日所有一样样都拿走,她便连自己是谁也会弄不清了。也许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是被人拼凑起来的,绝丽的容颜,显赫的家世,曲折的遭遇……都是冥冥之中经人添砖加瓦,堆上去的。
赵粉变成了一地红泥,渐渐的,膝下红土变成了乌黑的深渊,下面有人张着嘴,朝她龇牙咧嘴地笑,那笑容,恍惚与幼时的噩梦重叠在了一起。她猛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直到挠出鲜血亦浑然未觉。她瞪着那张鬼脸,鬼脸也正望着她。
那代表着心中的恐惧,她原来害怕很多东西,冷落,别离,疏离,嘲弄,轻视,羞辱……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比一般的孩子多些自尊心。可是她的出身,她的地位,却一直不允许她骄傲任性,她是个公主,比普通宫女尚且不如的,公主。
“我不怕,我早就不怕你了!”她蓦地站起来,指着身前的鬼脸冷笑起来,“你们以为将我手里的东西都拿走,便能如愿以偿?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如果我一早认输,又怎么会遇上箫琰,如果我畏缩不前,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你们一定不知道,从我第一次拿起瓦片向路人乞食时,我的尊严,我的骄傲就已经被人碾碎在泥土里。你只不过从我身边夺走了一个人,没关系,我会夺走你们想要的一切……”
长剑出鞘,映着漫天霞光,她凌空一劈,挥散了眼前的虚象,万事万物又回归了平静。她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角挂着一丝诡谲地笑,突地还剑,大步流星地往山谷里走去。
叶冷与花重泪双双跃入幻雾之中,却始终没有发现卫嫤的影子,两人痛苦地做了几回天人交战,却终究放弃了回头的念想。花重泪一边挥散身边悬浮的蛊毒,一边打量四周,终于从一片树叶上发现了数点水滴。他屈膝跪下来,点着水滴往舌头上一抹,皱起了眉头。
“有毒?”叶冷跟着跪下来。
“不是,这个像是……汗?”是咸的,还有点涩涩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好像还有点脂胭香。卫嫤虽然不喜欢涂脂抹粉,但箫琰对香料却一直很讲究,难保不是卫嫤路过的痕迹。
“说不得是往里去了,我们快追。”叶冷眼前一亮。
两人循着山路又走了数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没有人引路,再走下去,兴许会迷路,可是一想到卫嫤也同样没有引导,他们的心便又悬起来。两人从怀里掏出干粮,和着露水胡乱吃了些,各自靠在树下小寐。
他们的轻功与内力修为都比不上卫嫤,这样追下去,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怪只怪方才在迷境之中耽搁得太久,两人做的都是长梦,真实得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两人有了心事,便都有些沉默。良久,叶冷才哈地一声,笑出来:“我们南禹巫族有很多种禁术,这个并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
花重泪打起精神来,问道:“这里的东西都邪里邪气的,若不是为了给朋友一个交待,我是一辈子也不想过来。”他天性纯良,没有杀心,从来不用恶意来揣度他人,自然不会想到卫嫤当初收留他是好奇他家的收藏。叫人家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他在左相府里得到了礼遇,很自然就想回报一二,叶冷虽与他不甚熟悉,但也有些好感。
叶冷伸手拍拍花重泪的肩膀,向前努了努嘴,示意继续前行,却在这时,猛然听见前方一声惊呼,跟着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似灵鸟般翻身掠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咦?”花重泪摸了摸下巴。
“咦什么?你看清了?”叶冷的修为比花重泪差不少,大约就只看见两道残影。
“没看清脸,不过瞧这身手却有些眼熟。”花重泪冥思苦想了半天,突地一拍大腿,“小黑蛋!他怎么会在这儿?”所有人都知道,卫嫤是刻意甩掉了完完约不让他跟来的,怎么这人会突然出现?
叶冷起身,顾不上拍净身上的浮土,起抬下巴道:“先跟过去看看再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应该也不是什么外人。”
两人调整好呼吸,便冲着完完约消失的方向快步循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