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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嫤奔跑的方向,恰好迎向了初晨第一道阳光,嵌着金色边弦的浮云从山边飘过,她一脚踢开了一道院门,满屋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她大叫了一声:“箫琰!”
没等完完约等人跟上,便又一眼穿越了庭院,走向了后门。院子里有纷沓的脚印,间夹着斑斑血迹,院子里放着一张四石桌,四张石凳产,其上纤尘未染,其下的炭火还冒着热气。
人应该并未走远。
卫嫤的心头嘭嘭乱跳,手指捏得越来越紧。司徒剑跟着进来看了一阵,道:“我来的时候,他们才刚刚离去,姓箫的那小子应是上半夜出走,与他们没有关系。”
卫嫤脑中念头一闪,突然问道:“你看这院子里来过多少人?”
司徒剑转头看着那地面上或深或浅的足印,顿时一愣,柳欢从后南追上来,问道:“怎么样?找到我妹妹的下落没?”
卫嫤缓缓垂下眸子,接下来这一问却是问她的:“柳沁来过南禹没?有没有人认识她?”
柳欢的脸色一变再变,旋又看向司徒剑,却听后者长叹一声,道:“丫头,你想说什么就直管说罢!”柳欢心里打鼓,差不离马上猜到了卫嫤的心思,她紧张地拉紧了弓弦。
卫嫤再问:“你们认为席姐姐的武功怎么样?”
三问,连在一起。刚刚赶到面前的乐青和完完约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卫嫤想到了。
第一,席庶玉等女子的武功并不怎么高明,因为南禹征战主力还是靠男人,加上她们对男人也不怎么设防,所以,就是本地人也不知道这村子里究竟藏了多少男人。女人的心思,一如这宅子,九曲十八弯的,空房子那么多间,谁又知道哪里住了人,哪里没住人?
其二,柳沁就算没来过南禹,但柳氏声名赫赫,柳欢又贵为武林盟主,多些人认识也不奇怪,所以柳沁有可能在庞文绢藏身的那片小树林就被人拿住。拿住她有一点好处,至少以她为质,不会令柳氏再度与巫族联手。
其三,箫琰未必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却埋在心里不说出来。并不是他以为自己能搞定,而是以他的处境,不得不如此行事。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
当然,以上这些,也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想。
卫嫤想得越多,就越不了解箫琰,越是不了解,就越是心惊。她伸足比着地上的脚印,发现几乎每个脚印都比自己的脚面大了一圈,只有两三处脚印与自己的相差无几。至少有一点是对了,他们带走的人当中,有女人。
至于这个女人是柳沁,还是庞文绢,抑或是刚刚死去的单九,一切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样,我们追上去看看。”柳欢不清楚卫嫤所说是否危言耸听,她已经信了七成。
“门边有打斗的痕迹。”司徒剑站在后门处,从枯草中捞过起一条破布。布料质地上好,确是与箫琰身上的那件外裳吻合。
“上山!”卫嫤将那块布接过,放在鼻尖用力吸了一口气,跟着,掐紧的手指就刺进了掌心。
“嫤儿!”完完约伸手想拉住她,却见她一转头,二话不说就往后门出去了。后面是死路,也是一道奇门兵阵,只是被人破去了一半,一条被人踏平的小道蜿蜒向上,直穿云霄。
司徒剑却是轻轻地“咦”了一声。这阵法太熟悉,由不得他不惊讶。可就在他质疑出声的当儿,卫嫤业已飘远。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眼却见完完约眼巴巴地望着他。
司徒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哪里不对了,乍听乐青在一边冲柳欢道:“夫人,为夫这轻功实在不敢拿出来见人,不如……”
司徒剑这才明白了完完约的意思,伸出了枯瘦的老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这本来不关你的事,你这样跟来又是为什么?”这小黑蛋惯会算计,跟着来一定有别的目的,但他却老糊涂了,猜不透。
完完约冷着脸,跟着司徒剑起步,一边听着耳边呜呜地风声,一边默不作声地将司徒剑这一问赠给了自己。是啊,卫嫤已是他人妇,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就算是为了报恩师知遇之恩,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意尽,他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一想,竟真的没有〖答〗案。
“我……”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司徒剑的脚下一滞,踏入那阵中,略略一转,与卫嫤拉近了距离,风声夹着他低沉的嗓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法阵……乃是……浮屠宫……”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卫嫤却好像看穿了很多东西。她的阵法是跟着予聆学的,予聆的毕业所学都来自于司徒剑,也就是浮屠宫,锦娘的阵法是来自于卫嫤以及刻意的细致观察。就阵法水平来说,锦娘兴许会比予聆与卫嫤差一些,但也不会差太多。
能破此阵的人,除了这师徒三人,就只有浮屠宫的诸位长老。之前司徒剑一直与兀言昊及四长老在一起,那这法阵是谁破的?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在灵州边境,黑珍珠以丑为名,截下了完完约等人,却把一个长须皆白,面孔老皱的老头子放进了惜祭,这又意味着什么?
卫嫤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却很快又说服了自己。老头子当中也能有美男的,何况二长老在一众老头子当中确实还称得上是道骨仙风,逸然飘缈。再加上他被兀言昊封住了穴道,废去了武功,想跳都跳不起来。
没想到一切关键就在这里。
二长老是怎么与南禹叛军联系上的?箫琰又是怎么发现这中间的辛秘的?卫嫤居然不得而知。
追,只有追上去,看清楚,问个究竟,再作决定。卫嫤从来没有这样乱过,一时觉得箫琰是共蓄意离开了她,将她抛弃于纭纭众生之中浮浮沉沉,一时又觉得箫琰是临地发现了二长老的不妥,才多留了几分心,以致于卷入这场祸变。
但其实,不管是哪一种,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卫嫤想知道,箫琰是否平安。自从知道箫琰身上附有寒咒之后,她就不再忍心向他发脾气,就是心中再有怨怼,也会好好地忍着,一直到忍不住为止。
自从卫嫤知道箫琰可以为了不伤害自己,成夜成夜地不睡觉之后,她就连哭都没有了勇气。
最初上山的时候,觉得路并不长,并不陡,可是下山再上山,明明是一条更平坦的小路,却走得卫嫤气喘吁吁。前面有打斗的声音,真如司徒剑所言,他们并未走远。
她的心忍不住怦怦乱跳,变得毫无章法,胸臆之中透着的那点血性,好似要推着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来不及叫喊,心焦之余便仰起了脖子一声清啸。
悠长的啸声如狼嗥于野,引起四方震动,连着脚下的林海树涛滚滚翻涌,掀起了巨浪。紧跟着她的啸声,前面传来了更低沉的回应,熟悉的调值,令她精神一振。她攥紧了手里的破布皮,一时加快了脚步。
“箫琰!箫琰!”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在一片枯叶林里穿行。林子里散发着血腥味,更夹着无数痛苦的嘶吼。她又叫了一声,真气倒流,全数挤在了胸口,她强忍着痛楚,将一口血吞进了肚里。司徒剑带着完完约赶上来,往林子里一探,柳欢突然松手,将乐青摔在了地上。
“沁儿!你怎么样!”卫嫤的眼睛里除了箫琰便没有了别人,她只顾向着箫琰身边跑,完全没把倒在林边的柳沁放在眼里。柳欢心里一片挖凉,心知卫嫤给出来的推断,十有八九是对的。她所希望的奇迹没有发生。
与柳沁并排躺着的还有一个人,庞文绢。
“小子,你忘记了你爹是怎么被害死的?难不成这一辈子还想当这些巫婆的狗?南禹千百年的基业,都是毁在了她们手上,你懂么?如果不是她们,说不得你我早已是天下霸主!”二长老的声音仿佛含着三分剑,将地上的落叶卷得上下翻飞。
卫嫤跑得快了,终于看见一抹银白的发丝,跟着便是那如梦幻般的侧影。
终于……她脚下一个趔趄,扶着大树吐了一口血,双腿便开始发软。周身的蛊毒随着血脉钻来钻去,像是一根根细长的毒针,扎进了心肝脾肺肾。她呕了几次血,眼前已一阵阵发黑。
“怪不得你愿意跟着我们来南禹,原来这就是玉煜的计划,很好……难怪他可以大举北伐而不南顾,原来是与南禹叛军勾结。”卫嫤想通了,又好像没想通,她眼前全是重影,只勉强看得清箫琰站立的位置。接着就是无数晃动的人影,不辨容颜地身边乱晃。
“丫头小心!”司徒剑撇下完完约,跃与敌阵,与二长老战在一起。卫嫤往前扑了两步,终于触及那个冰冷的怀抱。那怀里的甜香被体温冻住,好像淡了许多,像是一枝冷梅沁润的香气,孤高清远。身后掌风袭来,柳欢抢上前,与其对了一掌,居然各分秋色。
司徒剑道:“三师兄,原来你也……”
对面一人静静地道:“红颜误事,自从兀言昊弃我等于不顾,这世上便再无浮屠宫。真正对师门有些情意的人,不过只你一个罢了。”那人说话不徐不疾,掌风却犀利如刀,箫琰带着卫嫤勉强绕过他的攻势,也跟着吐了一口血。
“箫琰,你受伤了?”卫嫤在他怀里胡乱摸了一会儿,却摸到一手的腥湿。
“我没事。”他摇摇头,将她推开一步,用力拭净了唇上的血渍,道“你再不走,就会有事了,快走,乖!”
卫嫤刚见着他,又哪里肯走,她脑袋里涨涨地,完全无法思考,就连乐青的呼喊也听不大清。她听见自己大声叫着什么,跟着又一只手探了过来,却是掐向她肩头。
完完约冲上前碍接了这一爪,两手拆开了二长老的攻势。
却听天地间爆发一阵狂笑,二长老发须皆张,望向长空,大声道:“踏遍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会工夫,你们可知道这黄毛丫头是谁?”
完完约与箫琰同时大吼了一声,完完约是扑向了卫嫤,可箫琰却迎向了二长老的掌风。
“箫琰!”
“箫大哥!”
卫嫤用力推着完完约,可是后者却被掌风扫中,昏死过去。唯见一条窈窕的黑影挣扎着扑上前去,挡在了箫琰面前。一声闷响,跟着飞沙走石一径掠过,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地飞出去,柳欢的叫声……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