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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又是梨花荡尽的时节,卫嫤站在怀梦轩,看着墙外梨瓣漫天飞舞,笛音绵长,借着春风打着旋儿,在左相府上空飘荡。
一向明艳芬芳的箫琰这一回却穿了件素净如雪的长袍,宽袖飞舞之际,恍若仙者。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箫琰,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思绪转了几道弯,想努力分清真实或者梦幻。
她站在姹紫嫣红中间,迟疑地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对面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变得近一点。这里像是怀梦轩,可又不大像,因为它比想象中大很多,不管她怎么往前,都看不见尽头。距离并没有缩短。
“箫琰,你过来,你离得那么远,我心慌。”
“傻……”箫琰深深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长发如流云随风,竟在那一瞬间淡去不少。他没动,好像离她更远了,连眉目也分外清淡。
“箫琰,你说了要一直陪着我的,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你回来!”
卫嫤迎着头顶射下来的强光,没命地往前跑,可是箫琰的影子也还在不可触摸的彼方,淡笑不语。仿佛她真是个傻的。
“箫琰!箫琰!”她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顺势收紧了五指。
一双冰凉到熟悉的手覆将过来,握住了她的指尖,她的心才猛然落地。
跟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箫琰……”疲惫地翻了个身,将那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又再沉沉睡去。
完完约站在床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床上的人,蜷成了小小的一团,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
他出了一身汗,全身冷得像筛糠似的。
越发地无所适从。
之前的一幕幕犹在心头,他用尽了力气,却只想忘记。
“吱嘎!”房门被人从外间推开,司徒剑一脸黑煞地站在门口,半天才得迈步进来。
“她怎么样?”他声音低哑。
“醒来了一下,又昏过去了。不,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是昏过去了。”完完约将视线移开。
“唉!”司徒剑重重地叹了口气,守在床边看了半天,忽地拍拍完完约的肩,“难为你了。”
完完约眉心一跳,感觉握着的那双手往里缩了一下,跟着,卫嫤又吐出了几口污血。
床单被染成了血腥的暗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味。
“司徒前辈,嫤儿这样子……是不是不会好了?”
“身上的伤,体内的毒,也并不是不能解,可是心里的结就难说了。”司徒剑回想起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幕,也没有底。他静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扫向完完约,“姓箫那小子的事,不知她还记得多少,在她记起以前,你尽可能什么都别说。余下的事,我会想办法。”
他将煎好的药汤放在桌上,又朝卫嫤看了半久,才一脸唏嘘地退出去。
完完约半探着身子执起那碗黑糊糊地药,小心地吹了一口。
远远听见柳欢的恸哭声。
这是第三天,是柳沁死去的第三天。
柳沁为了救箫琰,硬接下了浮屠宫二长老的致命一击,但还是没能救回箫琰的性命。
掌风余力落在箫琰身上,同样威力惊人。
二长老的武功只恢复了一半,但这仅只的一半,已经足够达到目的。
杀了凤主,是南禹叛军唯一的目的。
他得手之后,便有无数人影同时扑向卫嫤,卫嫤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箫琰。她只能用眼睛,注视着箫琰的身影如枯蝶般坠落,隐没在乱草之中,再也看不见。
体内悸动的力量喷薄而出,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动起来,她与二长老对拆了六七招,竟是难解难分,她本身的能力,加上司徒剑的修为,几人竟能在乱军之中保持不败之地,要在这时候突围并不难,难的是,她已经失去理智。
那是一场血腥的搏杀。
卫嫤如修罗地狱里出来的厉鬼,一步步踏向敌阵,嗜血的凤目里,迸射出惊人的杀气。
她提剑,手起白光落,杀人如切瓜。
原本自信满满的叛军终于出现了骚乱,可是无情的剑花织就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网。
剑锋如寒星升起降下,竟是所向披靡。
卫嫤有过命金丹注入的内息作底,又有勤劳修炼作辅,再加上经由身上奇毒从箫琰体内摄取的强大内力,爆发出来,就变成了刀剑不入的怪物。
命运果然如其所想,并未打算对她网开一面。她不知不觉,就恨上了整个南禹。
以锦娘为首的巫族利用她,以浮屠宫旧部为依的南禹叛军想杀她,她呢?只想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人而已。她一点也不贪心,因为她生来就拥有很多,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她才着急起来。
急火攻心的后果很严重。
这是完完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卫嫤大开杀戒,最后便是在她近身三尺之境,全都化为荒芜一片,无人敢近……天地好像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朝霞退去良久,四周还是红彤彤地一片,分不明哪是阳光的余晖,哪是血迹染血的余味。
这样的雨血战场,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兀言昊的白衣白发,落在刀光剑影中……
司徒剑快步走出了院落,脚下一转,进了东边的一座宅子,里边传来痛苦的呻吟。
二长老一干人被关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乱糟糟地倒了一地。
兀言昊一身白衣,站在人群中间,脚下却溅上了血。
屋子里偶尔会掺着些低笑,藏不住笑里的讥讽与苦楚。
“司徒剑,没想到你真的跟了他,成了巫族的傀儡,没想到啊没想到……”
人群里端坐着一位束冠的老者,睁着一双虎目满是恼恨。
没想到昔日分崩离析的浮屠宫再聚时,竟是这样的惨淡光景。同室操戈,师兄弟相残……
束冠的老者排行第三,生性固执;
娃娃脸的是老四,没什么主见;
仙风道骨那个是老二,隐忍阴骘;
白发如霜那个是老大,表面温和,实则果断利落……
司徒剑是其中最小的,也是对南禹各派争斗最不关心的。
他压低了声音,向兀言昊道:“多谢大师兄出手相助。”说完这句,看向三长老,却是无话可说。他一向以大师兄马首是瞻,三师兄这样说他,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关心的始终不是这些。
名誉生死,这些东西都渐渐离他远了。
“大师兄,箫琰他……”想起尚在昏迷中的卫嫤,司徒剑心里七上八下。
二长老闻言冷笑道:“姓箫的本就该死,大师兄,你说对不对?当年若不是这孽畜的爹捷足先登,啧,姓段那娘们会看也不看你一眼?”
前尘往事,就像一把利剑,将回忆剖得血淋淋一片,兀言昊俊脸一沉,陡然出手,甩了二长老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等众人破口大骂,即拉着司徒剑走了。
四长老左右看了两回,跺一跺脚,也跟出来。
屋子里传来了一片骚乱,那刻意压低的笑声终是张狂起来,一声比一声响亮。
听起来都是讽刺。
“箫琰他怎么了?可有进展?”兀言昊对自己好心做了坏事始终记挂于心。箫琰变成如今这样,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故人之子,这四个字太沉重,他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进箫琰躺着的那间屋子。
司徒剑眸色阴暗:“身中寒咒,一命换一命,这些邪法邪术,又有谁能解得了?大师兄你何苦多此一问。我请你来,不过是想求你一件事。”他想了想,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了头,“箫琰的事,能不能暂时瞒着嫤儿?我不想她义气用事,害人害己。”
兀言昊没出声,缓缓地点点头。
司徒剑松了一口气:“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徒儿,不是为了那点私心,而是因为嫤儿她现在有了身孕,受不得刺激。等过了这一段时日,我会找个时机亲自同她说。”
兀言昊面无表情地看着寂冷的天空,喃喃地道:“琰儿他终是比我幸运,这样也好。”他穷其一生未得段织云一顾,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未尝见到,一生遗憾,无处言说。
“我想见见姓卫那小丫头。”兀言昊很快便收起了无尽的感伤。
“也好。”司徒剑让出一步,兀言昊便走到了前头。
……卫嫤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心皱起,两道柳毛都起了褶子,她又吐了几次血,握着完完约的手终于松了些。完完约满头大汗地将手抽回来,每个指头都按了一回,才发现尾指已经没有了知觉,指根处痛得发热。
……卫嫤抓得太紧,竟将他的一截小拇指掐断了。
“兀前辈,司徒前辈。”他强忍着痛,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兀言昊在床边坐下,端祥着卫嫤皱巴巴的小脸。
后者失了所倚,舞着手在空中一顿乱抓,兀言昊只得伸手将她的手指握住。
“这一身武功,只怕是要废了。”兀言昊道。
“什么?”完完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兀言昊不理他,又摸了摸卫嫤的命门,低头一叹。
“中毒,又被下了蛊,身体又承受了过重的负担,还怀了孩子。这丫头能保住这条小命已经是奇迹。”
完完约一脸震惊。
兀言昊又点了卫嫤几处大穴,抬眼看向司徒剑,毫无商量的余地:“马上动身去惜祭,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祛毒!不能再拖!”
完完约与兀言昊同是一凛,即点头不在话下。